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王光波和李玲结婚两年都没能生育，夫妻俩不止一次地去几家医院检查过，诊断结果一致是他死精乃至无精，为此他不知跑了多少家大医院，中药西药吃了无数，但凡能打听到的偏方也都尝试了，结果五、六年过去了，情形并不见任何好转，无奈之下，就和妻子商议着去抱养一个女孩。然而抱养却并不容易，这年头计划生育这么紧，想超生一个都还犯愁怎么躲得过查体呢，再说，人们的观念正慢慢转变，女孩也越来越受到重视，有谁还会轻易地把孩子送人呢？更甭说丢弃了！汶川地震后，他也兴致勃勃地在县民政部门报了名，结果几个月下来照例是期待成空。他真弄不明白，为什么别人要个孩子就轻而易举，到了他这儿就这样难呢？
　　 “唉，算了，还是听天由命吧。人生苦短，还不都是一样匆匆过一世吗？”王光波最后苦笑着与李玲相互安慰道。
　　 李玲依旧在王光波承建的工地上做饭，倒也乐得轻松自在。这天，同往日一样，马志德载着她去菜市场买菜，她在摊位前与菜贩子讨价还价买菜付钱，马志德则紧随其后专门负责提菜，因为明天是端午节，要给工人们改善伙食，所以买的菜、肉相对较多，眼见小伙子把菜放在车厢里，额头上冒着一层细汗坐回驾驶室，她忽然对这位不仅淳朴憨厚而且伶俐勤快的年轻人生发出几许好感，一个奇怪的念头闪电样从心头划过：她和工地上的几个妇女闲聊时无意中也听过什么人工授精还是什么借精生子之类的，也许这小伙子……
　　 李玲初时很为自己有如此的念头感到羞惭，但仍按捺不住想要一个孩子的渴望，终于迟疑着向丈夫透漏出自己的想法，不料竟立时遭到丈夫异常坚决的反对。王光波一来不忍心让妻子做那种羞辱的事，想他一介堂堂男儿，如何能承受自己的女人去与别的男人做那种苟且之事，再说，他也没想到妻子想找的对象居然是他磕头拜把子的仁兄弟聂海的小舅子，这、这岂不是太荒诞了吗？
　　 面对丈夫如此强烈的反应，李玲感到委屈，他不育，她从未想过和他离婚，作为女人，她只是想要个孩子而已，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他不该把她想得很低贱龌蹉，她又没真的怎样过。
　　 王光波面对妻子的不理不睬，再虑及自身的实际情况，颇感无奈，只有在心里深深长长地叹气：“唉，由她去吧！”实在说，她能不跟自己离婚已经是很不错了。
　　 李玲为自己有“偷人”的想法有时也感到羞愧，也觉得不该打马志德的算盘，不仅对不起丈夫，而且也对不起丈夫的仁兄弟，更重要的是人家还是个小伙子，连婚还没订呢。然而，思思想想之下，孕育生子的愿望终于占据了上风。
　　 马志德虽说一直把李玲当嫂子对待，但面对她的百般体贴，仍不觉有些心旌飘摇。他提醒自己不可心存非分之想，不可亵渎嫂子对他真心的关怀，不可辜负光波哥对他诚恳的栽培。他竭力压制心底的那股骚动，让自己尽量躲避开李玲。躲避又谈何容易呢？天天见天天接触，天热了，原本一星期最多买两次菜的，如今三两天就得去一趟，而奇怪的是，在他乡躲避的时候，却羞怯地发现自己原是那么地在渴慕着女人。
　　 两个多月过去了。
　　 七月傍晚的工地上闷热难耐，马志德刚从附近的河坑里洗个澡回到工房里，就接到李玲的电话，让他载她去买小吊扇和灭蚊的喷雾剂或者蚊香。
　　 回工地的路上，车行至一片空旷的荒草地，李玲声称肚子不舒服，要下车。马志德就停了车，把头扭向一旁坐在车里等。
　　 “哎呦妈呀！”不远处传来李玲惊慌的叫声。
　　 马志德想也没想，一下子推开车门就跨步下来，疾跑上前，未及站稳便被李玲迎面扑了一个趔趄。
　　 “怎么了你？”马志德四顾草丛无人，慌忙问道。
　　 “可能是只野猫吧？猛一窜，吓死我了快！”李玲有些气喘吁吁地说。
　　 马志德松了口气：“嗨，我当是什么呢？吓成这样！”
　　 “你当是什么？”李玲故意逗弄小伙子道。
　　 “我以为有人……”
　　 “这儿荒不拉几的，能有什么人？”李玲打断，并强调，“就咱俩！”
　　 马志德突然涨红了脸，想推开怀里的李玲，但，一低头的瞬间，一股浅浅淡淡的清香传入鼻息，这是一种他从未嗅过的芬芳的馨香，不由得心跳加快粗气微喘了，中学课本里那些对两性生理常识的描述一下子变得三纸无驴了，现在他要的是一场热热烈烈的体验……
　　 两人坐回车里，竟是一路无语。
