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生存在信仰中的悲悯人生 ——《穆斯林的葬礼》赏析
《穆斯林的葬礼》是回族女作家霍达的长篇小说,曾获第三届茅盾文学奖。小说描述了一个穆斯林家族六十年间的兴衰变化,三代人的人生历程及命运沉浮,两个发生在不同时代,却情感交错的爱情悲剧。
小说描写了一个信仰穆斯林的群体,他们在复杂的社会矛盾体中,艰难地生活着。但他们有自己执着的信仰,当然,所说的信仰不仅单指宗教信仰,也包括传统的信仰、生存的信仰、爱好的信仰、生活方式的信仰,以及对人生追求的信仰。
读过这部小说,在敬佩作者巧妙构思了小说起伏跌宕的故事情节的同时,也很敬佩作者通过对人物语言、形象描写等,成功塑造了不同人物的不同个性。
一
粱亦清是出生于玉器世家的匠人,他是小说中描写的三代人中的第一代,也可以说是这个家族的起源。
粱亦清是一个本分低调的琢玉人,终日默默劳作,每天从早上到晚上都在“水墨儿”旁专心加工玉器,然后,将自己精雕细琢的艺术品,低价卖给玉器行,靠自己的手艺维持一家人的生活。他是典型的劳动人民的代表,他把自己定位在劳动者的位置上,认定了自己就是靠手艺挣钱吃饭的人,对自己从事的工作任劳任怨。尽管他知道汇远斋的老板,靠盘剥他的血汗钱挣得大把的利润,但他又心甘情愿地承受着这种剥削,也心甘情愿地在社会的最底层无声地挣扎。对徒弟韩子奇提出的撇开蒲老板的汇远斋,直接与洋人交易的“非分”之想,不但不能接受,还认为韩子奇是心高气盛,口出狂言,坏了规矩,并对其大加训斥。
其实,梁亦清的性格已经决定了他的人生。作者在对他有着精准的定位:“虽然手艺高强,却秉性木纳,不擅言辞,又无文化,没有本事应付生意场上的交际和争斗倾轧,足不出户,只会埋头做活儿……任凭人家靠他的手艺挣钱,也不抱怨,安贫守摊,本小利薄,靠两只手不停地做,维持一家人的生计……”
从梁亦清身上可以看到穆斯林的善良与勤劳,在玉器的一点点雕琢中,在对家庭的点点付出中,看到这样一个纯粹为了事业,为了家庭而奋斗的穆斯林。也被他的技艺所折服,被他的厚道所打动,被他的亲情所感动,但梁亦清的人生应该是悲剧式的。为了加工玉质宝船,在三年的时间中起早贪黑、呕心沥血,每天都默默地做着自己的工作,苦苦追求艺术上的完美,但最终不仅宝船毁了,赔上了自己的性命,留下了一家孤儿寡母,还被狡诈的商人蒲绶昌害得倾家荡产。
二
韩子奇从一名被吐鲁耶定收养的孤儿,到走进奇珍斋留到梁亦清身边学手艺,才算是找到了自己的人生归宿。他跟着师傅梁亦清学手艺,却不像师傅那样闭门家中坐,闷头学手艺。韩子奇是个有头脑的精明人,他在学艺过程中,不只是单单地学手艺,在去蒲老板的店里送货过程中,注意观察汇远斋进货出货的门道。师傅否决了他的建议并对他训斥后,他并没有死心,而是继续不断地积累经验。师傅过世后,他卧薪尝胆,忍辱负重,在仇人蒲绶昌的汇远斋一边默默地做工,一边偷偷地学习经营之道,学习与人交往,甚至学习外语,为以后的发展打基础。
三年后,韩子奇重返梁家,与师傅的长女梁君璧结成婚姻,他白手起家重振奇珍斋。此时的韩子奇,心里想的只是报恩报怨,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爱情。当上了奇珍斋老板的韩子奇,利用自己的聪明才智,以及偷学来的经商之道,与蒲绶昌斗智斗勇,并与英国商人亨利直接交易,两人在营销中以诚信互利,结下了深厚的感情。
经过十几年的奋斗,奇珍斋不断发展壮大,财富也如滚雪球似地积累。奇珍斋的名气也越来越大,韩子奇在京城的玉器行业中有了“玉王”的声望。
韩子奇在事业上是成功的。他的一生,琢玉,卖玉,守玉,爱玉如命。然而,他的人生却是失败的。
战乱期间,他依靠与亨利之间的友好关系,带着自己的心爱的玉器,辗转躲避到了英国。在英国生活期间,与跟随他来英国牛津大学就读的师妹梁冰玉,有了一场不畏世俗的相爱,并且有了爱情的结晶。但这样的结局,让他的结发妻子梁君璧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
