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万杰知道郭艳辞职的消息，他感到庆幸。在这段时间里，他只要想起她就好像幽灵附体一样。他有一种负罪感，他的一时冲动，让他做了一件糊涂事。他渴望有这么一个女人，工作的压力，独守的寂寞，对女性的渴望，让他做的事超出了底线。
　　 七月的重庆像一个大火炉。万杰坐在车间的角落里，观看着同事们。吃过午饭，同事们坐在风扇、空调下，懒洋洋地歇息着。有的同事双手撑起下巴眯会眼；有的背靠墙，扬起脸，合眼，放松放松；有的双手放在合适的位置趴着，打会盹；有的拿着手机看会信息，或者和自己的女朋友闲聊着；还有的像个呆子，傻傻地坐着。
　　 一早上的紧张工作，汗水打湿的衣衫，随着风，慢慢显得有点干了。车间里只有风的声音和手机发出的滴滴声……空气中弥漫着辛勤的汗水味。万杰看到一位穿便装的美女，她坐在纸箱上，后脑勺顶着墙面，仰着头，背靠着墙体，闭目养神。她齐肩短发，苹果脸，皮肤白嫩，标准的重庆肌肤。她穿着白衬衣，白色的紧身七分裤。无聊时，偶尔欣赏一下美女，也是打发时间的好法子。随着一声上班铃响起，同事们都走上了自己的工作岗位，开始了辛勤工作。
　　 万杰是厂里的设备员，开线了他要检查设备是否运转正常。检查线路时，又看到了那位美女，万杰礼仪性地对她笑了笑。
　　 “美女，让一下道。”万杰说。她看了一下身后，迅速挪动脚步，随后说：“大哥好。”
　　 万杰看着美女，她含羞地底下了头。
　　 “你刚来的？”
　　 “嗯。”
　　 “上班了，还穿着便装，还是白色的。你不嫌洗衣服麻烦啊？”万杰一边作记录一边问美女。
　　 “我今天不是上班，是试工，正式上班了才有工衣。”美女答道。
　　 就这么，他们也就认识了。平时见面相视一笑，也慢慢地熟悉了。有一次他们到食堂吃饭，刚好坐在一起。万杰说:“都认识你这么长时间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美女哧哧一笑：“呵呵，我叫郭艳。”
　　 “这名字好，国色天香，百花争艳，国艳。这名字和你一样美。”
　　 “是姓郭的郭，大哥！不是国家的国。你倒是会讨女人欢心的。你老婆是干啥的？”
　　 “在家带孩子，没干啥。”
　　 “那你够辛苦的。”
　　 “你呢？老公是干啥的？”
　　 “我老公在工地里干活。”
　　 “你为啥不和老公一起干活啊？两口子在一起总比分居两处好。哎！不像我，两地分居。”
　　 “距离产生美，知道吧，帅哥！”
　　 “叫哥可以，帅字还是免了吧！本人有自知自明，长得不帅。哈哈！”万杰笑了。
　　 “好啊！那我以后就叫你哥了。”
　　
　　 2
　　 企业以盈利为目的，不管在哪里上班，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多增加一个岗位，就得多发一份工资，老板时时刻刻都想着自己的收益。线速在设定的时间内均匀地转着，工人们在这个线速上劳作。你熟练了，干得快，就可以很轻松地完成工作，有些干了几年的熟练工，还有时间消停些。刚来的新员工会怎么样呢？忙得手忙脚乱，急急忙忙地把手头的工序做完。人怎么说也不能跟机器相比，机器转一天也是那个线速，可人是会累的，手上的速度也会慢下来，甚至造成停线。一个人停线会影响一整条线的员工等他一人。所以停线就会扣分，扣工资，会招来组长、班长的谩骂。
　　 在你没走出家门时，有你的父母亲、长辈罩着你；可在社会上，你大爷永远是你大爷。谁都要走这一步，郭艳也不例外。因为刚来不熟练工序，让班长已经骂了好多次了，骂得最厉害的一次万杰也在旁边。