　　 初识欢愉的马志德虽然愧疚难免，却终又抵不住新奇的感官体验的诱惑，在羞赧局促中还是与李玲开始了一次又一次的缠绵交融，那片空旷的荒草地如火如荼地成了他们活色生香的“第三地”。
　　 李玲虽说表面上已被时光打磨成了一个乡村农妇，可毕竟也是读完初中的人，闲暇时也会翻阅丈夫买回的书刊报纸，不能说没有些见识，可她只知道第三者，第三地却还是头一次听说。
　　 “这是一个舶来词，意思跟第三者有异曲同工之处，第三者指的是人，第三地则是指地方，是除了家和工地之外的一个让我留恋忘返、有着美好记忆的处所……”马志德平息喘吁之后解释说。
　　 李玲不由得一阵战栗，心里莫名其妙地升腾起几许感动，少女时代渴望一份浪漫情感的情怀又依稀回来了，然而，与此同时她却又清醒于自己开始这段暧昧关系的初衷不是谈情说爱！
　　
　　 二
　　 李玲怀孕了。
　　 王光波随后就安排马志德去技校学习电焊切割技术，准备待他学成后送他去大连一集装箱公司上班，作为他受李玲迷惑并被利用的一种弥补，说白了，就是要把小伙子从工地上支走，以达到分开两人的目的。
　　 李玲其实也确实是想借机与马志德断绝往来的，谁知，一个月不到，尽管接新工程搬到了一个新工地，小伙子瞅个星期天的空，通过其他工友，乘车大老远地还是找到新工地上，提着大包礼物，说是来看王光波的。王光波知道小伙子也不乏真有这个心意，但心里却甚是懊恼。
　　 此时的工地上已渐有传言，王光波无奈，只好把李玲送回了老家。这让马志德感觉身心异常空虚和茫然，一种从未有过的牵挂像山腰间的云雾在心头萦绕。他忘不了她丰腴润滑的肌肤和成熟隆起的酥胸，怀念那些水到渠成的恩爱缠绵和风歇雨住之后的温情相依，一切都是那么地美好妙曼，仿佛走进了一个奇异的魔法世界，怎么转也转不出她影像构筑成的怪圈。他日渐强烈地意识到自己已爱上了这个比他大八九岁不说，已是有夫之妇并且马上就要为人母的女人，也不停地在心里做着这样或那样艰难的挣扎，终是欲罢不能。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当李玲沉浸于儿子降生的喜悦之中时，马志德借送礼之际却偷偷地告诉她，说他心里就想着她的好，推掉了家人给他介绍的亲事。李玲知道小伙子是认真的，一下子就惊慌了。
　　 王光波闻听，也是相当的心烦意乱，心里比谁都更明白小伙子如果再这样下去还不能自拔，不但自己的声誉将受到严重的影响，儿子的身世恐怕也可能会被揭开，成为一个众所周知的秘密……王光波冥思苦想之下，决定找马志德好好谈谈。
　　 “在这里生活还习惯吧？”王光波特意赶往大连，却是假装顺道路过。
　　 马志德对王光波能去看他很意外，一时竟是滋味难辨，他一方面感谢王光波还一如既往地关心他，另一方面又愧疚于自己和李玲做出那样离经叛道的越轨之举，真是罪不可赦呀。心中想时，口上就说了句：“谢谢哥！”却是所答非所问。
　　 “谢什么谢呀？”王光波拍拍马志德的肩说，“我和你姐夫是仁兄弟，所以我也一直把你当亲弟弟看，只是有时候工作比较忙，对你也常照顾不了……”
　　 马志德听了，更觉歉疚：“你对我一直都很关心照顾，还出钱让我学焊接，我姐夫也没这么疼我，只是我……”竟是不能说。
　　 “你有文化，人又聪明，在工地上实在太委屈，就得趁年轻赶紧学会一样技术，你现在技术算有了，得抓住机会好好干。”王光波稍作停顿，随即又问，“咋听你嫂子说，你把亲事给退了，咋着回事？是相不中人家，还是觉得你快挣大钱了？”王光波带着打趣的味道，仿佛只是因关切而随意一问。
　　 马志德没想到王光波会突如其来地问起，不由地涨红了脸，不知该如何应答，只喏喏而言：“不是！”
　　 “眼光别太高了！”王光波像是没注意到小伙子的表情变化，接着“开导”道，“我年轻的时候，起初也是眼光高，不是嫌这个个矮，就是嫌那个胖，要不就是嫌人家没文化，结果挑来拣去的又转回到了原点，想不到吧，你嫂子就是我相的第一个对象？！所以说，找对象不能太挑，会过日子就行了。”
　　 见小伙子没做声，王光波继续漫不经心地说：“这年头跟我们那时别看就差这几年，可情形却大不同了。这年头，人变化大了，像你们这样的年轻人思想前卫，自由恋爱已成风了——哎，小德，你该不是谈女朋友了吧？”
　　 马志德生怕王光波看出自己的窘态，忙辩解道：“没有没有。”
　　 “是不是跟哥也不说实话？谈就谈了，又不是啥丢人的事。”
