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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江南传奇】太公尧元(小说)


作者:一微尘 布衣,325.7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691发表时间:2017-05-10 20:34:42
摘要:一个早已远去的普通人的故事

(一)
   上庄,地处一个长长的布袋形山窝里。一条溪水脐带似的从袋口扯出,通向重重叠叠的山外,连接安江、洪江、以至更远。巍巍雪峰严严实实地挡在另一头,堵住了袋底。仿佛到了这个村,就已经到了世界的尽头。
   其实,山与山之间的缝隙处,还是有小路的。小路越走越窄,越走越陡,逐渐往上,就到了雪峰山脉的最高峰——蘑菇界的脚下。
   蘑菇界上十五里,下十五里。翻过去,山的那一边,便是洗马、塘湾一带。洗马、塘湾虽然各在雪峰南北面的山脚下,但地势比上庄高,也开阔敞亮许多,连通邵阳、长沙。雪峰山脉,莽莽苍苍的崇山峻岭,连成一片,古树密林,常有老虎熊罴出没。一般人不敢轻易翻山。
   可是,尧元在18岁后,几乎每年都要独自翻一次蘑菇界。
   他们的父亲舜申,就是从洗马翻过蘑菇界,来到上庄落脚的。现在兄弟四个,就尧元最小。仗着年轻,“初生牛犊不怕虎”,一身胆气,独自又去洗马走了一趟。
   雪峰山顶,难得有完全敞亮的时候。山尖基本上是云蒸雾绕的。山上云雾,其实也是当地人最准确的天气预报。
   看着雾气一层层地绕满山腰,往上弥漫,山顶的云脚越压越低,尧元知道,要变天了。于是,加快了脚步。
   迎面撞上一个挑脚的,差点被挤下悬崖。“慢点,慢点啊!”尧元一边喊,一边抓住斜坡的树枝,一个急转身,又连忙伸手扶住那个人。脚夫慢慢地站稳脚跟,在小路边放下担子。脚盆、木桶、小板凳,像一串串巨大的粽子散落在石阶上。
   喘口气,抬起头,汗水粘着毛丛丛的乱发,“吧嗒吧嗒”地滴落下来。
   眼前这个小伙子,单薄清秀,一脸笑意,年纪轻轻却非常懂事。薄薄的棉衣仿佛也冒着热气。脚夫忽然眼睛一亮:“是你啊,我认识你。”
   “哦?你是谁啊?”尧元笑眯眯地问。
   “我是王宫店的。你是舜申家的小儿子吧?我从你们家碾坊过,看到过你。”那人用手甩一把汗,“你去洗马了?”
   “恩。”尧元呵呵一笑,拉过脚夫一起坐在路边一块大石头上,“我爹要我去老家,卖点酒曲。”
   “今天还在碾坊坐了一会呢,你爹给我舀了一大勺水。”挑脚人说完,忽然像想起什么事似的,皱着眉头沉吟了一会,拿起帕子又擦擦额头,“哦,哦,记起来了,你快回去!好像你们家嫂子要生了,听说难产。”
   “啊?”尧元一听,连忙起身,“走了!”招呼一声,就飞奔下了山。
   上庄的对面是山,背后也是山,溪水从雪峰山上流下来,流过村子,流向山外的沅水河里。溪面宽阔,溪水清澈。溪水两岸一片稻田,随着溪水的流向,时宽时窄。上庄,算是一片比较宽阔的田垄。
   尧和的房子就在敬山的脚下。敬山与其他山头一样,典型的南方丘陵地形,各个山头林深草茂,蟒蛇野猪,豺狼狐狸,时不时地就会跑出来拦截过路人。听说还有人见过老虎呢。
   此时,只见尧和家门口有人进进出出。两条大黄狗一声不吭地看着,好像能嗅出有什么事情在发生。
   门前有一丘田,或者有200亩吧,又或许是一季能打50来担谷子,俗称“五十担谷田”,是垅里最大的一丘田。尧元刚走到五十担谷田,就听到尧和屋里传来“嘤嘤”的哭声。接着,响起了几声稀疏的鞭炮。
