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天 地事】“我”与死神有个亲吻(征文 .报告文学)
突然,走进一排破损的商铺前,我警觉地感觉到倒敝凋零的商铺残桓断壁后面的黑暗中,似乎有几个人头在晃动。
“谁?!”我低声地断喝,并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截没烧焦的窗棂木。
“俺,中国人……”从黑暗中传来一声轻轻的应答声。
看了看四周的地形后,我小心地走到一间早已坍塌了的、尚在冒着黑烟的残垣颓壁后,六名身着破损不堪军装的士兵呈现在我眼前,其中有两位头上还缠着带着血迹的绷带。
“你们是哪部分的?”看着眼前这几张陌生的面孔,我轻声地问道。
“俺是36师的。”
“我是58师的。”
“咱是……”
几种来自北方不同省份地方的声音先后轻声回答道。
看着与自己一样惊骇万分,疲惫不堪的几位士兵,我压低嗓门向他们问:“你们打算怎么办?”
“长官,当然是想办法逃命呗……”
可能是看到我的口气与他们不一样,其中一名头上缠着绷带的伤兵颦眉蹙颔带着哭腔地说:“没办法,整个江边都叫日本鬼子给封锁了。况且没有船只可供渡江。”
我低声告诉他们,还有一只小船可以帮助大家渡过宽阔的长江,要想逃离这鬼门关只有借助天黑,但有一条,就是一切行动要听从指挥:“一个一个跟着走,保持一定距离,看准了再提脚,不得发出任何声响来!”
无需多言,我们这几位来自不同省份,不同部队的士兵集结在一起,跟在我身后,专选黑暗的地方走。由于手中没有了武器,各自从地上捡拾起木棒与残缺的砖头,以便到时可进行最后的一搏——好在大家都是训练有素的军人,都有着同一个目标——保命!逃离这死亡之地!
我们几个如惊弓之鸟惶恐不安地在一片狼籍、充满血腥和烧焦尸体气味的荒凉街区盘桓前行。
“哗……轰……”
黑暗中,宽阔江面上的浪涛声远远地传入到了我的耳中。
离江边不远了!我心中一喜,快了,有救了!
我们加快了步伐,准备加速通过这最后的路段,突然,走在前面的北方大个子停下了脚步伏在雪地上。我蹲下身子上前一看:前面不远处的江堤上燃着一个熊熊燃烧的火堆,老天保佑,只有一名手持三八大盖的日本哨兵站在火堆旁边来回走动,可能是觉得所看守防卫的这段江堤范围内已毫无任何生命,所以桔红色的香烟头不时在嘴边不时在闪动。
探照灯光总是不间断地从我们所藏身的残墙断壁、碎砖瓦砾上掠过,而要命的是眼前的这个日本鬼子根本就没有要走开的样子,“怎么办?”又没有办法绕过去。
此时,城中的枪炮声正在一阵紧似一阵地扫射轰响着,大火也越来越旺,映红了整个南京城的夜空,这时,天上又纷纷扬扬地飞起了鹅毛大雪,因为饥饿寒冷与紧张,我们的牙关一个个都像打摆子似的叩过不停,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溜过……,黑白无常似乎也带着催命符在漆黑的天空中向我们频频狞笑招着手。
我将大伙召集到身边,轻声地对他们说道:“那只船就在前面不远处的江堤的那边,而前面还有一个日本鬼子,退路是肯定没有,怎么办?”
经过短暂的商量,我拿定了一个主意……
“吱,吱……”
一声,二声,一只幼小猪崽的尖叫声时断时续、由小到大猝然响起。
黑暗中,似乎有一只行将冻馁的小乳猪在断壁残墙的角落里拱土觅食。那尖利的叫声伴随着一阵悉悉簌簌的声音,在这黑魆魆的废墟中显得十分刺耳。
或许远处下游密集的机枪扫射下传来的阵阵生命临终前绝望的惨叫声撩起了他对生命攫夺的兽性;或许在凛冽的寒风中,百无聊赖的他想就着熊熊火堆独享用三八枪刺刀尖饕餮烤乳猪的珍馐美味而激发了他的食物的欲望;只见江堤上红色的烟头划出一个抛物线扔到了背后,一个魑魅般的身影弯着腰、端着带着闪亮刺刀的三八大盖,踏着积雪一步一步向声响发出地逼进过来。
“沙,沙,沙”在积雪中行走的声音停住了,黑暗中,日本鬼子伸出头朝残破倒闭的房屋中探了进来。
“八……”
“嘎”字还没有叫出口,“嘭!”的一声响过后,这名日本鬼子哨兵脑后就遭到了致命的一击。
