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刘老太又在呻吟了，我忍不住顺着声音朝门缝里望了一眼。里面黑漆漆的，农村的小房子光线向来都不好，刘老太今年快96岁了，由于出生在封建社会，所以小时候缠过足，那三寸金莲随着年龄的变老似乎更缩水了一般，她完全没有办法下地行走，但家里长期没有人照拂，所以她想了一个“绝佳”的办法来：那就是抱着四只“小脚”的窄长窄长的板凳行走，板凳走一步，她蹒跚的小脚就紧跟着挪动一步，你可别说，这个方法要比拄着拐杖安全多了，当然，说句不好听的话，压根就没有人愿意给她买拐杖！
　　 刘老太是个苦命的人，中年丧夫，一个人拉扯三个年幼的儿女艰难求生，野菜，红薯皮，生的大葱，米糠……据说只要是吃不死的东西她和孩子们都吃过。如今老了确实应该享享清福了，可惜她的儿女也都做了爷爷奶奶了。她行动不便时，两个女儿便轮流接了她同住，那段时间可能会是她晚年非常幸福的光景。女儿们都很孝顺，一面照顾90多岁的老娘，一面拿着糖果逗弄小孙子，她们给刘老太买新衣，吃精粮，还把她打理得干干净净。可惜这种好日子只维持了两年。
　　 农村一直讲究“落叶归根”，老了老了，必须跟儿子、儿媳度过生命中的最后的一程，因为始终是儿子传香火，女儿毕竟是外姓人。看着刘老太越来越苍老的容颜和越来越干枯如柴的双手，他唯一的儿子把她接到了自己的家，七十多岁的儿子、儿媳可能是因为自己行动也不便的原因，所以平日里都不怎么搭理刘老太，白天的时候他们就出去在菜田里逛逛，独留老太一人在家。老太想喝水没有人倒，无奈之下才想到了扶起长凳行走的办法，也就是我看到的那一幕。
　　 今天她又唱起来了，声音哀怨又悲戚。歌词含糊不清，只是当真有一种“闻者伤心，听者流泪”的感觉。虽然我不知道她唱的是什么，但是总是会有一种很心痛的感觉。我好想冲进帮一帮她，哪怕是倒一杯开水或者是扶她去上个厕所也好，但是我压根进不去，因为她的小房间门外面永远高悬着一把铁锁，每次借着那微弱的一束光亮回眸一瞥，门缝里传来的场景总是让我忧心不已。
　　 我和刘老太就只有一次非常近距离的接触，那天我听到了一阵阵非常熟悉的哭声，忙跑到门附近，那天小门非常意外的没有上锁，我进去一看，顿时惊呆了。刘老太在床下面打滚，床上的被子已经被尿液打湿了，一股又骚又臭及其浓烈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老太动弹不得，又瘦又小的身躯在地面上不住地蠕动，用个非常不恰当的比喻，她现在已经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人”了，仿佛是一只动物亦或者是一具从棺材里倒出来的“活死人”。我没有勇气再想下去了，直接将她抱起来了并放在了床上，非常奇怪自己竟然毫不吃力。我感觉她还没有我十岁的弟弟那么重，她在床上，眼角不住的滴泪。她突然艰难地将双手合十，说以后死了会保佑我。我竟然没有一丝的害怕，只是觉得一股透彻的凉意和无边的酸楚一并涌进了心头，她放下手后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被子，并喃喃的念叨着什么，听了好半天才知道原来老太是想让我帮她晒被子。我身强体壮，对于我来讲这自是一件举手之劳的事情。我抱起被子屏住呼吸（主要是味道受不了）晾晒在了屋外。
　　 临近傍晚，我忘了去收被子，但我万万没有想到，我犯的这一错误会招来无边的谩骂羞辱，还给刘老太带来了近乎灭顶的无妄之灾。只听到她的儿媳李老太痛骂：“不要脸的小女人，谁要你多管闲事……”骂声不绝入耳，越来越难听。一会儿工夫，竟然听见她还在喋喋不休地大声骂向刘老太：“你也不去死，活着害人，一把年纪是要折我们的寿吗？”我生性懦弱，既气愤又无奈，更多的是对刘老太境遇的无限心悸和怜悯。意想不到的是，她的亲生儿子也附和着媳妇的声音，说：“有药、有水、有绳子，你是不想死。”那一刻，我的心冰到了极点。
　　 三个月后，刘老太永远地闭上了眼睛。也就是这一年，她的儿子、儿媳的儿女们给他们建造了一座楼房，可是刘老太的儿媳李老太突然患上了怪病，吃什么，吐什么，一检查才知道是肠子打了结，不做手术会痛死，做了手术也基本上没有成功的几率。考虑再三，李老太的儿女们还是为她做了手术，可手术失败了，她于当晚死在了小女儿的怀里，面目安详，但是肚子上还带着没有完全缝合完毕的伤口，我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但我知道，她生命中的后几个小时是在痛苦中度过的。而刘老太的儿子张老头也很不幸，也是同年检查出了肝癌，医生已经几乎宣判了定期执行的死刑，直言张老头不会活过三个月，但唯一幸运的是李老头和张老太夫妻恩爱一辈子，子女们个个孝顺。所以张老头只是备受疾病的折磨，衣食住行方面并没有受罪，可两个月后张老头因为反复疼痛，竟然找来绳子悬梁于屋架，也就是说张老头和李老太是一年去世的，结果让我唏嘘不已。
　　 更让我惊异的是张老头的死法，因为我亲耳听见他对自己90多岁的母亲说过：“你是不想死，家里有绳子。”没有想到，他的话竟然验证了自己的死法。
　　 我心里一阵的难受，虽然张老太骂过我，但毕竟从小被老夫妻看着长大，突然说走就走，真心感到莫名的悲伤。也许世间真的有因果报应，亦有轮回一说，可能上天真的有一只眼睛在看着我们，使得我们说过的某些话，做过的那些事最终会回到自己身上。不管如何，逝者已矣，我只求老夫妻和刘老太能够在天堂里和睦相处，愿那里没有衰老，没有病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