梁君璧与梁冰玉是师傅梁亦清的一双女儿,少年丧父让作为长女的梁君璧过早地成熟起来。她稳重,有魄力,与韩子奇结成婚姻后,重新撑起了奇珍斋的门面。她爱韩子奇,而韩子奇对她只是兄长对师妹的一份责任,也是徒弟对师傅的一个交待。
梁君璧具有传统的中国妇女形象,她勤劳却颇有心计,她追求富裕却又传统守旧,她是封建家长制的代表。韩子奇与梁冰玉的结合,让她愤恨、抱怨,性格上变得暴躁而咄咄逼人。她赶走了亲妹妹,逼死了新月,破坏了儿子天星的姻缘,也促使了韩子奇的死亡。当然她也悲痛,也无法摆脱这种家破人亡的悲剧命运,更无法理解自己对穆斯林如此虔诚,最终却收获这样的悲剧人生。
韩子奇的后半生是在痛苦中度过的。因为婚姻的背叛,在这个家里,他失去了地位,失去了自尊,甚至失去了说话的权利,他忍受着来自妻子的种种压力。对于女儿,他充满了愧疚,所以,他尽力让新月接受新式的现代化教育,以弥补新月缺失的生母之爱。女儿新月去世后,他的生命也走向了尽头。
韩子奇的性格难以捉摸,他可以让在牛津大学就读过的妹妹深爱,他可以让奇珍斋重现往日辉煌,并实现大幅度的跨跃,成为令京城同行羡慕的“玉王”。但同时他的懦弱和反复,让梁冰玉愤然离去,让新月屡受“妈妈”的伤害;对梁君璧和梁冰玉来说,他不是称职的爱人;对天星和新月,他也不是称职的父亲。
三
生活在奇珍斋,韩新月是幸福的,却又是不幸的。可怜的新月,两岁便离开了生母,走进奇珍斋这处既属于自己,又不属于自己的一个全新的世界。尽管韩子奇爱女如命,可新月心中,对“母亲”的那份陌生与敬畏总是让她疑惑。
聪明可爱的新月在姑妈的照顾下,在奇珍斋无忧无虑地成长。在家里,她是爸爸的掌上明珠;在学校,她是老师的得意学子,在同学中,她是让人羡慕的小公主。自信的韩新月在高考时,只填写了北大这一个志愿,就顺利考入了心仪的大学,当然,北大也是她的“小姨”曾经就读的学校。她在二十七斋有好姐妹,在备斋有亲爱的老师,爸爸是国家干部,哥哥是工厂工人,虽然家庭条件不是很好,家里也不是很富裕,但在大家眼中,也是很幸福的家庭和完美的人生了。
青春的梦想刚刚放飞,人生之路才刚刚开始,致命的风湿性心脏病,心脏二尖瓣闭锁不全,束缚住了她腾飞的翅膀,任她对生命的渴望,对爱情的渴望,对学业的渴望,无情的病魔,却没能给她生存下去的机会。
十八岁的生命,花一样的年龄,一个天真烂漫的生命,就这样被病魔吞噬着。然而,当那个关心她疼爱她的男人出现的时候,她又感觉到了自己的幸福,拥有了世间最真诚最永恒的爱情。
如果不是因为她的生命垂危,如果不是她因为病痛对生活失去信心,他怎么舍得过早的去表白?他希望她能顺利完成学业,希望她走上热爱的工作岗位,并在工作中展示自己出色的才华。
楚雁潮是她的老师,更是一个痴爱她的男人,在他的眼里,新月是那么的优秀,他相信新月的人生一定会前程似锦。然而,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他无法顾忌那些道德与世俗的约束与偏见,他心中唯一想做的,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挽救她。“我扶着你,背着你,拖着你也要朝前走,走出‘阿拉斯加’,我们会有美好的明天。”是他燃起了新月生命的火苗,给了新月抗击病魔的勇气和信心,并对未来充满了美好憧憬。
她倒下了,她在穆斯林的葬礼中永远地沉睡了。看着睡去的韩新月,他疯狂了,“他不可遏制地扑上去,吻着她的脸,她的眼睛,她的嘴唇,这和着泪水的吻,是他们的第一次吻,也是最后一次,是初恋的吻,也是诀别的吻。”以至所有在场的人,都会被这震憾人心深情爱恋而感动。
一个穆斯林家族,随着新月的死亡也走向了衰败。几十年的奋斗拼搏,几代人的爱恨情仇,都随着隆重而痛心的穆斯林的葬礼而烟消云散了。而这场葬礼埋葬的,何止是一个年轻的生命?殒落的又何止是一个韩新月?