不待他完全倒地,各种棍棒的击打声就在黑暗中急速地响起:这是一种对日本鬼子凶残暴行报仇雪恨的狂怒发泄;这是一种死里逃生前的酣畅淋漓地发泄。
“走!”眼看着日本鬼子的头颅变成了一个刚刚打烂了的油漆罐,躺倒在地再也一动不动了,我捡起地上的长枪并顺手朝牧童出身的年青小个子战士肩头拍了一下,轻声一呼。六名士兵一齐扔下了手中的“武器”,紧紧跟随我匍匐爬上积满白雪的江堤。
这时,隔着几个街区的中山码头上劈叭作响地燃起了通天的大火,浓烈的汽油味夹杂着尸体烧焦的臭味顺着江风,直往我们的鼻孔中钻,临死前的绝望惨叫与愤怒的呼喊声及猛烈的机关枪地扫射声及日本鬼子野兽般的狞笑声交替传过来——事后我才知道:那是惨无人道的日本法西斯强盗在江边大规模屠杀中国军民并将汽油直接淋在被残杀的中国军民的尸体上进行焚尸灭迹,这班禽兽甚至还将汽油直接浇到被俘虏的中国士气及平民身体上,眼看着他们浑身燃烧着,有如一个个火人痛苦地上蹦下跳着发出悲惨地喊叫而最后被活活烧焦,而这些行凶的杀人恶魔却在一旁拍手狂笑不止。
就着熊熊大火透过来的光亮,匍匐在雪地上的我抬起头望了江中一眼,没错,眼前正对着长江中江心洲的顶尖部位处。
“快!”我一扬手,其他几位弟兄紧跟着我鱼贯地翻过江堤,在腥臭的下水道涵洞中寻找到了那只残存的小渔筏。
因为是枯水季节,水面离江堤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我们在堆积如山的尸体中一面缓缓地推着小船,一面小心翼翼地匍匐前行,直到跳入冰凉刺骨、被惨遭杀害同胞的鲜血染得通红的江水之中。此时,一道刺目的探照灯横扫过来,我们赶紧一齐匍匐下身子。幸好身体上粘满了白皑皑的雪花、凭借漂浮在江面上同胞尸体的掩护,才不致在敌人的探照灯底下被暴露发现。我心中一阵欣喜——谢天谢地,我们得救了!
(五)
早几天,我们刚从前方撤退到达南京时,我和军需处的一位书记员小赵为筹集给养,一道从江边路过。
“看!一只小船。”同行的书记员小吴指干涸的河床上一艘孤零零地小船说。
顺着他的指尖,透过漫天飘浮着的小雪花,我瞧见到了一只小舢舨搁浅在江边,甚至被江涛冲击着一摇一晃的。
看来这是一只被慌乱中为逃离战火的主人所遗弃的小渔筏子,我内心中生出一种念头:“来,我们一起将其藏好,以备不时之虞。”说着,我主动挽起了裤腿,下到冰凉刺骨的江水中。
看到我先行一步,尽管不太愿意,小吴还是嘟哝着嘴,帮我一道将这条小船一前一后地推到了一条城市通往江面的下水道涵洞中,将它系在一截凸出在江边泥土外的歪脖柳树树根上。临走,我抬头望了望波涛不息的江流中,牢牢地记住了船的隐藏地方——涵洞正对着长江中流的江心洲。
眼看着这几位士兵都不识水性的北方弟兄,我让他们依次坐好,将小船奋力推离岸边,再一跃上船后,操起双桨,拼命朝前向着黑色的夜幕中划去。
然而,尽管我费了很大的力气,船还是行走不过丈余,这是因为长江沿岸江水中堆积飘浮着很多遇难同胞的尸体,加之船小人多,早已超出了小渔筏的承载极限,一个风浪扑打过来,船就随即摇摇晃晃,随时都有被掀翻的可能。
怎么办?望着眼前这一船惊愕万分、束手无策、不谙水性的北方士兵,我心中紧张地思索着,与其这样束手就擒,还不如……于是,我轻声叫过来一位大个子:“来,你像我这样,用两手均衡地摇着桨,一边坐二个人,令一位弟兄坐在船头,以迎头拨开档飘浮在前面的尸体与杂物……”
“那你……”那位大个子士兵困惑地对我说;
“船太小,人又多。都坐在船上只怕还不要到江中,就会被风浪所打翻,我的水性很好,况且,还可以在水中帮你们推船。”在他们的千恩万谢声中,我翻身下到了冰凉彻骨的江水中。
船上少了一个人,就轻了许多,而且,他们几位也从下船当初的惊慌失措中逐步稳定了下来,借着一起一伏的浪涛,小船晃晃悠悠地向前荡去。
刚刚下水时,棉衣还像一个充满了气的救生筏,借着浮力我还能跟着小船往前游,可是,越到后来,逐渐吸满了水的棉衣就死沉死沉地将我往下面拽,加之不知道还是什么时候吃的饭,又冷又饿使我越来越感到吃力,一个大浪打来,又稠又腥,和着鲜血的江水呛入我的口中,眼见着小船也渐渐远了。
不行,我必须将上的这身沉重的“盔甲”脱掉,否则迟早就会气力丧尽、沉到江底喂鱼鳖,更不要说保全性命脱离虎口了。
