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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地区、一座城市，甚至一个小小村庄，在风吹雨过和涤荡之后，空间的角落里，都会留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味，这种弥漫着层次错落的气味，脱离了实体的外形，典型地构成了它们的独立和个性，也构成了它与众不同的命运。就在被层层包涵着的背景历史、时代痕迹、人物事件、民俗风情的心灵深处，不经意间，呈现着释放状态的时间岁月之蕾，已经蕴藏了一份惊异的与众不同的味道。
　　 哈密，就是在一种散淡的释放中，让我穿越城市的小径嗅出了它的迥异的味道。
　　 我去过不少地方，到过一些省份，甚至到过被人津津乐道的名胜古迹，可是能够让我以游记方式留下来的文字却很少，几十年下来，这样的文字甚至可以数得过来。除非这个地方、这座城市，它以自己的独特，自我存在的方式，借助一个细节、一段情节、一份角落，甚至是将我埋没在一种熟悉的气味之中，一次足够地打动了我，才会有一篇不同游记的文字。这些很短促地很深刻，带着刻骨的感觉，让我有了一份渴望的心境，有了激动的文字和收藏于心的记忆。而且，有了一种柔软的似乎能够产生泪水的涟漪，这种温暖的留恋打动了我。
　　 所以，这一年的开篇之文字就是写哈密。同样，也是在时隔多年，透过了幔幕一般的岁月，我迟迟才完成和告慰的一份充满歉意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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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密，这是一座姿态端正心态平和、伫立于新疆东部与中原内地来往咽喉、素有新疆“门户之称”的小城市。说起它的名气，它以瓜的见闻天下而无人不知。它的职责就是为一百六十万平方公里、中国六分之一版图的大地守门，这一份满含殊荣的神态不能不令人起敬。它独立而且孤单，守重端庄并且得体大方，坚韧而顽强，正是儒家文化数千年孕育培养出来的传承者，守护着被无垠戈壁、漫漫沙漠和重重苍山重重分隔、一起挤压又充满生命的那片绿洲。
　　 这一座城市不算很大，却并不单薄，中国历史和内地文化的脚步，就是在这里聚焦、提气、修养和落脚之后，又成为向西域和欧洲的方向推进的出发点。佛、道、基督、伊斯兰和土著民族的原始宗教，气味不同的文化载体、阡陌相间的街衢、杂居不同的民族、古老而现代的楼群庙廊，满汉城池留下的废墟旧痕，还有来自全世界的不同品牌的汽车和摩托车，让人很难独立地对它的文化、历史、生命和其它的东西果断地下出一种定义。厚重的时间财富，多重的泥土层次，语言文字的交错等等，置身于这样的场景里，很容易地陷我于一种手持汉使令节、身临西域边地古国街衢的错觉里。
　　 如果说，新疆有自己独特的气味；那么，在这条飘动着丝绸寓意的曲折道路上，与从不同的味道就起始于哈密，记忆于哈密，又回归于哈密。
