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云】南之(散文)
(一)
毕业了。她叹了一口气,望着窗外那抹无尽的绿意,心中却是一阵悲凉。
四年前,因为一场无果的爱情,她放弃了自己的理想,毅然决定毕业后回家乡工作,她觉得,她快要承载不起她的理想,似乎崩溃在现实的边缘。那时的她,觉得什么都是灰蒙蒙的,听从了母亲的那句“女人的工作才是人生最大的保障”。她当然没有忘记填志愿时同学们的惊异,她的成绩是如此的高,不免有些大材小用罢了,偏偏填了回乡包分配的大学。她知道这是一种可能会后悔的决定,但是不愿将就破碎痛苦的她,倒愿放弃去做一个平凡的人。
她看着室友们收拾着行李,回家。这四年,过得可真快,仿佛只是一眨眼的时间,她来不及开始也来不及告别。她理着自己的东西,心里却是空落落的。
火车上,她回顾起这四年淡若止水的生活。宁静,安然,自由。她会努力地去获取每年的奖学金,会一边打工一边学习,会保持好的生活习惯,睡前阅读,早起跑步,傍晚散步,但都只是一个人。她不喜欢待在人群里,一恍然就像被尘土给淹没,无法呼吸的难受。她也没有去谈一场恋爱。她的心思不够,甚至是有所害怕的,不是没人追,是自己一直在拒绝他们。
她突然想起高中时和一个要好的朋友一起在林间玩耍,互相踩着对方的影子,笑着,跑着,看着阳光撒在她们稚嫩的脸上。这四年,她没和任何人联系过,一切全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她想,那些同学怎么样了呢,是不是也毕业工作了。她唯一收到的一封信也就是大一刚开学时一封过于格式化的信。内容无非是对她的希望,努力学习报效祖国之类的,她知道这种类型的信向来是群寄的,可她还是一阵感动,感谢起那个寄信的人。在她模糊的记忆里,寄信者是个不太熟悉的人,一年四季总穿着白色的衬衣,人高高瘦瘦,清秀,安静,只是过于潜藏,没有太多的存在感。于是,她将信从书包的小隔子里拿出。淡蓝色和淡紫色相间的信封,向来是她喜欢的。想着想着,想起曾经的玩笑,同学们的笑脸,她便迷糊地睡着了。
午夜的火车,穿过宁然的城市,抵达一个人的梦境,是一种光明抑或是一种黑暗。
次日,风尘仆仆。她提着行李站在了车站。天空下着很朦胧的细雨,丝丝划过她的皮肤,却也是冰冷的。是的,她要在这里一直生活下去了。
她的父母早就伫立在那里等她了。“南之,坐了这么久的火车,累坏了吧!”母亲拿过她手中的东西,挽着她的手臂走着。父亲则提着她的行李,一直跟在后面。
“有点累,等会儿睡一下吧。”她朝他们浅浅地笑着,语气是那温柔而又细腻的。
在走回家时,她发现,这里已不是四年前她所过分熟悉的小镇了,房屋,树木没有变,但总是荒凉了些许。她的理想,搁置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现实的存在倒是让她慌了手脚。
回到家,匆匆吃完饭,便躺下睡着了。她睡得很沉,好似过分的劳累让她在没有气力去苏醒。直到傍晚,猫咪爬上她的手臂,用毛茸茸的毛蹭着她的皮肤,她才迷糊地睁开双眼,笑了一下。这只猫叫做南思。
晚上,父母出门散步。她一个人窝在家里,南思蜷缩在她的怀里,一边看电视一边吃东西。她知道,这般平庸的宁静的生活便是她日后的生活。她将南思抱的有些紧了,猫咪不情愿地喵喵地叫着。仿佛所存在的东西会马上消失了的不安笼罩着她。
(二)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里,她忙于去当地的单位报到,然后开始上班。她的工作不累,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用来干自己的事情。工作单位离家有半小时的车程,是一家体面的政府管理所,而她的工作则是收集资料,提出相应的意见和措施,仅是这样。恰好,她办公的地方,窗外有一棵树,是什么树倒是不太识得,但是一年四季总有白色的不凋谢的小花,好像是刚出生不愿离开的小生命以为在父母的怀抱里一样。
这些天,她也认识了不同的人。那些人的生活和她是全然不相同的人,追求功利,贪婪。她没有过多的评论什么,只是做好自己的事情,努力地让别人对她保持一个好的印象,至少不是坏的印象。