　　 “真没谈，波哥。”
　　 “哦，没谈——就赶紧订婚呗，别让你爹娘再操心了！你看我跟你嫂子就是先结婚后恋爱，不也一样是很好。你嫂子虽说没多大文化，但也算得上很体贴人，一直都支持我闯事业，到今年才要了王卓，说真的，娶到你嫂子我很满足！”
　　 马志德听王光波一口一个“你嫂子”“你嫂子”，心里泛起阵阵酸涩，夹杂着妒意，夹杂着痛楚，不由苦笑了一下，试探着怯怯地问道：“你、真的了解、嫂子？知道、她心里想啥？”
　　 “你嫂子想啥，我又不是她，哪能说完全知道？但你嫂子对我知冷知热很顾家，就行了！再说现在有了王卓，她还有空瞎想啥？光照顾个孩子都够她忙的了！”王光波强作镇静，故作轻松，“哎小德，你说这话，仿佛我不了解你嫂子，你了解似的？”
　　 马志德顿时感觉头一下子膨胀了起来，脸颊火辣辣地热，竟一时语塞。
　　 王光波竭力克制：“我和你姐夫既然是磕头的把兄弟，你呢，就好比我亲弟弟，你听到啥或知道啥，直说无妨。”
　　 “没啥，波哥，我就是随口一说，真没啥哥！”马志德自觉羞愧难当，不敢看向王光波，低头轻声而显有气无力地说，“对不起，波哥！”此一处“对不起”包含着太多太深的涵义。
　　 王光波心像刀割一样地难受，却只能摆摆手，“算了算了，也不能怪你！”彼一个“不怪你”同样令人回味无穷。
　　
　　 三
　　 马志德多半年都没再与李玲联系，这让王光波感到些许欣慰，悬浮已久的心似乎也逐渐落地。
　　 一日，王光波正与人在酒店一起喝酒，李玲打来电话，他因为不方便接听就挂断了，没成想，两分钟不到又打了过来。他起身离座到走廊上去接，电话那端立时就传来了妻子惊慌失措的声音：“光波，我跟你说，小德刚刚到咱这儿来了，还说，要去找你谈。”
　　 “他不是在大连吗？怎么会去咱那儿？咋、咋回事，你慢慢说，别急！”王光波心中疑惑，那小子不是不纠缠了吗？
　　 “这不是元旦公司放假嘛，他回来了。”
　　 “哦，”王光波心下一沉，“那他说啥了？你恁急！”
　　 “他说……”电话那端的李玲显得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跟丈夫说实话，或者说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出来，停顿了一下，决定还是照实说，“听他的口气，好像是知道了卓卓是他的了，还说、让我跟你离婚，你看我们现在该咋办？”
　　 王光波顿觉头“嗡”地一下大了，心里比打翻五味瓶还要滋味难辨，长期以来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临了。
　　 “光波，光波？”李玲没听见丈夫应答，异常焦灼，“你现在要没很当紧的事就赶紧回来吧，我真很害怕，万一、万一被外人知道了，该咋办？”
　　 “好好，我这就回去！放心吧，没事的！”王光波脑子一塌糊涂，仍照例安慰着妻子。
　　 “他还说要去找你谈，你照乎点……”李玲不忘提醒道。
　　 王光波辞别酒场，驱车返回工地，一路上竟也没遇见马志德。
　　 一连数日，虽然马志德没再到工地上来，王光波也没接到他的电话，但心里却总是感到惴惴不安，如坐针毡一样……
　　 终于放年假了。
　　 王光波决定找个适当的机会和马志德再好好谈谈，但，因马志德放假较晚，还没等找到机会，李玲就先接到了小伙子的电话，说，准备过两天去看她们母子。
　　 王光波知道自己这回可能真的是黔驴技穷再无能为力了，尽管李玲可能不会跟他离婚，但马志德如此穷追不舍，似乎已于冥冥中注定要把他的家庭带入万劫不复的窘境，让他尊严扫地身败名裂，他的梦想和对未来生活的期待恐怕也将付之东流。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必要再顾及颜面隐瞒聂海夫妇的呢？说不定对他们说了，他们也许就可以帮他说服马志德停止骚扰，保全他的声誉和家庭。
　　 王光波忧心忡忡地来到聂海家叙旧，聂海夫妇对他自是款待，不停地感激他对马志德的栽培。看来，他们还不知道小德和李玲的事，这让他更加犹豫和迟疑，一直纠结着羞于出口。
　　 “哎，雪琳，给小德打个电话，说光波在这，让他过来喝几盅。”聂海转身对妻子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