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说征文】悠闲
田站长回家,竟一改往日的悠闲,扒拉扒拉几口,就去了办公室。
田站长家,就住在文化站里。楼上住家,楼下办公。
站里也轻闲,也没得别的么事做,无非就是租书还书之类的事情。可这些琐事,也轮不到他个站长亲自动手,自有工作人员去做了。
工作人员也不多,也就一人。
田站长每天也只早晨忙会儿,开门,打扫门前的卫生。至于室内的卫生,自有工作人员搞去了,也不要田站长操心了。诸事一完,田站长也只坐在办公室里发呆了。
如此,应该也引不起田站长烦心了。
那,田站长又为么家呢?
这一说,又要讲到田站长的能力上了。
田站长笔头子有点硬,隔三岔五,报屁股上,总有田站长的大作闪现。又加,田站长本就是个活跃分子,对形势跟的也蛮紧,也是在镇政府那边挂了名的人物。所以,每有新动向,镇上就要抽田站长过去帮忙。至于站里的工作,反倒成业余的了。
这一日,田站长就是从政府那边回来,听到了一些风声,才引起了田站长的不快,才叫田站长改变了多年养成的生活习性。
此年为一九八一年。
随着运动的不断深入,开始抓“三种人”了。
田站长对照文件,又回忆了一下自己的过往,觉得自己并不是三种人,充其量也就只是个笔杆子,帮忙抄了些大字报,出了几期墙报。至于说到打砸抢,自己个鸡骨头,矮个子,又能去搞个么家?但,临下班前,书记找去谈话,也就引起了田站长的不快。
其实,书记也没多说,书记只是说,七六年热天,有人看见田站长引回过一个老头,后来派人去查,这个老头已不在田家了。有人怀疑是田站长下了毒手。
田站长听了,本想辩驳几句,书记却没等田站长开口,书记又说,明天你去县委,有人专门找你。说完,书记起身,走出了办公室,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得。更不要说话里还裹着暖意,叫人听了舒服。
田站长看着书记的背影,心中泛起了一阵酸楚。田站长与书记的私交不错,称兄道弟,嘻嘻哈哈,不晓得有几亲热。今日早上刚上班时,书记见面了,还说要去家里吃“三蒸”,中午都还叮嘱了的,这才过去几个小时,么就变脸了呢?
田站长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往家走,脑里,不禁闪现出曾经的那一幕。
一九七六年的热天,田站长经人引荐,去了镇上专案组。说是专案组,实则叫专办组。何为专办组呢?就是专门办理墙报的组织。头头也不固定。反正哪个上台听哪个的。
当然啦,这时也还不能叫田站长,应该叫小田。叫田站长也是七九年的事了。
此为后话。
田站长家,离镇上也不远,才五六里路。田站长没住在政府,早出晚归。
也不知是从哪天开始,田站长发现餐馆门口多了个老叫化子,这也没引起田站长多大的在意。只是习惯,喜欢留意街两边的景物罢了。
只是有天,田站长贪心,抄完稿子,早已三更天了。田站长收拾好一切,走出办公室,急步往家赶。
都几回了,组长都说要想办法,跟田站长搞辆钢丝车子(就是自行车),田站长都总是笑着回道:“年轻,腿劲足。”其实,田站长想钢丝车子都喉咙里伸出爪子来了,恨不得一爪子抓到手。只是家寒,拿不出来,田站长又因年轻,好面子,才哪样说了。
至于说到政府搞事,纯属义务,顶多也就月底,搞个三五块钱了事。可就这,都还令人眼馋,为何?风光啊!毕竟是在政府公干啦!
但那钢丝车子,田站长还是买了,却也是多年后,自己赚了钱,才去买的。
此为后话。
不一会儿,田站长就走到那家餐馆门前,刚想过去,陡听见阵阵“哼哼”声扎入耳内。田站长凑近一看,见是那老叫化子。田站长不由蹲身询问,老叫化子却只是直摆手。田站长又说去医院,老叫化子还是直摆手。问到后来,老叫化子总是直摆手,搞得田站长都不晓得么搞了。却也不忍即刻走掉,毕竟心善,硬不起这个心肠来。最后,田站长才说去他家,老叫化子才没摆手,才站起来,跟着田站长走了。路上,田站长几次蹲身要背,老叫化子都摇头谢绝了。虽哼声不断,却也还是坚持走到了田站长的家。
父母见了,也不多问,只殷勤地招待了。
田站长说了情由,田父看了看老叫化子的面色,笑着道饿了。边说边扶持老叫化子洗涮去了。
有了父母的照顾,田站长也就安心安意休息去了。
又因连续十多天赶稿子,田站长也就没有回家,吃住在政府了。
等到田站长回家,家里早没了老叫化子。问及父母,田父只说老叫化子说要去武汉,身体也好了,走时,还说要把这封信交给你。说着,田父跑去神柜上,拿出一张折叠的信纸,递给了田站长。田站长听完,长舒口气,拿上纸,进房去了。
田妻收拾好一切,安顿好伢儿,来办公室寻田站长了。见田站长一脸的愁苦,田妻追问,田站长才说出了情由。田妻说不是有那封信吗?
田站长叹口气,说我一时又找不到了。
田妻提醒道,不是在那书里夹着吗?
田站长站起身,说这一时半会又哪找得到。说完,就朝屋外走,面上也现了忧色。
田妻跟在后面,坚定地说,你去,我来,只要在那些书里。
第二天,田站长去了县上。
田妻从此也就不停歇了。
有时,伢儿放学回家,见了,也帮忙。
这一找,就是三天。
田站长也去了三天。
第四天中午,田妻看到最后一排书,心里也开始打鼓了,要是找不着,丈夫“三种人”的罪名,也就要坐实了。田妻的眼里不禁噙满了泪水。
这时,伢儿背着书包回家了。伢儿进门就说,下午我又可以帮忙了。
田妻问,你不上学了?
伢儿答,老师开会去了。
田妻赶紧去弄饭去了。
等到拿到最后一本书,田妻的心,彻底凉了,手也不由哆嗦起来了。
这时,就听伢儿喊叫,妈妈,妈妈。手里扬着纸,纸已陈旧。
田妻蛇样游过去,打开一看,竟一屁股坐下去了。
田站长一回家,换上拖鞋,褪去外套,提起录音机,放上磁带,走过来,坐在桌边,又放下录音机,按下,咂口酒,丢进颗花生米,嚼,又闭上双眼,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嘴里还不时哼哼着,一边哼,一边不停地晃头。
田妻见了,倚在门框上,笑了。
昔日悠闲的田站长,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