
冬香传
冬香是个女疯子。
冬香姓杨,安定丰台杨涝池人氏,原夫陈姓,育一儿一女,蒋娃和新玲,现无音迅。冬香因为痴傻疯癫,又被唤作“洋冬香”。后来,凡泾川县城之长辈斥儿时均以“汝不听话,吾交冬香”,她几十年来在泾川串街走巷,人皆尽知,生年不考,卒于何年何月,葬于何处亦不祥。
上世纪七十年初,冬香居县医院,貌酷似郎平,伊乃大学毕业,司医,后感情受骗,遂愤慨忧伤成疾,成泾川第一疯人也。不论春夏秋冬常见其衣不覆体,魂不附身游走于大街小巷;身材高挑,然碎衣难掩其垢;发黑及肩,然散乱尽遮其面;言语凿凿,然愤愤然骂声不绝。黄发垂髫,骇其凶劣;青壮之辈,怨其癫狂……然伊日晃街头,夜宿医院大厅,谁人见之,均垂泪也。
冬香因为感情问题导致疯癫,是真事。我初见冬香时她尚年轻,衣着还算干净整齐。常见她在街道里载歌载舞,姿态轻盈,歌声亦清脆动听,舞蹈时顽劣尽敛,与正常女人无异。只是停了舞蹈就骂声不绝,愤慨着男人的无情无义。孩子们年幼无知,常石子、土块或言语惹她,她便追逐打闹,却并不见抓住了哪一个孩子殴打。一批又一批追着她跑得孩子都长大生了孩子,冬香还是未从疯癫中清醒过来,且日胜一日污垢猥琐。每每吃饭时间便抱一瓷缸子四处索要食物,令人躲之不及。后来,也许是年迈,体力不支,冬香已不再舞蹈,她常斜倚在台阶之上自言自语。糊涂至此,却也知道自己是被嫌弃的,好言相劝时,也会离开一些堂而皇之自己不易抛头露面的大雅之堂。
冬香是爱情悲剧的畸形儿,是泾川的一道伤疤。
每次遇见冬香,都顿添悲悯之心。据云,冬香年轻时识文断字,且聪明手巧,人也长得好看。猜想她如果没有遭遇婚姻的变故,小日子一定会被打理得热气腾腾。这么聪明的女人为情而疯,令人有鱼刺哽喉的感觉。背叛当然是需要谴责的,然而让冬香败得一塌糊涂的元凶,究其根底是她自己的脆弱,她是被自己给打倒了,而且没给自己留下站起来的机会。冬香真可怜。
让男人和女人牵手的是爱情,让冬香疯掉的也是爱情。爱情是个阴阳脸,有些人让爱情呈现出天使的笑颜,有的人却把爱情变得面目狰狞。走进婚姻殿堂的那一刻,谁不是想着以后的日子里就只有恩爱幸福了呢?而生活,而岁月,也会风云突变。这不,好端端的,就背叛了,就离散了。可是,爱情能当饭吃么?能有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呢?“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有什么理由为一个嫌弃自己的人而毁损呢?
我无意也懒得声讨背叛,只是想说,两个人相爱时,相守着就好,陪伴着就好,扶持着就好。把自己当成包袱挎在对方的肩上,把自己完完全全托付给对方却是不妥的。爱不在时,离开对方就活不下去更是可笑又可悲的。冬香在面临婚姻变故时缺乏起码的应变能力,丢了理智与自信,她把自己给逼疯了。
冬香是个悲剧,是脆弱与狭隘导演的悲剧,是自信自强缺失产生的悲剧。生活需要爱情,但除了爱情,我们每一个人还有一个世界陪着。拿得起,放得下,不应该只是男人的专利,女人也当自强。
九零年盛夏,偶见冬香,怀抱弃婴,神情甚善。求得雪糕,喂予所抱,抚之呼之,一反平常.冬香偶得钱币,欣喜若狂,疾步穿巷,盖还前日馒头之所赊也。每日游荡,街坊怜之,烧饼一片,赠予充饥,岂料冬香凄然作色曰:“半片足矣,一片之量,必酿吾打人之气力。”零八年五月,地震来袭,举国哀悼,一方有难,八方支援。据民政局云,冬香积蓄,尽数捐上,凡五元矣.同城之人,感其善行,慷慨解囊。
冬香虽疯,仍心性善良。她喂弃婴,还赊账,捐款赈灾,这大善与大义,震撼人心。
若冬香不疯,她该是一个美丽快乐的女人;若冬香不疯,她定是一个尽职尽责甘于奉献的好职工;若冬香不疯,她定会再次相遇一个爱她护她的男人;若冬香不疯,她现在该是孙儿绕膝。
然而,冬香疯了。且这一疯,就是一辈子。
冬香,两个汉字链接而成的诗意,最终成了泾川一个女人的凄婉的名字。其知名度远高于泾川历任县长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