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私塾先生
私塾先生姓吴,叫干成。塆子里的人却不叫他的名字,只叫他吴老师。吴老师为么家要到游湖来?不知。
吴老师来游湖坮子时,只有两人,另一人自然就是吴师母了。
吴老师的儿女并未跟来。
据说,吴老师只有四个姑娘,四个姑娘都已出嫁。
至于都嫁给些么人?不晓。
吴老师来时,已有五十多了,并未参加生产队的劳动,享受的是五保户的待遇。
吴老师就住在塆子头,只两间茅屋,屋后,就是沔阳大堤,又叫东荆河大堤。但,这里的人们却不习惯叫东荆河,只叫外滩。这里,现辟为“沙湖湿地公园”。外滩属季节河,春冬秋三季,属枯水时节,滩涂上,为绿色的海洋。这里盛产芦苇,也滋生血吸虫,更盛产泥蒿,正月泥(正月份是挖泥蒿根吃的时节,故叫泥。),二月蒿,三月四月砍柴烧。现在,市面上,在冬腊正三个月所出售的泥蒿,属温棚里出来的,已少天然的味道了。放眼南眺,就是洪湖大堤,仿如近在眼前;夏季,属水盛时节。此时再眺南面,已是烟波浩渺了,洪湖大堤,亦仿如海市蜃楼,给人以梦幻般的感觉。屋内陈设简陋,只有些微生活用具。
吴老师除了要添置家中所需物品,去街上或大队以外,其它时间也不外出,就窝在家里,成天捧着一本书看。至于都是些么书,封面都用牛皮纸包着,也看不见。
吴师母也不出外与人闲聊,也只窝在家中,白天,天晴,吴师母端条板凳,坐在屋檐下,双腿并拢,一只小黑猫适时跳到吴师母腿上,舒服的闭上双眼,享受。吴师母眯着双眼,似在看风景,又似在打盹;天色,吴师母坐在屋里。天黑了,吴师母才起身去做饭。没菜时,吴师母提了篮子,挪动小脚,去了菜地。
等到吴师母弄好饭菜,喊吃了,吴老师才放下书本,也不洗手,就坐在桌边,等着吴师母端饭过来。吃完,坐在房门边,等着吴师母端来水,洗,完了,也就上床睡觉了。天热,二人端了板凳,上到大堤乘凉。凉后,再双双下堤去睡觉。
年关时节,吴老师也不上街采买,但家里的肉鱼,总用盆裝。
有人见了,惊问:“哪来的?”
吴师母也不言声,只把嘴往屋里努。
吴老师适时离开书本,笑道:“老三,老五他们送来的。”见人还是一脸的疑惑,又道,“劣徒!”说完,又去看书去了。
除夕早晨,吴老师一起床,开门,就见对联已贴上了,吴老师也不在意,笑笑,退后几步,摸出眼镜,左瞧右瞧,才收起眼镜,说:“嗯,功底有了,就是还差点神。”说完,洗了,吃了,又去看书去了。
吴师母这天却不再坐了,吃完饭,稍微歇口气,就准备做年夜饭了。
七三年,吴老师心血来潮,起早贪黑,诌出了一摞诗,起个大早,去了街上。没过三月,这一摞诗又回来了,内里多了一封退稿信:“感谢先生的热情,平仄对仗工整,但因内容过于空洞,不予采用,特予退稿。”吴老师见后,并没气馁,每遇过往行人,不带别个搭话,吴老师总是笑哈哈先开口,告知这些,并搬出来,供人观瞧。样子,状如孩童。
吴师母见了,也在一旁斟茶递水,也象变了个人样。
待再没得人去了,吴老师又如前样,拿了书,看。
吴师母也如前样了。
七四年,开始了批林批孔批水浒,塆子里有个叫宋清的小伢去找吴老师,点着要吴老师讲水浒,吴老师却情不过,宋清就是老三的儿子,吴老师也认得,按辈分讲,吴老师还是师公哩。再加吴老师也不知世外的形式,吴老师就开始纵情地讲了。
先是宋清一人,时间一长,塆子里的伢们都来了。
此后,这些伢们开口闭口就是“义气”,“及时雨”,“好汉”之类的话语,别个听了,也就听了,老三听了,也就警觉起来了。这都么时候啦?搞不好就是“现反”,伢儿吃亏不说,还要连累大人。老三一想,也就想到了吴老师的头上。老三却也不便明说,老三在一天中午,送去了一条烟,顺带还有几张报纸。
后来,吴老师见了,也就明白了老三的意思,也就不再讲了。宋清再去央求,吴老师还笑着骂宋清不晓事哩,说你这不是要我去挨斗啊?!宋清从此也就不再来了。
吴老师从此又象截木头样,坐在屋门口看书了。
吴师母也亦如前样了。
时光,也就在这不咸不淡中,过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