   尧元奔进屋内,只见嫂子盖上了白布。床上血糊糊地一片。大嫂二嫂坐在床边啜泣。娘手里抱着一个布包,见尧元进来,就顺手递给了尧元。尧元一看,是刚出世的侄儿。肥胖的脸蛋绯红,像刚落地的毛桃。带皱的额头还粘着血丝和一层皮屑,眼睛闭着,仿佛睡得很香。
   屋里一阵死寂。听得到尧和在屋外“嘭嘭嘭”地斧劈木头,外面的人进出中堂的匆匆脚步,爹在门槛前烧起一堆钱纸,纸烟味飘进房内,呛得尧元想流眼泪。
   接生婆从灶屋里端来了一盆热水,示意尧元把孩子给她。尧元木讷地递过孩子。接生婆轻轻地将孩子洗干净了,从柜子上抓了一块棉片,重新层层包裹起来。娘忙了一圈进来,从接生婆手里抱过孩子,抱到房门口,看看闷头钉着“千年屋”的尧和,又看看吓呆了一样的尧元,叹息一声,最后把孩子送到尧元手里:“今后,侄子就交给你养了。”说完又挪着小脚,进了灶屋。
   尧元仍然脚板钉钉一样地立在原地,手里像捧着一座山一样的沉重。
   那一年,尧元才20岁。
   这个孩子,就叫孔文。
  
   (二)
   四月的天,明显地有些热起来了。尧元已经脱掉了长褂,露出了粗壮的臂膀。
   五十担谷田积了一冬的水,已经没过了去年的稻茬,泥土松软。尧元手扶犁耙,不时地用竹条拍打牛背。老水牛垂着它那老尾巴,在泥田里吃力地走着。犁头左边挂着一个布兜,那是尧元自己缝制的,布袋兜着两个月的孔文。右边犁头也是一个布袋,袋里一只竹筒装水,一只竹筒装粥。孔文懂事地睡得很香,充分地享受着四月的春阳。布谷鸟“咕咕咕咕”地叫着,仿佛催着农人“快种包谷!”
   日上头顶。犁头有些晃动,尧元感觉重心不稳,布兜里一阵“悉悉索索”后,孔文终于“呜哇呜哇”地哭了起来。尧元解下犁头,将牛赶上田坎。老牛低头啃着田坎两边的青草,放松地甩着尾巴,驱赶着蚊蝇。不时地回头看看他们爷俩。
   尧元解下布兜,取下竹筒,急忙坐在田坎上喂起孔文来。一把粗瓷调羹,舀一勺粥,放嘴里含着温热一下,送到孔文嘴边。孔文大口大口地吧嗒着,尧元憨憨地笑着。
   “尧元!”尧元回过头去,看见一位大叔嬉笑着站在路边。
   “不认得我了?”大叔见尧元一脸懵懂,自我介绍道,“我是王宫店挑脚的。燕子岩,我们见过的。”
   尧元咧嘴一笑:“哦!头发剃短了,人比以前精神了。”
   “看你这样子,要成孩子的娘了。”
   尧元笑道:“没办法,谁让他没有亲娘呢!”
   “你妈呢?你妈带,总比你一个大男人带强啊!”大叔坐在田坎边,用手逗弄着孔文的脸蛋。
   “我们家这么多人,我妈忙洗衣做饭都忙不过来,哪有时间带他?”
   “也是。你们家这么一大家子,嫂子都有自己的孩子。尧和还得娶一房才行。”
   “我哥那老实巴交的样,现在又拖着一个婴儿,谁家的女儿还愿意嫁给他呀。先带着呗。”尧元低头专注地喂粥。
   大叔叹息一声,说:“尧元,你是个好小伙子,一定会娶到一个好老婆的。”
   然后从包袱里掏出一个竹筒:“这是我们家产的羊奶,不多,就一只母羊,给你挤了点来。”
   尧元抬起头,喜出望外:“这孩子生下来就没吃过几回奶,太感谢了!”
   “唉,可怜的孩子!”大叔一边叹气,一边将竹筒递给尧元,“趁新鲜,喂了吧。”
   “嗯。”尧元放下手里的粥,急忙打开竹筒盖,斜斜地倒进孔文的嘴边。孩子大概是天生吃奶的,闻到味了,啜着个小嘴唇,“咕咚咕咚”地几下就喝了一大半。
   大叔走了,尧元继续犁田。想着孔文喝奶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自言自语道:“好,好,好,还是奶好喝啊!”
   太阳开始偏西了,尧和才来接替尧元:“妈喊你回家吃饭,我把剩下的犁完。”
   “哥,你今天挖了多少地?”