　　 那天，万杰以为流水线出问题了，停线停这么长时间。万杰跑过去才知道，因为郭艳做得太慢，她旁边堆了好多工件。他们班长正严厉地批评着她：“别以为长得漂亮就可以少干活。你要么干，要么给我滚！来这么长时间了，还给我动不动就停线。别占着茅坑不拉屎，想挣轻松钱，当坐台小姐去啊！”
　　 班长看着郭艳把手头上积攒的活干完了，生气地大喊一声：“开线！”
　　 流水线再一次开启，万杰走了过去。郭艳小声对万杰说：“哥！这次把人丢大了，让你看笑话了。”她把头压的很低。
　　 “这怎么说丢人呢？谁没有受过班长的骂？刚开始都这样，慢慢干，熟能生巧，熟练了就好了。”万杰一边给她帮忙一边说。毕竟万杰的工作比较轻松一点。从此以后，万杰时不时地就去郭艳岗位上帮忙。在帮忙的过程中，他们也谈论着自己的心事、家务事。
　　 郭艳的婚姻算是悲剧，她是换亲。在农村里，没钱家的孩子，娶个媳妇是很难的事。她大哥三十好几了，还没有娶到媳妇。没办法，在双方父母亲的撮合下，她嫁给她老公，她老公妹嫁给了她哥，两对新人就这样成了婚。她嫂子还好，生了个儿子，可她就生了俩女儿。就因为没有生儿子，老公经常棍棒相加，家里人对她不理不睬，说生不出儿子，要这媳妇有啥用。生活的压力，贫穷的日子，逼着她走出了家门，靠自己的双手去挣钱，去改变命运。
　　
　　 3
　　 通过万杰这段时间的帮忙，郭艳再也没有受过班长的骂，她也慢慢地熟练了自己的工作。时间过得很快，炎热的夏季走到了尾声，不过重庆的天还是酷热难当。
　　 尤其是闷热的下午，上班铃声响起，平静地大地好像突然火山爆发，同事们快步走向自己的工作岗位，就等着链条的走动，来迎接与“秋老虎”的挑战。一阵阵热浪扑向同事们，同事们的衣衫慢慢变了颜色，从领口到整个上衣全部湿透，颜色慢慢变深。汗水从额头、鬓角、后脑勺缓缓流下。额头的汗水流过眉毛粘在睫毛上，挡住了前方的视线，抬起手，擦一擦，继续干。还有的同事脖子上搭一条毛巾，这样擦起汗来会比较方便。手上的活，一刻也不能停。一个人的停留会引起整条线的停歇。有时，有的女同事会用自己的小手给自己扇扇风。这也是一种风景，只有热天才能看到的风景。
　　 万杰像平时一样，检查设备，走过郭艳身后，看着凹凸有致、让汗水打湿的身材，发了呆。刚要继续前行，郭艳叫住了他：
　　 “哥！今天下班了，你去哪里？”
　　 “吃饭，睡觉，哪也不去。”万杰说。
　　 “今天是我生日，我在这也没别的朋友，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好啊！今天晚上我请客。”万杰随口答应了。这时有一男员工凑到万杰身旁，对着他的耳朵坏笑着说：“是不是你跟这妹子好上了？哈哈！你艳福不浅啊！什么时候勾搭上的？”那手指还一直指着万杰。
　　 “狗屁！你想到哪去了。我有老婆孩子，人家也结婚有娃了，别乱说，影响不好。”
　　 “你老婆不在，她老公也不在。你不说，她不说，谁知道？你这也是多半年没见过荤腥了。”
　　 “去你的！干你的活去吧！”说完，万杰就忙他的工作了，可心里一直在想这件事。他想过这事吗？为了生计，四处流浪，就这几年才稳定下来。孩子还小，不能把老婆带出来。就是现在把老婆带出来，就他那点工资也养活不了全家人。对于偷情，从来就没想过。
　　
　　 4
　　 下班以后，万杰面对衣柜发呆了，就这几件破衣服。早知道这样，就买几件像样的了。平时上班穿工衣，就星期天也很少出厂区，偶尔到附近镇上买东西，要么工衣，要么随便挂件衣服就出门。都三十好几的人了，也没有那么多讲究。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还有单独和别的女人吃饭的机会。更没有想到是，还是一位美丽少妇。在挑挑拣拣，换来换去中，万杰的心思不在换衣服上了，他心想，这出去就天黑了，就我们两个人，孤男寡女，不可能发生什么事吧？万杰的身体有了反应，他已经开始想入非非了。