趁着一阵浪涛打过去的光景,我拼命踩着水,晃动着身体保持平衡,并解开棉衣上的纽扣,反手将湿漉漉、死沉死沉的棉衣脱掉。刚好,几束明亮的探照灯光照射过来,交叉定格在前面不远处的一摇一晃缓慢前划的小舢舨上。
“八嘎!”几声疯狂的叫嚣之后……
“轰!轰!”两声巨响,火光中,小船的碎片夹杂着一路走来的几位弟兄的残肢断腿飞到了空中,江中的水柱也冲起老高,荡起了一排滚滚巨浪。
心中一凉:转瞬间,即将脱离虎口的、活生生的六条人命又消失了,我怒火中烧,欲哭无泪。
是机缘巧合,还是冥冥定数,在这月黑风疾,浪高水冽,探照灯与枪炮声不时掠过的江面,慌乱中,一口又腥又稠、既咸又凉的江水再次呛住了我,使我不禁又咳嗽起来。
循着咳嗽声探照灯光迅速追扫过来,一排歪把子机枪子弹从头上扫过,直打得水面尸体噗噗发出闷响。我赶紧憋住气,将头没在水中,像周围的尸体一样动也不动,好久好久,感觉到没有动静了,四周又恢复到黑暗之中,我才敢将头抬起再次奋力向前游去。
没有湿棉衣的累赘,我似乎轻松了许多。江面上漆黑一团,根本看不到什么,我只能以身后的火光与枪声为参照,拼命地划着水向前逃离身后的人间地狱,越远越好,越快越好。
然而,随着天空上的雪花越下越大,我渐渐周身发冷,整个身体的血液像要凝固了似的,手脚也感觉逐渐麻木冻僵,一个大浪打来,我不时呛着口冰凉的江水,力气好像也用到了极限。
不能停下,不能放弃,内心中有一种强烈的求生愿望在支持着我:决不能停下,我一定要活下去,要逃离这屠城为死难弟兄报仇,要与家中的新婚妻子重逢。
游啊,划啊,我半昏迷半清醒、半浮半沉、机械地摆动着手脚向后划水蹬腿,凭着强烈的逃生愿望,我感到身边的浪涛正逐渐汹涌起来,枪声似乎也离我渐渐远去,我丝毫不敢怠慢,用尽最后的力量,拼命地支撑着、支撑着……
人们常说:在冰天雪地中行将冻僵的人最后是不会感觉到寒冷,而是幻觉感到周身发热与发烫。此时我正是这样,两只手在水面上划着水,感到冰凉刺骨全身血液都要凝固了似的,而在水下的腿脚部位倒是感到热乎乎的,并切这种感觉逐渐在向着腹部与胸部逐渐扩散。恍恍惚惚中,我似有似无地看到黑波汹涛里,站着两个手执军刀,长着浓眉鹰眼一副凶神恶煞模样的日本军官在对着我狞笑招手:“支那人,死啦死啦的,要比现在半死不活要强百倍”……在他们的召唤下,我感觉好像要向温暖宜人的水底下沉去……
这时,一种熟悉而又异常亲切的声音又在我耳边响起:夫君呀!你不能离我而去,你的水性不是最好的吗?!快点回来吧!!
我真切地感觉到:那是新婚妻子在生命的彼岸在向我凄惋欲绝地倾诉呼唤;迷糊中,又有黑压压一片身影屹立在身后白色的水花浪尖上,那是在淞沪战役和南京城保卫战中牺牲和被俘虏所杀以及不久前刚刚乘船渡江时被鬼子炮火击中而死亡的六位不知姓名的缺胳膊少脑袋的战友弟兄在齐齐地向我怒吼断喝:你这个孬种,轻而易举地放弃生命!作为男子汉,你的血性阳刚哪儿去了?作为中国军人,就这样放弃你保家卫国的责任?!要拿出铁血男儿的骨气来,更不要向鬼子投降认输,要为保卫国家尽力,应在战场上冲锋陷阵流血牺牲,这才不亏中国军人的称号,这帮生死弟兄们的英魂在大声地呵斥着我,并将我狠狠地向前推了一把。何去何从,我正在徘徊犹豫拿不定主意时,半空中,又有众多的凄惨悲哀的声音在耳际回响,我抬头望去,那是刚刚被丧心病狂的日本鬼子强盗轮奸后残忍地杀害的众多的妇女同胞,其中还有很多怀抱着缠绕着血淋淋脐带的全身已冻成紫色的胎儿……“老总,不要走啊,我们还期待着你为我们报仇雪恨啊!真的,你是亲眼看到了的,我们死得好凄惨!!”
一时间,亲人的呼唤和战友弟兄地呐喊激励及死难同胞报仇雪恨的期待强烈地震撼着我,这些排山倒海的声音绝对压过了日本侵略者向我发出的死亡“挑逗”,我似乎又从迷蒙中清醒过来:我决不能就这样死去,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国恨家仇尚未报,我必须得活下去,拼着命也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