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周日，逛街，从书店淘回三本书，余华的《活着》沈复的《浮生六记》贾平凹的散文集《愿人生从容》。《活着》曾读过，小说并不厚，却因为沉重我没有再去读。沈复的《浮生六记》我多年读过数遍，他的六记流失了两记，如今剩下四记，我喜欢其中的《闲情记趣》和《闺房记乐》，沈复把他的妻子芸写活了。林语堂说过芸是“中国文学中一个最可爱的女人”。喜欢读贾平凹，他的小说和他的散文我也收集了不少，辑入这本《愿人生从容》中的一些文章我也是读过的，比如他《在女儿婚礼上的讲话》中嘱咐女儿女婿的那句“做普通人，干正经事，可以爱小零钱，但必须有大胸怀。”我就记着。我有个习惯，书不读过不买，买后却不一定去读，我藏书两千余，大都这样。我的活法。
　　 三本书买回之后，细细端详，巧了，都是说“活着”。余华写一个人的一辈子活得怎样的悲哀，他在书的序言里说：人是为活着本身而活着的，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着。沈复记他活着的琐事和乐趣。而贾平凹是在写态度，“怎样活着？”，大有“回首向来潇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入禅的感觉。
　　 其实，一个人一个活法，但人活着总拗不过命，拗不过时代拗不过历史拗不过习俗，却态度是自己的。余华小说《活着》的主人翁是个地主的儿子，叫福贵，革命一场接着一场，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离他而去，终了，他也变成了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他买了一头老牛陪伴他，把它当成自己死去的亲人们。福贵于绝望中乐观，“老人和牛渐渐远去，我听到老人粗哑的令人感动的嗓音在远处传来，他的歌声在空旷的傍晚像风一样飘扬，老人唱道——少年去游荡，中年想掘藏，老年做和尚”。沈复，是清嘉庆时人，他作《浮生六记》，笔记日常。“浮生”二字，是李白所谓“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沈复是个无欲无求的小知识分子，在生活极度拮据中苦中作乐，落魄卖画也能夫妻恩爱地活得妙趣横生。而贾平凹则说“人生的真正意义在于淡定从容地过这一生”。如此种种，让人看到的是另一种活法。
　　 活着就是活着，本来就没有什么意义，生活让活着有了趣味，比如小确幸。小而确定的幸福。小确幸是村上春树在他的随笔集《兰格汉斯岛的午后》中提出的概念，后来被世人广泛接受。小确幸就是这样一些东西：摸摸口袋，发现居然有钱；电话响了，拿起听筒发现是刚才想念的人；你打算买的东西恰好降价了；完美地磕开了一个鸡蛋；吃妈妈做的蛋炒饭；排队时，你所在的队移动得最快；自己一直想买的东西，但是很贵，一天你偶然的在小摊便宜地买到了；当你运动完后，喝的冰镇透了的饮料——“唔，是的，就是它”……它们是生活中小小的幸运与快乐，是流淌在生活的每个瞬间且稍纵即逝的美好，是内心的宽容与满足，是对人生的感恩和珍惜。当我们逐一将这些“小确幸”拾起的时候，也就找到了最简单的快乐，也就连缀起了平常的日子。
　　 有时候，我们很难找到“活着”为什么的答案，就同，我们从来不知道我们为什么“活着”？如果追溯到苏格拉底，那就更难了，成了人生的三个哲学终极问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那里去？世上仰望星空思考人生的并不多，我们都是凡人。但，都免不了终有一叹：“逝者如斯夫！”如孔夫子。时不我待，却有一种抓紧“活”的迫切感。
　　 活着真好，因为“活着”带给我们快乐。
　　 有人说：唯有美女与美食不可辜负。活着，就要吃饭就要性交。食色，性也，是人的欲望和追求。孔子在《礼记》里讲“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凡是人的生命，不离两件大事：饮食、男女。吃饭，是为了活着，性爱是为了繁衍，一切都和生命的延续有关，因为死亡在前面狞笑着等着我们。美妙的是，这些和死亡抗争的行为和过程，给人带来了多少愉悦的满足感和生命的诗意啊！人类的审美由此产生。
　　 日本人的作品大有“物哀”的悲伤，叹樱花之早谢，羡繁蕊之美颜，短暂易逝，触景生情，油然生出淡淡的惆怅来，于是有了细腻而委婉的笔调书写人生。“如果化野的朝露不会消失，鸟部山头的青烟一直弥漫在天空,将是何等的索然无味!正因为这世上一切都是无常的,所以才格外美好。”吉田兼好《徒然草》写道：“人心是不待风吹而自落的花。”“人心的爱欲，根自本性，其源也远……唯有爱欲，不论老幼贤愚，莫不为其所惑，不能了断……”，有人说物哀是一种性欲生活的美化吧。“活着”之美存在于死亡的对立面，这大概就是所谓“向死而生”吧。
　　 一天，我听了斯坦福大学电气工程系博士王维嘉在凤凰卫视中文台《世纪大讲堂》讲人工智能，“AI的今天明天与后天”，第一次感到有人把“向死而生”讲得那么通俗而透彻，当然，教授是在讲机器人将来会替代人类一切技能，甚至作诗绘画下棋。不死的人将会怎样？未来，人的生命密码将被破译，未来的人类或能永生……“现在我们能想到的人类的技能，几乎都可以被它取代，那很有可能会造成一个99%的闲人，和1%的神人的这样一个社会。”他说，那么，我们活着还会有什么意义？
　　 因为死亡我们必须吃饭，因为死亡我们必须恋爱，有一位哲学家叫海德格尔说过，人是面向死亡的存在。乔布斯说过，死亡是上帝给我们最好的礼物。可以想一想，我们人类今天几乎所有的情感，或者几乎所有生活的乐趣，所有的幸福感，都从死亡得来。所以说没有死亡的人类是一个非常恐怖的人类。我能想象，那时，人类像那些海马，海狮一样躺在那儿，他连太阳都不想晒也不想动，像泥一样瘫在那里，无死也就无生，没有了死亡也就没有食欲没有性爱没有情感……因为死亡，我们才有了欲望、诗歌和爱。“站着，增加了山的高度；飞着，谷才有了内容。”（张健的诗《鹰》）。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活着，如生命中的那只鹰，给予了生命以意义。
　　 食、色、诗歌和爱，还有尊严，是活着的全部意义。因为我们会死，所以我们活着。活着，如福贵那样去经历，如沈复那样去品味，如贾平凹说的那样去从容不迫，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活着，如诗人泰戈尔的诗：
　　
　　 生如夏花之绚烂
　　 死如秋叶之静美
　　 生命
　　 一次又一次轻薄过
　　 轻狂不知疲倦
　　
　　
　　
　　
　　
　　
　　
　　 2017。05。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