　　 有同事走进门，开玩笑地问他：“要出门啊？和谁约会去啊？”
　　 “老男人了，谁看上我啊！出去买点东西。”
　　 万杰在衣柜里挑来换去的也嫌有点麻烦了，就随便穿了一件赶去赴约。刚出去，又回来对着镜子照了照，整理了一下头发。
　　 郭艳穿上了便装显得更加漂亮，齐肩的短发随风波动，肌肤娇嫩，美目流盼，桃腮含笑，温柔艳丽，不可逼视。夕阳下，根本看不出她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万杰的眼睛已经直了。
　　 “你看啥呢？”郭艳问。
　　 “我被你的美迷住了，是不是乔布斯看见了你这样的脸，才有了苹果手机啊！”
　　 “你是说我的脸大？”
　　 “我是说你长得好看。真是仙女下凡，赛过西施，沉鱼落雁呢。”
　　 “哥！我是你妹，对妹子可不能乱说。”
　　 “呵呵！哥错了，上哪里吃饭？是在厂区周边，还是镇上？”
　　 “到镇上吧，厂区周边也没啥好吃的。”
　　 女人啊！吃不完的美食，逛不完的街，说不完的话。两个人点了好多菜，害得万杰吃吃吃，实在没法下咽了才走出火锅店。又是逛街，一家挨着一家，穿这件，换那件。“哥！你看这件怎样？哥！你看，这件漂亮吗？”万杰对于所有的问答只有一两个字，好。还行。可以。嗯！漂亮！万杰跟着郭艳后面，提着大包小包。爱美是人的天性，尤其是女人。农村人，挣钱不要命。只要有钱，花钱也很大手。万杰跟着女人逛街也算是头一会，一年到头回一两次家，老婆到哪里都带着孩子，匆匆忙忙买点东西就回了，这次是让他真正见识了。他心想，平时上班时说累，逛街怎么不知道累呢？吃饱喝足，转够了，才记起了回厂区。
　　 “哥！你看今天月色多美，要不咱俩走回去吧！镇上离厂里也不远。”
　　 “啊！”万杰让郭艳给整蒙圈了，这丫头今天咋这么大兴致呢？
　　 “你不愿意啊？那你自己坐车回吧，我自己走。”
　　 万杰心想，这是给自己下的军令状，他不得不答应：“咱俩一起走吧，也没多少路。”
　　 “哥，我知道有一条小路，不过要经过一片坟地，你敢走吗？你害怕吗？”
　　 “不怕，我不信鬼神。”万杰说是这么说，心里却是胆怯的。哪个男人会在女人身边说自己是胆小鬼呢？
　　
　　 5
　　 重庆是个山城，大大小小的山很多。在繁华的市中心，让高楼大厦占了山的位置，如果不仰视是看不出有山的，可郊区就不一样了。这个镇在万杰他们上班的山脚下，要去厂区，走小路，灌木丛中的坟地，是他们必经之路。
　　 进入灌木林，刚开始万杰在前郭艳在后紧随，小心翼翼地走着，突然，一群鸟飞出了丛林，郭艳一把抱在万杰身后。
　　 “哥！我怕！”万杰能感觉到郭艳咚咚的心跳声。
　　 “来，哥抱着你。”郭艳迅速转移到万杰的前胸。万杰感觉到了郭艳胸部的体温。万杰好长时间没有这种感觉了！结婚后，她是万杰紧紧抱过的第二个女人。他想到了自己的妻子，万杰你不能做傻事，你有你的妻子，她和你一样也每晚独守寂寞，空虚地熬着岁月。复杂的心理让万杰又想，没事的就一次，一次，又没人知道。他看着郭艳，在月光下，她更加漂亮，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郭艳把万杰抱得更紧了，万杰亲吻了郭艳的额头，郭艳闭上了眼睛。
　　 啪！啪！万杰给自己扇了两耳光。
　　 “哥，你怎么这样，是我愿意的。”郭艳急切地说。
　　 “不是的，妹子！我们不能这样，我不能对不起你嫂子。”
