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婆媒婆，我嘴唇薄薄，两腿麻溜，脑筋又活，东家说少，我西家说多……”张媒婆不知撞谁家又喝了二两，哼着自编的小曲，美个溜溜的往家挪蹬。乡下泼泼辣辣的阳光照着她一把核桃皮的脸，满身的酒气抛洒了一路。
　　 “你个老婊子，这是又上哪甩晃了？”胖二婶坐在院门口捡米虫，看见张媒婆，口气闲闲地扯了个话头。“他二婶呀，我哪像你，天天抱着不哭的孩，欢得像那狗吃屎似的。”张媒婆来到近前，偏身坐一旁，将就歇歇脚。
　　 俩女人一凑伙，话就像村前的小溪水，不断片了。眼前的巧嘴媒婆还是牵出了二婶的心事“俺娘家侄前两年骑车磕断了腿，好了也走路不利索。人不丑，性子也绵。你手面广，给操操心吧，成了的话少不了你那份抹嘴的蜜。”张媒婆吸了口气，拿个架子接过来话：“你以为找个对象是到菜园子摘菜呀。现在的闺女精着呢！就比那猴子少身毛。”“少拽腚扯胯的哄我!没你这张破嘴，吃饭都差味。”“好好好，我当回事办。说不定有巧头。”
　　 又拾了桩心事的张媒婆没几天就真碰了个巧头。
　　 村东筐头叔的姐姐来走亲戚，让筐头叔替自己闺女找个对象。女孩啥都好，就是说话不清楚，是个半哑巴。小时候一场大病，缺医少药的，好了就留下这么个病根。高不成低不就，眼看就快成老闺女了。
　　 筐头叔也上心了，这天挑了担牛粪出坡，迎头碰上张媒婆。“卖嘴皮子的，给你找了个活！”“你个老不死，臭杀个人！你死回来再说！”“中！”回来后筐头叔和她说了自己女外甥的事。
　　 张媒婆把这两家的情况一划拉，自己乐了：“瓦刀对着那瓢切菜，破锅自有破锅盖。有门！”于是忙忙安排相亲。背地里嘱咐小伙子坐稳了，能不走动就不走动；叫女孩别开口，只管低着头装害羞，有话叫家里人答。
　　 约好两家人，饭馆里见了面。姑娘小伙表面上都没毛病，彼此也都有那个意思。张媒婆就加了把火。她对着男青年就开了口:“你看看你看看，这青年，这副大身架，这好貌样，银盘大脸的，十里八村都数着了。谁家闺女跟着他不掉福囤里了!有个毛病咱也当面说开，就是行事不稳当。闺女你也好好考虑考虑，我老婆子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转脸对着姑娘，张媒婆先笑迷了眼：“瞅瞅瞅瞅，这么俊的闺女，这双眼皮，柳叶眉，这杨柳细身子，哪家娶了不美全庄？啧啧，打着灯笼也难找啊。也有一样，就是嘴头上弱点。大侄子也寻思寻思，老婆子啥都不瞒你。”
　　 男方想：“女人嘴笨也不是大毛病，嘴太厉害反倒是叫人招架不了。”
　　 女方想：“年轻人行事，那个也不老成，多历练历练就好了。”
　　 于是定亲。
　　 于是张媒婆得了谢礼。
　　 于是张媒婆意料之中的一场嘴官司也在所难免。
　　 都觉得吃了亏的胖二婶和筐头叔不约而同来拍张媒婆的门。
　　 张媒婆只管贴上一脸笑，把两人让进门。
　　 沏茶，让座。
　　 尽着两人把她一顿数落。
　　 等他们没劲了，张媒婆慢悠悠对着胖婶开了口：“他二婶，咱庄里现在多少好腿好胳膊的青年还打着光棍，你不是不知道。只要是个女的，愿意跟着你那瘸腿侄，都算是八辈子烧了高香！再说当面说得清楚，女的嘴头子弱嘛，你不也听得清楚？照我说，浅水汪里养不了大鱼，你不谢我，还想找个啥样的？！挑花的，挑丽的，说不定就挑个没皮的。”
　　 自己撮了口茶，斜了一眼筐头叔：“他叔，女大不中留。闺女大了是仇家。难得人家青年不嫌弃是个半哑巴。这官找官，民找民，土蛋只能找个麻子神。青年行事不稳当也是摆桌面上拉的，没瞒没哄呀。你还快去撮合撮合，还有空在我这里闲磨牙。你想叫你姐养她一辈子？！”
　　 这绵里插针的话，噎得人直瞪眼。
　　 两人拍拍腚，走了。
　　 张媒婆笑眯眯送他们出门，依着门框就哼起了颠倒歌：“说我诌，我就诌，大年夜里立了秋，墙头草上我捉泥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