　　 行走在用泥瓦、浑凝土和钢筋水泥交错筑垒的城市间，历史遗留下来的繁体字，阿拉伯民族的文字，还有某些特意留下的天书一般的书写，透过浓浓淡淡、深深浅浅的刻画痕迹，让我顿生起穿越时空和生命体征的轻盈，浮荡着恍若隔世的亲切和熟悉，自然也有了一份须得还愿偿债回馈的歉意。也许，正是服从于潜伏在血管里祖先民族遗传基因的引导，我隐隐地觉得，在这座古老而年轻的小城中，在一条铺着青石的小道上，借助着凸凹不平的间隙和坡路，我发现了，这里有数世纪前，我曾经来过后留下的一串串脚印。因为，俯首走过的那一瞬间，从一条幽幽的小巷深处，我听到有人轻声呼唤我的名字。突然间，小路如有神助，我也倾刻附灵他人，尾随着小路的曲折蜿蜒逶迤而行。那是一条归乡的小路、那是一缕熟识的炊烟，那是一片旧时相识的阳光，包括路边玩耍的儿童，也如同我儿时嬉戏过的伙伴。
　　 越是走近城市的中心，我越清晰地嗅到了这座城市的气味。这是记忆里被用力推身唤醒的源头，我的基因被某种东西惊醒了。生命的水流，在提起的闸门下狂奔而来；第一缕初升的阳光铺地而来，激动、宕荡、深情而且热烈。秦汉年代才有的明月清风，手持节杖的汉使队伍军队，护送着陪嫁公主的队伍迟缓而行；一队队汉家骑士浑身上下沐浴着清朗的阳光，从一扇扇缓缓打开的城门逶迤而出。汉家公主此时已知自己的命运，正侧身东望来时的官路，盈盈泪水一层层湿透了喜庆的嫁衣和宽大的衣袖；随着是卫青、霍去病、李广等人挥师率领的汉军铁骑，在刀剑枪戟的轰鸣响亮的撞击里，充满复仇的戾气和诀决，向着匈奴腹地的汗庭杀声而去。继而，又是汉末才女蔡文姬被强掳嫁于胡虏之地，奉一纸汉帛迸泪辞别一双儿女、回身东进入阳关。谁知这一路的悲苦和骨肉至亲的分离，被一双纤纤瘦手抚丝弄弦，感谢悲荡低吟的《胡笳十分拍》，用一丝丝的温柔化解着一个女人心底的冰冷；继而，是煌煌隋唐王皇朝的喷薄出世，无数命官、使者、文人骚客、武将民卒，间或着四夷之人，满面尘土、车载人荷，又从这里经过，歇息之后，满载着一个王朝的绵绵厚重，向着古旧的丝绸源头鸣歌奏曲，遥遥远去。继而，蒙元大军的铁骑踏碎了大地的寂静，弯刀锋锐，杀声喑哑，如同撕裂长空的鹰唳，这些浑身雄性的男儿在呐喊声中突出关隘，直奔欧洲大地；此时，远去的背影后，是经历震荡尔后寂静的西域大地。最后，是满清王朝的皇帝率领着他虎贲大军，潮水般涌向叛军葛尔丹的营地。前无古例、后无来者、雄倪天下，这是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个君王从这里路过。他的身后是虎狼之师、是刀剑林立，是汹涌澎湃、是排山倒海。
　　 避开热闹的街市，身处安静的小巷间，浓郁的泥土气息阵阵扑来，如同一片旺盛的庄稼田野。一层又一层掩埋了无数时光的黄土，伸手牵扯着广袤无垠的戈壁滩，共同遥望高耸在上的天山雪峰。安静的时光、安静的文字，仍旧无法盖住从城市地壳里散出的厚厚气味。这是秦汉瓦石、唐宋青砖、明瓷清硫留下的特殊温度，这是铁甲马蹄、铜轴战车、红衣大炮、三角军旗和中原五谷留下来的气味；这是敌手相击刀剑溅起的火星、枪炮轰响之后的残损，是无数血性男儿的肉体被折戟之后，悄然落地归于永恒的最后一声啼叫；这是细君公主、解忧公主和王昭君回身侧望愁怅若失、满身尘土的身影，是一颗颗经历了淬火，终于坚硬起的一颗少女之心，一份为了爱情永不归回的诀别。
　　 中国之大，各州各地，皆具神态。了解一座城市，最简单和直接的方式，就是要学会用灵敏的嗅觉，寻找出这座城市从泥土里透出的味道。因为一个城市不论如何改建、扩建和重建，它无法改变的东西只有一样，泥土！泥土的腹部里，唯有被时光掩埋的气味，才会历久不散。