   “我把敬山脚下的杉树砍了几棵,烧出了三块菜地。”尧和挽起裤腿,架好犁头,“砍林的时候,砍出一窝黄鼠狼。”尧和边说边开始赶牛。
   尧和平时只会做事,比尧元大五岁,看起来却像老十多岁似的。
   “哦,那今后咱家的鸡就会少丢几只了。”看着尧和又黑又瘦的脸,尧元竟有些心疼。
   “我抱孔文回家了。你快点犁完。”收拾完毕,尧元站起身来,把孔文挂在脖子上,带着一布袋竹筒往家走去。
   第二天,吃过早饭,尧元就挂着他的布兜兜,去了溪边的碾坊。
   碾坊实际上也是住房的结构,一进三间。上手房间铺了一张床,有时需要守夜,几兄弟就轮流值班。剩下两间主要用来堆放杂物。油桶啦,箩筐啦,还有装过米、糠的麻袋等等,堆满了下首的房间。门前搭了一片凉棚,棚顶撑得比房子高。几张板凳,是给碾米的客人坐着休息、聊天的地方。左手的一端,有一个巨大的石刻磨盘,立在碾池里。那架势,有点像黄河边上的老水车,只不过水车比石头磨盘轻巧很多。碾坊门前是条大路,所谓的大路,无非就是进山出山的主要道路,其实不过比普通田坎宽一尺左右而已。大路沿溪从雪峰山上一路下来,通向山外。从溪里引进来的一条渠水,沿着磨盘流成一个圆形的环,很有点《兰亭集序》里那流觞曲水的味道。上下两三里的乡亲,都来这里碾米。
   走下几步,就是一座跨溪风雨木桥。不知道哪一年建的,整个桥身用桐油油得铮亮。桥顶盖瓦,桥面大概有一米多宽的人行道,杉木板很结实,木板条的缝隙里可以望见溪水哗哗。桥两边有护廊,沿护栏设有一尺来宽的几乎与桥身等长的条形木凳,供行人休息。晴能遮阳,雨可避雨。
   尧元抱着孔文在壁檐脚的凳子上坐了一会。这是碾米的淡季,碾坊里没有人。尧元拿出烟袋,装了一袋旱烟。没有娘的孩子就是好带,很少见孔文哭过。看着烟袋里冒出一缕缕青烟,孔文在尧元怀里舞着小拳头,咧着嘴笑着。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孔文开始不安静。小手翻来翻去,拳头塞进嘴里,“吧吧”地吸着,躁动不安地拱来拱去,不时地发出“嗯嗯嗯”的声音。尧元起身,抱起孔文,学着女人的样,抖一抖,摇一摇。
   忽然瞥见桥头走来一个女人。只见她站在桥上,直起身子定了会神,然后取下斗笠,靠在廊柱上。接着,放下肩膀的背篓,解下胸前的背带,坐在了大桥的长凳上,撸起衣服,开始给孩子喂奶。尧元定睛一看,原来是岩山的老婆。他低头看看怀里乱踢乱蹬的孔文,忽然灵机一动,抱着孔文就上了桥。
   走到岩山老婆面前,尧元顾不得避嫌,笑嘻嘻地走过去,一把抢过正在吃奶的孩子,然后解下孔文的布兜兜塞过去:“你的是饱饭崽,我的是冇娘崽,你先喂我的!”
   岩山老婆瞥一眼尧元,笑着骂道:“没见过你这样的!”
   抱好孔文,摸摸孔文的脸蛋,岩山老婆开始给孔文喂奶。
   尧元抱着那个比孔文大一点点的家伙,叹息道:“有娘的崽就是不一样啊,看长得多结实!”
   抱着岩山的孩子,走过来,踱过去。瞧瞧岩山老婆的背篓,松松的半篓猪草,鱼腥草、芭蕉叶都有,便转身对岩山老婆说:“嫂子,你带着孩子打猪草不方便,等会去我碾坊撮篓糠回去。”
   “不用,我们家就喂一头猪,要不了多少猪草。”
   看孔文吃饱喝足了,连忙接过孔文,道着谢谢。
   “羊屎洞蒋树生的媳妇刚生,还没出月子呢,你到那里也讨点去?”岩山老婆将自己的孩子换了一边奶喂,“可怜的孔文,唉!”