四
读过《穆斯林的葬礼》之后,除了对穆斯林家庭的大起大落,对几代人的情感变化而感叹之外,更多的是对人生的思索和感悟!最大的感悟就是看到了人性的弱点,看到了人生的无奈,也看到了生命的价值。
一是把工作当成事业来做,头脑中固有着一种执着的精神。表现最为突出的就是梁亦清。祖辈从事玉器加工,从观念中也圈定了他安心这项加工工作,不去想与工作无关的事,也从不超越自己工作的范围,去想去做其它的事情,甚至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做自己的事业。以至于祖祖辈辈都在辛勤劳作中维持温饱。这样生活方式,对于一个最底层的百姓来说,也已经满足于这种靠手艺吃饭的技术行当。在一定程度上,梁亦清的这种从业敬业精神,代表着千千万万个最普通的平民百姓,即使今天,也有很多人这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从一而终地从事着一项养家糊口的工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劳作,不去想更不去尝试工作之外的任何发展渠道。直到梁子奇的出现,直到梁子奇撑起珍奇斋的门面之后,才改变了祖辈不变的加工方式,改变和提升了家族的经济地位。
二是男女结合组建一个家庭,只谈婚姻不谈爱情。小说虽然是以玉为线索,但故事的发展离不开家庭,离不开婚姻,也离不开人与人之间的恩恩怨怨。
韩子奇与梁君璧之间,是有婚姻没爱情的结合;而韩子奇与梁冰玉之间是有爱情没婚姻的组合。尽管如此,韩子奇与梁君璧是法律上的合法夫妻,是众人眼中名正言顺的夫妻。尽管韩子奇与梁冰玉之间有着真正的爱情,或者说是有着患难与共的真情真爱,但这种爱是违反伦理的,违反常规的,也是违反伊斯兰教教规的。如果将事实公布于众,韩子奇与梁冰玉将会遭受众人的谴责和唾弃,在这个世界上将无法生存下去。
韩子奇与梁君璧的儿子韩天星与陈淑彦之间,也算是有婚姻没有爱情的结合。在梁君璧的眼里,只是两个家庭门当户对,只是自己看好了陈淑彦本分能干而已。只有楚雁潮与韩新月之间,才是真正的爱情,才是没有利益之争的爱情。却又因为民族信仰的不同,而被梁君璧阻挠。
三是生命是美丽的,却又是极其脆弱的。人生是美好的,但生命的长度却是不可预知的。梁亦清在接手宝船这项大的工程时,他的期望值是美好的,盘算着能在三年时间挣到一笔大钱,却没想到这个“大活儿”让他赔上了性命,还让他倾家荡产;新月十七岁考入北大,可谓是人生步入了新的起点,人生是满怀希望的,更想不到在一年后十八岁花季的时候,她弱小的身躯,就主演了一场悲壮的穆斯林的葬礼。还有爱玉如命的韩子奇,默默无闻的姑妈。虽然说生老病死这一规律是无法抗拒的,但许多死是预想不到的,是让人无法接受的。特别是新月的死,让一名纯洁美丽的十八岁的生命之花陨灭了。她的死是亲人最不能接受的。韩子奇悲伤,韩太太悲伤,楚老师悲伤,悲伤的不应该仅仅是他们,还有那个时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