　　 哈密的气味，就是浸透在它每一件披持上阵的甲胄里的念想，是砌入每一垛箭楼泥块间的坚定，甚至是烧制在每一块瓦片里的破碎一份思念的情怀，这才是它真正拥有一身气味的源头。这份气味能够让人在悲喜交集的相逢中，执手相望彼此不语地潸然泪下。这种气味又在距离的定义里，充满着西出阳光无故人的的冰冷，让不同的生命，在彼此怜爱之中顿生出一份人类的共生之情。
　　 对这一座城市的向往，我更愿意让它拥有一种桥梁的寓意和象征。唯有桥和路，才能在不同族群、不同文化、不同宗教和不同文字语言的交互融合中，彼此溶入、彼此吸纳，穿过轻松自由的空地，找到了一个让自己熟知和曾经活过的前生来世。
　　 3
　　 置身于这座显得稍有冷清和略显陌生的城市里，反而充满着热烈、热情和热望，包括身边和四野中一片片沉郁不动的闷热，还有随之而来的泪水、汗水和旱地里特有的潮气，包括干枯的树枝上也同样充满着滞重感受的高温，始终用一股神秘的力量起劲地推搡着我有些失望的心情。这是吐哈盆地特有的气候征兆和它允许我开始的深入思索。
　　 这是第二次到的哈密，售卖给我的第一种印象和感觉。
　　 第一次来是很多年前的一次路过。路过和停下，往往有着不同的感觉。在一通充满友情、烈酒和佳肴、歌声的热情之后，我一身醉意、心有迷雾地一屁股重重坐进车里，隔着一层茶色的厚厚玻璃，匆匆忙忙地认识、浏览，然后快餐般地告别了这座值得一停的城市，最好能停下，好好去看看，这才是我的心声。
　　 这一次我的到来，已经会用陌生的老朋友这个资格了。来之前就已经打定主意、决意铁定住意志，坚持不喝一口白酒，好腾出一份清醒和冷静，认真仔细地走一遍布满尘埃的深处街巷。我找出各种理由终于摆脱掉接待人的安排，主动找到了小兄弟李伟，这位文学小朋友非常热情，他非常理解我的这份心情，居然是请假带着我，一条一条地走近和触摸了颓废的城墙、碎片成墟的王宫，高耸华丽的王府，而且用密切的方式，暴露在热汽里接触了城市表层上的人群，这些曾经是炽热的世界上第一层的皮肤。
　　 驻足于城市之间，一株株枝干向上、苍老遒劲却又生长着茂密叶片的柳树，正是这些碧绿，松驰着这座城市紧张又闷热的心情。这是一种湖南才有的柳树，身披着中原大地的绿色，带着一位叫左宗棠的汉人名字，以顽强的力量深深地扎根入了泥土之中，以满身绿荫和整齐排列的姿态，骄傲地地载入了这一座城市的生活里。它们穿过浩瀚如云的历史时光，平静了久久回荡的心情，伫立在新疆这片神奇的大地上。如今，在完成将自我生命的种子洒向大地的神圣使命之后，它们在满足的葱郁里已渐渐老去，像神勇的年老军人在花甲之年终于卸下了一身的戎装和披持的军功章，满脸笑容地握着一片片记载着年龄和树名的铁牌，神态自若地等待着生命中最为辉煌时刻的隆重到来。
　　 庄严肃穆的回王府第，带着一副无法言说的表情和密布的岁月风霜，屹立在城外不远的天空下。这是一份帝国王朝的记录，也是一个朝代风云际会的印证。朋友们陪同着我，认真听着讲解员叙述着这座王爷府第的历史和演化。一道阳光从窗口的格断间蓦然照射进来，顿时，我的想象力在倏忽间得到了无限的迸发，我仿佛看到历史的遂道前，在新疆的东大门前，夕阳西下，大漠孤烟，城门的四周一片寂静。一位身材魁梧、荷戟而立的守门者，以忠贞不渝的感情，虎视眈眈地背靠着中原王朝最远的一扇东方大门。尽管，这是一个简单到只有二扇厚厚对开的木质大门，是二扇从里到外都刻满了刀痕、箭印和火烧石击的红色大门。
