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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檀香】绝路(短篇小说)


作者:王凤文 进士,7159.52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649发表时间:2017-05-16 16:56:49
摘要:那年月,一些人疯狂了,他们不让好人活了,他们生生的把好人逼上了绝路——

【檀香】绝路(短篇小说) 今年春节,我们天南地北的七位大学同学,约到一块儿,到东北看望师大的洪老教授。一位小我们一届的校友叫张共鸣,在黑龙江省一座中等城市里的一所重点高中任教,此时也退休一年了。张老师是依兰人。文革后也就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二年,一九七八年,出身于地主的他也考进了师大,洪教授教他《古代汉语》。如此说来,我们都是洪教授的学生。席间,张老师讲述了“绝路”的故事。我如实地做了记录。故事里的李爱国,身上附着张老师的影子……
    公元一九六六年春末夏初的一个傍晚,落日的余晖洒在平静的江面上。几点白帆朝着远处荡去,一会儿便完全消失在了那紫色的晚霞里,仿佛被融化了,化成了水滴汇集在了那烟波浩渺的松花江中。有四只白鹤,真是洁白啊,浑身没一点儿黑点。它们疾飞着,不时发出惨叫,像是受到了惊骇,又像是在寻找宿地,它们盘旋了一阵,惨叫了几声又惨叫了几声,便去追逐那化为水滴的白帆,霎时,四只白鹤的身影也消失在了那紫色的晚霞里,大概也被融化了,不见了,终于不见了,它们那洁白美丽的身影。
   “不见了,再也望不见了,那点点的白帆。”
   “像那白帆,不见了,再也望不见了,那四只洁白美丽的鹤。”
   ……此情此景已全部映入两位青年人的眼帘。是一男一女,但绝不要以为他们是什么年轻的情侣,他们是姐弟,是这松花江边松江市郊区乐和镇中学的高中学生。弟弟读高一,姐姐读高二。先说话的是弟弟李爱国,小伙子十七岁了,中等个儿,长的端庄正派,一表学生摸样。后来说话的是姐姐,叫李爱珉,十八岁,身材苗条,五官端正,长的秀气,两条乌黑长长的发辫披搭在肩后,更给这姑娘增润了美丽的姿色。天这么晚了,他们是专门来欣赏晚霞映帆鹤追逐的落日残景吗?不!如果是欣赏景致,哪里会走的满头大汗。这姐弟俩是去看望在乐和镇中心医院里住院的爷爷。他们家住在乐和镇西边三里远的桦树村。沿着江边小道,穿过一片桦树林,再踏上向正南的公路,大约过了一刻钟的光景,姐弟俩来到了乐河镇中心医院。进了医院大门,刚入走廊过道,迎面急冲冲地走来了一位青年护士。“天呀!你们可来了,老爷爷的病怕是没治了——”不用说,这女护士认识李爱珉姐弟俩。“爱国,快去找吕书记来,老爷爷说临死前一定要见他一面。”听了女护士的话,不用细问,姐弟俩已经知道了爷爷的病情。不由分说,爱国转身出了医院大门去找吕书记。爱珉随同女护士大步流星地跨进了爷爷的病房。
   吕书记来了,他叫吕华民,祖籍山东胶南,四十七岁。十三岁参加革命,十七岁在部队立功入党。一九四八年东北解放后,他被留在了地方工作。他曾身负重伤,身体不好,组织部门为照顾他,多次要调他到松江市委里工作,都被他谢绝了,他一直工作在农村基层。过去是乐和乡乡长。成立人民公社后,他一直当社长兼党委书记。此时病房里挤满了人。李爱珉的爷爷李世福,七十三岁,患了肝癌,显然已到了不可药救的程度。吕书记双手握起李世福那干枯的右手,躬身叫道:“李大叔,您——”
   像是同死神搏斗获得了胜利,李世福微睁双眼,喃喃地吐着遗言:“吕——书记——”老人真的有许多话要讲,似乎要挣扎坐起来,可是死神已拴牢了他的身躯,他怎么也坐不起来了。“吕书记——我不行了——孩子们——都在这——社会主义好——你带他们——走社会主义——道路——走到底——”李世福闭上了眼睛,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病房里一时发出了不可抑止的哀哭声。
   吕书记安慰着李世福的家属们。他紧紧地拉着李世福的儿子,共产党员,桦树村桦树大队的队长李向农的手,动情地说:“向农同志,老人家的去世着实使我们悲痛。老人虽成分是地主,但早已改变了阶级立场,站到人民方面来了。抗日时期,曾多次掩护我们的干部。老人是位民间中医,解放战争时,曾无数次救治解放军的伤病员。成立人民公社,老人家积极的跟着共产党,坚定地走社会主义道路。这些,党都看到了。老人家是开明的。应该肯定,老人家对国家对人民是有贡献的。”他又对李爱珉李爱国说:“爷爷跟我说的话,你们都听到了。社会主义道路是光明的。可惜,社会主义更美好的远景,他老人家还没看到。孩子们,你们一定沿着社会主义大道走到底。”
    三天后的一个清晨。家里的丧事料理完了,李爱珉李爱国带着伤感沿着江边小道走着。他们先是默默无语。拐弯了,走进了正南的大道。这大道东侧的环山下就是一片公共墓地。看得清楚,那座新坟就是爷爷的。爱国看了看爷爷墓碑上刻的字“开明绅士李世福之墓”,转过脸来,对李爱珉说:“姐姐,爷爷是个地主,可他又为人民办了不少好事。就拿爷爷的碑文来说吧,是吕书记亲手写下的。吕书记就夸赞爷爷是个好人,是个开明人士。你说咱爷爷是个好地主吧?”