　　 “哥，你知道吗？我没有经历过爱情，更不知道什么是爱情。我十八岁就嫁了大我十几岁的老公，他什么时候高兴了还好，不高兴了就把我往死里打。”郭艳嗷嗷地大声哭了起来。
　　 郭艳又说：“在这段时间里，你的关心和贴体，让我感受到了什么是爱，什么才是爱情。”万杰的心里好复杂，他索性坐在了地上，抱着郭艳，让她在自己怀里哭个够。郭艳从嗷嗷大声哭泣，到小声呜呜嘤嘤，最后睡着了。
　　
　　 6
　　 这几天太阳刚一出头，地面上就像着了火。走在上班的路上，迎面的风似热浪扑来。 烈日下，路边的树叶像晒晕的病人，随着微风左右摇晃着，梧桐树无精打采地站在那里，麻雀也不知躲到了什么地方，蝉在拼命地叫喊着“热死了……热死了……”，小草都低垂着头，忍受着烈日的惩罚。
　　 万杰和郭艳一前一后走着，他们要赶到上班之前走进车间里。万杰走得快，郭艳紧赶了几步牵上了万杰的手。万杰想放开，可又于心不忍，她也是个命苦的孩子，给她一点温暖，就让她体味一番世间牵手的滋味吧。
　　 下午郭艳没有上班，万杰问她们班长，班长说郭艳感冒了。万杰心想，什么感冒了，是昨天逛街逛累了吧！要么就是补瞌睡去了。第二天，郭艳还是没有上班，万杰有点心慌意乱，不会出什么事吧？问她们同寝室的同事才知道，郭艳真感冒了，还发高烧呢。
　　 万杰急急忙忙走着，打算去看看郭艳 ，手里提着苹果、饮料，还有几样吃的。他下午请了假，这也是到厂里上班第一次请假。
　　 开门的是郭艳，她见到万杰非常高兴。兴奋地说：“哥，怎么是你，快进来。”
　　 万杰看到郭艳好好地站在他眼前，他都不敢相信，他总以为现在的郭艳肯定是一身病态，脸色憔悴。他还想着如果她没钱看病，或者不去看病，他就是强行拽也要把她拽到医院，没想到人家容光焕发。万杰有点不高兴了，他的脸沉了下来。他对着郭艳质问：“你不是感冒了吗？你不是发高烧吗？不是下不了床吗？怎么现在好好的？”
　　 “谁给说的我感冒了，我给你说了吗？”郭艳说。
　　 “这个……”万杰一时真答不上来。也许是他太关心郭艳，心里一直想着她，才相信了她同事的话。他心里有点难受了，他真的喜欢上她了，这千万不能。他开始忐忑不安起来，心里在自责。
　　 郭艳看着万杰，一直站在门口，伸手拉万杰进了寝室，随手把门反锁了。
　　 万杰问：“你锁门干嘛？”
　　 “哥，这是女生宿舍，万一谁进来我们有几张嘴都说不清。”郭艳说。
　　 万杰觉得也对，就放下礼物。工厂宿舍里也没有凳子，万杰就直接坐在了床头上。好一阵沉默。郭艳站在万杰不远处说话了：“哥，我要走了。”
　　 “为什么？你不是干得挺好的吗？”万杰问。
　　 又沉默了一会，宿舍里很静。“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也一时半会说不清楚。哥，我走了。可我对你的恩情不忘，其实前天，并不是我生日，我就想和你在一起聊聊天，还有就是……”郭艳停在这里，没有说话，她用牙齿咬着下唇。
　　 万杰全明白了，就是傻子也该明白了。他现在才想起，她为什么前天打扮那么漂亮，还化了淡妆。万杰闭上了眼，好有心机的女人。他闻到了茉莉花的香味，一睁眼，郭艳就站在他眼前，胸口如水波起伏……
　　
　　 7
　　 车间里，小伙子们光着膀子，身上看去油光发亮。让热风吹干的衣服，有一层白色的物体，那是汗水残留下来的。大姐们把裤管绾得很高，额上的汗珠晶莹可见。万杰和平时一样，每天上班前检查着设备，看看是否运转正常，一天天忙碌着。他有时也会想起郭艳，但只要想起她，就会从心底里说，老婆，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