她生活地很自我。起床,吃饭,工作,下班,散步,看电视,陪南思玩耍,然后睡觉。时间排布地是满满的,只是她觉得这全然不是她所想要的,她想要的是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所以,这些天的梦境全是曾经的场景,哭泣,汗水,鲜血,仿佛都是围绕的主旋律。那些很虚无的场景,常常让她发呆好久。
母亲建议她是否可以去谈一场恋爱。她笑着摇了摇头,说着不急。她是惧怕那种心和思想不统一,游于世俗而不真诚的人。况且她才二十三,她有大把的时间去认识和相处一个人,而且不必急于遇见。她一直相信,缘分总是存在着的。
这几日的雨天,使人的情绪过于低沉。她也没有了往日的热情,常常盯着窗外,看雨被甩在玻璃上,再沿着弯曲的轨迹顺滑下来,一条一条,仿若变成了布匹却没那样的华丽。她突然想和南思呆在一起,只是心思不会这样空落,可以抚摸它的毛,可以感受它的温度。
百无聊赖之时,她会登上文坛看别人的文章。她喜欢很平淡却能激起心中共鸣的文章,只是现在,这样的文章越来越少了,都是一些全然可笑的没有内涵的文章,很机械化。她翻看起以前的别人的评论,它们大抵很是客观。她的长处和短处被一些人看得真切,林林总总的评价只一点:过于哀伤。她并不觉得很是哀伤,只是自己向来喜欢悲剧,那种难过才会让读者一震而记住它。
(三)
一个月的生活便那样如水地过去了。每个周末,她都会去学习绘画,用毛笔为自己的画题字。她很爱那种墨散开来的味道。她想起小时候整天拿着画笔走来走去,为了画一幅好画来参加比赛,会花一个下午,她被自己的那种坚持所打动。她也时常一个人抱着猫咪去城里的大街小巷里逛。这些年的变化太大,她都怀疑起自己是否真的在这里住过,真的在这里留下了自己的童年和青春。
那日,母亲生日。她抱着猫咪跑遍每个礼品店,终于买了一对合适的耳环,她知道母亲爱美,的确,年轻的时候,母亲很漂亮。
街头处,一如既往的红绿灯,稀少的行人,宽阔的马路。南思从她的怀里挣脱出,奔向相反的方向。她一时慌了神,怕南思遇到什么意外,况且南思从来都是听话的,不会乱跑。她追着它跑到了一个人的后面。身穿西服,高高瘦瘦。这个背影,过于熟悉,恍如四年前的梦境。南思扑上他的大腿,他有些惊讶,回过头来。在他回过头来的那一瞬间,她的泪水布及脸上却也是幸运的。他不是南蓁。那个男人抱起南思,却被她的一脸泪水看得有些疑惑,轻轻地说了句,你的猫咪吗?好漂亮!她点了点头,抱歉地从他手里接过猫咪,说着,我的猫咪认错了人,你倒是像极了我的故友。她很勉强地扯出笑脸来回应他,他也笑了,说,是我的荣幸。
那晚,她将耳环递给母亲,庆祝母亲五十大寿,母亲竟感动得像个孩子一般哭了。她为母亲唱了生日歌,拔了一根又一根的蜡烛,切好最大块的蛋糕给母亲,仿佛一切都有条不紊,这和从前的那个她是非常不一样的。有那么一段时间,她很叛逆,觉得母亲过于唠叨,讲得全是废话,总是在反抗着所有,顽固,执拗。如今,在母亲的眼里,她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小孩子了,可是,这又是经历了多少事情和时间呢?
夜里,一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想起父母逐渐老去,他们需要她来依靠,而她呢,在害怕承担起的负担,在一直逃避。她又想起那个男人的眼睛,好似和他一样明亮,不同的是多了一些温情罢了。那晚的梦里,四年前,她再次梦见了南蓁。他带她去游乐园,和他一起在湖边散步,还在荡秋千上说了很久很久的话。当南思重新拥进他的怀抱时,他消失了。枕头上,已被泪水打湿一片。凌晨两点的夜里,她被他许久未出现过的梦境慌乱了脚步。
她花了好几天的时间来平复那场梦境。后来,她又重新遇到了那个男人,淮湜。
她重新见到他的那天,他换了一身便装,给人一种亲切感而不是那天的隆重感。他因为自己的自行车链条掉了,便走着去了维修店。这时,她恰好走过他,看见了一汪清水的眼睛。
“嗨,还记得我们见过吗?”他笑着对她打招呼。
她一惊,又看见他的时候和以前一样惊讶。“记得。”她放慢步子,试图和他走得一样快。
“你的工作单位在这里吗?上次走得太匆忙还没好好介绍一下呢,我们交个朋友吧。”他的语气是那样的欢快,轻盈地一种舒适感,不忍拒绝。
“恩。好。”她的回答向来是简单的,况且,他们才见过一次,没有那样熟络的情感。
“我叫淮湜,在前面一家杂志社工作,你呢?”