   看着岩山老婆那饱满鼓胀的胸,尧元想想,也是,月子里的奶一般都吃不完。于是告别岩山家的,又往羊屎洞走去。
   蒋家的禾堂坪前有一块大石头,尧元坐下来。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蒋家的媳妇端了一盆水从屋里出来,额头上还包着一块头巾,胸前鼓鼓的灰色夹衣上,浸湿了一大片。
   尧元连忙走过去,说:“蒋家嫂子,看在孔文没娘的份上,匀点奶水吧。”
   蒋树生的媳妇是头胎,猛然间听到这话,羞红了脸。倒掉盆里的水,低着头轻声说:“进屋来吧。我给他喂一顿。”
   “刚在桥上,岩山屋里的喂了一次了,睡着了。你给我挤点到竹筒里,晚上给他喝吧。”说完,取下随身带着的竹筒。
   蒋家媳妇接过竹筒,进里屋去了。
   一会儿,蒋家媳妇出来,将竹筒递给尧元。尧元欣喜地接过,满满的一筒。“太谢谢嫂子了,我们孔文今晚有吃的咯。”顺手从门前一丛竹树上摘下一片宽大的粑叶,盖住竹筒,又从孔文的兜兜里扯出一截麻线,扎紧了竹筒口。然后心满意足地回家了。
   自从发现了这个好办法,尧元有空的时候,便带孔文出去讨奶喝。
   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孔文渐渐长大。
   尧元也娶妻生子,渐至中年。
   尧元的四个儿子孔璋,孔革,孔祥,孔怀,也渐渐长大,开枝散叶,繁衍成一个大院子——下院子。
  
   (三)
   光绪二十八年,孔文也娶妻了。媳妇是王宫殿王家的女。一下子,尧元感觉轻松了,没太多事做的时候,常常会觉得浑身不自在,漫无目的地东走西逛。
   七月的天气很是闷热。大清早的,尧元就提着个烟袋,不知不觉地上了五十担谷田。走到田坎上,远远地闻到孔文屋里飘出的腊肉香味。尧元闷笑闷笑地就往孔文家走去。
   迈过门槛,孔文家的正在炒菜。火塘边,一只铁罐里,“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七月份还有腊肉,馋得尧元直流口水。尧元拿起烟袋杆,敲了下孔文媳妇的头:“吃背糨(方言:背着人吃东西。)!还有腊肉也不喊我!”
   孔文媳妇一回头,不好意思地笑了:“四爷来了?快坐!”停下锅铲,请尧元坐上火塘靠墙的方凳上,“孔文交待了,吃完早饭就给您送一碗去。”
   这是湘西常见的木制四方灶台,两平米见方。靠屋一角就两面墙而立,灶台高不过成人的膝盖。灶台中间成方形凹陷,堆满日积月累的柴火灰烬。中间树起一个圆形的三角铁架,铁架上搁铁罐、铁锅,下面烧起一堆柴火,火光通红,冬天里满屋热和。一般是铁罐煮饭,饭煮开后提下来,放旁边煨熟,然后架锅炒菜。灶台靠墙的两方铺有等长的木板,摆上长条矮板凳。家人,或者客人,抑或是邻里,坐在上面一边烤火,看着主妇炒菜,一边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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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个遥远的故事,作者在平铺直叙中讲述了一位善良老人一生守着自己的淳朴,在平凡中演绎了一场人间大爱。尧元太公是个普通人,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就是这些普通的平凡的小事,感动了十里八乡的乡亲们,也感动了上苍。尧元二十岁上从母亲的手里接过了孔文——大嫂难产而亡留下的侄子,于是他成了孔文实际意义上的“娘”。时光流逝,孔文在叔父的布兜兜里一天天长大了,尧元也娶妻生子了。一大家开枝散叶子孙满堂,自己儿孙满堂后,尧元仍与孔文一家人亲近有加。相邻村子的人们无论过路的,抑或来他家碾坊碾米的,被剃过头的,被赠过草鞋的,吃过他家饭,喝过他家水的不计其数。通读全文一位善良淳朴的老人守在一个崇山峻岭中的小村庄,一生用平凡的行动谱写了一个传奇人生。文章通过语音、动作描写,人物形象鲜活;故事充满正能量,富有教育意义。不错,推荐阅读。【编辑:漠上花开】【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7051231】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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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漠上花开        2017-05-10 20:35:57
  感谢支持江南烟雨征文,期待精彩继续1
回复1 楼        文友:一微尘        2017-05-27 22:37:24
  谢谢,辛苦了!
2 楼        文友:漠上花开        2017-05-10 20:36:46
  问好作者!编按疏漏不周之处,敬请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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