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月】老毛病(小小说)
我退伍半年多了,工作还没有着落。我是孤儿,只得一边等待,一边过上了求亲访友的日子。
姐姐李慕童比我大十多岁,家住在桥西街边上。她和我没有血缘关系,出嫁前只是邻家的女儿。在我姐姐小固早夭后,她成天围着母亲转,“二妈二妈” 地 喊个不停。后来她成为父母亲口头上的女儿,也就是干女儿。
我来到姐姐家,她知道我的困境,就对姐夫说:“笑笑兄弟半年多没有工作,部队发的退伍费,连同伤病补助不上四百元,早花光了。这里的稻子比他那里便宜,我们去乡下买点稻子,让他回去卖,赚点钱生活。” 姐夫说:“行是行,大队干部对投机倒把抓得很紧啊。” 姐 姐说:“我俩去买,不让他出面,晚上用板车拖来我家。大队抓投机倒把,不是有你兄弟负责吗!”
我们三人走家串户,姐夫负责稻子的看样,过称。我专门付款,还记录每户稻谷的斤两和包数。姐姐分管包装,还给每袋的稻谷做了暗记号。吃过晚饭,姐姐和姐夫拉着板车去各家收货,我象个管家,远远地跟在后面。在爬一个上坡,板车突然滑下,姐姐想用身体抵住,却被倒回来的车子从膝关节处碾过。我连忙跑上去,帮着姐夫推车。“你没干过事,给我靠一边去。” 倔强的姐姐爬起来,就去推车。
看到姐姐家堆着大一袋小一包的稻谷,大队来了几个人。“老谢,投机倒把是犯法的。” 姐夫说;“我是一个共产党员,也当个多年的干部。党员干部也是人,也要食人间烟火。我舅爷回来几个月没有工作,我买点稻让他回家换米吃,又犯了那条天理国法?” 姐姐说:“你们今天是要收稻子还是抓人?没收稻子,没门;抓人,我去!” 看他两这德行,来的人僵持了一会,只得出门和蹲在不远处姐夫的弟弟,怏怏而去。
几年后姐夫死了,我去奔丧。看到姐夫的遗容,想起母亲死后他对我说:“笑笑兄弟,妈死你就没家了,以后我家就是你的家。”
我抱着他大哭起来。姐姐看我这么伤心,一把搂着我,“兄弟,人死不能复生。我姐弟俩节哀吧。” 吃饭时,姐姐看我不肯离开。她就盛了一碗饭,拣了我最爱吃的菜,硬把我拉出灵堂。
“姐,我吃不下。”
“吃不下也得吃,我陪你。” 我勉强吃了几口,就放下了。姐姐看我不吃,也丢下了碗。
又过去了几年,那天我去桥西街有事。快十二点了,肚子饥肠辘辘。我拿出手机,“姐,我饿了。”
“你几个人来吃饭,我马上烧。”
“你知道我是谁吗?”
“听口音,就晓得你是笑笑兄弟呀。”
吃饭时,我才注意到姐姐一步一摇的,身后还背着个三岁小孩。我说:“姐,去我那儿住一段时间吧。”
“你看,”她指着身后背着的男孩,
“我走了这个包袱怎办?”
“这是谁的?”
她笑着说:“ 这是你外甥女的孙子。” 她和姐夫只收养一个女孩。她连忙对小孩说:“喊老太,喊呀,他是你太太。” 那小孩怯生生地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太”。我心里就象打翻了五咪瓶,“你腿不好还背着个小孩?” 姐姐却笑着说:“我能背他们一年,就等于我有服气三百六十天。”外甥女从厨房端菜上桌,姐姐正好走了。我有点怒气:“你妈的腿成这样也不给她治,还让她一瘸一拐给你背小孩!”
“小舅,我妈的腿是老毛病了。不是不给她瞧,那次被板车压倒后她老喊疼,下雨天疼得更厉害。我要带她去瞧,她总说农村人没那么娇贵,咬咬牙就过去了。几年之后,我硬把她送进县医院,又转到南京医院做了手术。医生说我妈错过了治疗的最佳时机,现在没有瘫痪,就抱头欢喜了。”
“我怎么不知道?”这句话我也不知道说给谁听,只觉得眼湿润了,也模糊了。饭桌上一碟碟子菜,瞬间变成那晚从板车上倒下的一袋袋稻谷。姐姐被板车撞倒那一幕,又清晰地在我眼前浮现。我把右手举到耳边,看到桌上还有外人,悬在半空的手,久久不知该放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