“南之,前面的政府管理所。”
“好巧啊,我们离得很近呢。”他又向她询问起猫咪的情况,说了句,你的猫咪好像很喜欢我呢。
她点了点头,是它认错了人呢,平时不会随意扑到某个人那里的,她因为她的猫咪向他道歉。他急忙说着没有关系,要是没有猫咪,想必他们也不会认识,多亏了猫咪的存在,又询问猫咪是否有名字。
南思。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南之。南有樛木,葛藟萦之?
恩,好厉害。第一次有人能够在没有任何提示下猜出她名字的本意。她开始重新打量起这个男人。二十七八的样子,笑起来会微微眯着眼睛,并且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同时,拥有很好听的声音。
他也对这个女孩有着一种神秘的兴趣。这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女孩?为什么她的语调里没有一丝的快乐?
那次见面是愉快的交谈。很快,他走到了修理处,笑着和她告了别。她也报以微笑,走向单位。她想着,这或许是最后一次见面,她希望他们不要再见面了,会让她想起以前的事情。
可惜,事情从来不是她所想的那样。
那日,他来她工作的单位半点事情,恰好看见了她。
真巧啊,我们又见到了。他走过去和她打招呼。
她忙把视线从窗外收回,回头看打招呼的人。真巧。她也回应了一下。
嘿,朋友,以后我们一起上下班吧,我来找你吧,现在我可知道你在哪里了,反正我们顺路呢。不要拒绝哦。说完没等她回答他就走了。
她有些惊讶一个认识不到几天的朋友,来约她一起上下班。况且,他还是和四年前的那个人那样相像,总是有一种很熟悉很安全的感觉。
之后,他们熟识了,渐渐一起出去散步。有时在周末的时候,两个人一起坐在湖边,看着太阳落下,看着人们渐渐稀少再增多。他们谈论了很多很多的话题,他也被她的这种纯真的自己所吸引,她是那样的不在乎物质,淡泊,不去追求,他知道不是她没有能力,是她的性格如此,她一向很优秀。
南之,你有害怕的东西吗?
有啊,昆虫类,爬行类,挺多的,我本来就是比较胆小的人。哈,我不是问小动物啊,只是觉得你很害怕什么东西,或许是对你来说的以前。现在我特别想了解你的以前是怎么样的呢。
她笑着摇了摇头,都过去了呢,每个人都有一段过去,为什么想要去了解别人的过去呢?
因为你不一样。在我见过的所有女孩子中。他的眼睛平静地像深不见底的井水,好似可以看见她的瞳孔颜色。她没有再说什么,很慢动作地从他手里抱回南思,对他礼貌地笑了一下,然后一个人低下头去,数着步子和他道别,离开。
她没有生气。只是这个话题过于敏感,而她再不愿提前以前所发生的一些事情。她的梦境,早该结束了,而不是一直看着后续。她也想过是否可以对别人说起这件事情,只是,在她所认识的所有人里,大家都是一种旁观者的角度,又或许是那种嘲笑冷眼地讽刺,又或许只是轻描淡写的听个故事情节来劝诫和说她天真,他们都是这个样子,她不愿和他们讲,也怕他们这样世俗的眼光,短浅。
她将南蓁视为心中的一根刺了,刺得深不深也只有自己知道。
其实,她和南蓁的事情过分简单,但又掺杂着太多复杂的情感。
如今思考,她或许只是去依赖那样一个人,她的生活需要一种爱去支撑去存活。当那个人离开时,并且离开的方式不是她所想象的那般,一种硬生的态度打碎了她的幻想,她会极度地失望。但她也有一种预感,或许四年后,即便没有分开,他们的感情也会变得很淡。只是向来没有这样的假设存在。她和他本来就非常不一样。一个渴望自由而不是安稳,另一个渴望安稳中的自由。又常常因为一件很小的事情有不同的看法,让彼此失望,又或者是说话不去干涉对方的圈子,却一直要求着她去做什么。她失望地摇了摇头。也许,她只是在缅怀时间,到底痛不痛已经麻木了,无助加之残酷地牵动起那根刺时,好像过分地生疼,于是将自己伪装成一只刺猬。刺猬当然也有软弱的时候,发现她的弱处的便是淮湜,第一次便泪流满面,不仅只是外表的相像,又或许是一种真实的怀念之情。
当然,那次谈话并没有破坏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一日既往地找他。有时,他在书上看见好的东西总叫她一起来看,看到好看的电影也来找她一起,或者一起去参观博物馆,又或者,来一次短暂的旅行。他是那种体贴入微的人,他总是和她谈起自己的生活,自己对生活的看法,也希望她能和他讲讲关于自己。有时,她的心情很好,倚靠在树旁,和他讲起大学中有趣的人和事,只是这些人和事向来不涉及她自己本身。他默默地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