　　 还有，透过月夜深处不远处的荒野上，一座座状如魔鬼的土城，在强风的刀削剑砍中，正以神秘莫测的手艺，鬼斧神工般地筑造了一座座充满着历史感情和意识流的五彩城郭。这些突兀而起的泥土堆砌，承受着风沙的吹打，历经数千年的漫长时光，被雕塑成一个个形态各异、巧夺天工的艺术杰作。对视着平坦原野上一堆堆泥土的杰作，我不禁感叹着大自然的千古巨变，也同时在苍凉的心中涌动着人生无奈、顿感生命苦短和人力渺小的重重感觉。
　　 这天晚上，当我坐在小兄弟为我准备好的晚宴前，立即放弃了自已的主意，不由自主地举起了酒杯，酒未触唇，人心已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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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一座城市都有一具具充满个性的生命体，这些张扬的个性最终构成了城市之间的差异。差异往往是在对比之中形成的，就像哈密呈现出来的差异，不仅在西部与东部的悬殊对比里，在曾经拥有辉煌的历史与相对落后的现实对比里，更重要的是它体现在它最冷和最热的温度对比里，体现在它内涵丰富的人情风俗和热烈奔放的之中。
　　 在我确认为最冷的地方在阿勒泰冬季时，没想到哈密的冬天也不好过。茫茫戈壁上，哈密的冬天气温非常寒冷，据历史资料记载，最冷的冬天曾经达到过零下40多度，这可是一个恐怖到撒尿就能结冰的寒极世界。然而，这里的夏天也不会轻易了事，往往会因为风多风大、干旱少雨、地表水汽蒸发大于降水，而有过最高温度达到零上40度的历史记载。这一冷一热的极端气温，在差异超过80度的温差里，对人类的生存和生物的成长奠定了一种极端恶劣的环境条件。正是有了这种鲜明的地域差异，在一定程度上，也培育了当地人的明朗豪爽的性格。
　　 吃过当地的哈密瓜，也吃过当地用雪水浇出的葡萄，味道里的印象绝对是不可磨灭的切身感受。这可是誉满全球的品牌瓜果，雪山冰水，早冷午热，白长夜短的气温，为本地瓜果的可口感、甜度成份创造了极其有利的条件。当不空着的双手一手一块抓着一条条切开的哈密瓜，将冰凉的瓜肉贴近嘴巴时，粉色的瓜瓤即使尚未入口，人却在甘饴的气息里，已经享受着大自然的成果，心也早早地醉了八成。
　　 世界上往往有一些极品东西，就产自于极端的生长环境之中。哈密生产的大红枣、黑色桑葚，甚至苹果、梨子和杏子等其它水果，也一样果肉香溢、甘甜可口。只可惜其它那些优秀果实的品质和本来质量不菲的名声，无可奈何地掩盖在哈密瓜巨大的荣誉之下，很少能有外人会细细的品尝出来。
　　 生活在哈密的人们，活得极具有个性。度过一天的褥热，傍晚时分，日头从地平线缓缓落下。几乎所有的街道旁，才恢复过节一样的滋润。大街小巷所有空当的地方，总会立即摆满着大大小小的烤炉、各种型号的煎锅和就食用餐的家俱，烟雾弥漫、人影绰约，在月光和灯光照射里的楼台馆所，皆深深浅浅地隐于其中。城乡各处，此时俱显灯光明亮，人潮如水。人们持续不断地从楼群里溜出来，分别爱好地涌向灯火通明的市场。清凉的夜色，亲切的面孔，终于完整地卸下了一天中紧紧绷着的一身疲惫。袒胸露背，手端大杯小碗，手攥嘴嚼地喝酒吃肉，一身轻松谈情说爱，享受着世俗生活中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