   李爱珉凝神望了一眼爷爷坟墓上的碑文,若有所思地说:“傻子啊,政治老师不是讲过了吗,地主都是坏的,根本没有好坏之分。至于爷爷吗,我也说不清——”她掉泪了,显得特悲伤。
   “姐姐,我看地主有好的。我在班里讲过多少回了,咱爷爷就是好地主。你看啊,咱爸爸是个党员,还是生产大队的干部呢,他的成分也是地主。再说咱们吧,出身成分也是地主——”李爱国情绪颇有些激动。“你说咱们是好地主还是坏地主啊?这个问题死让人闹不明白啊!”
   “烦死人了!别说了。只要跟党走,好好学习,没错……”李爱珉很有点不耐烦,她加快了脚步。
   几只乌鸦呱呱呱地叫着,在李爱国姐弟俩的头上飞过去了。“呸——讨厌的东西!”李爱珉骂了一句。
   “嚇,还讨厌呢。看这乌鸦倒是迎着灿烂朝霞而去,可那美丽洁白的仙鹤却伴着夕阳而归。这真是荡荡乾坤中的颠倒黑白啊!”李爱国颇有感慨地发起了议论。
   “别臭跩了,快走吧,都要下早自习了。”李爱珉催促着弟弟,向乐和镇中学疾步走去。
   时光流逝,转眼到了深秋时节。谁也预想不到时局的变化。文化大革命的风暴席卷到了乐和镇。顿时,中学里有三十多名教师都成了牛鬼蛇神,头戴高帽,胸挂黑牌,被红卫兵们押着在街上示众。土改时的黑熊镇改成的乐和镇竟也成了阶级斗争熄灭轮的象征,镇牌被砸得粉碎,人民公社机关大门边换挂上了大大的红牌——反修镇。这儿的红卫兵运动说不上是排山倒海,可足以称得上是推波助澜。公社副社长程世怀的大儿子程菲从省城林学院回来播下了什么革命的造反的火种,煽起了什么革命造反之风,当上了反修镇红卫兵团的司令。二十三岁的程菲司令青春火红,斗志旺盛,造反士气十足,敢想敢说敢作敢为,五敢不足,八敢也有余哩,敢挖人家祖坟,敢斗地富反坏右,敢痛打人民教师,敢砸政府办公室,敢抄家,敢随便抓人随便批斗……折腾的村村不安家家不静,鸡犬不宁。一些从土改过来的人都悄默声地议论:“这可比土改时刮大风还凶啊!这帮毛孩子咋说斗谁就斗谁呢……”“可不说斗谁就斗谁咋的!活人斗,死人也不让消停呀!”“可说呢!死了才几个月的李世福,坟给人家掘了,棺材给人家烧了,还把没烂的脑袋砸个稀巴烂……”这些话都是略上了年纪的人在背后说的,明面上说谁敢啊?为了死了的这个李世福,公社一把手吕书记竟成了地主牛鬼蛇神们的保护伞,成了叛徒特务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至于李世福儿孙们的日子就更没法过了。当大队长的儿子李向农被打成历史反革命分子、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孙、混进党内的异己分子、蛀虫,整日里被挂牌游斗。李向农的妻子刘玉英被定为叛徒、地主阶级的走狗,因为她是贫农出身,嫁给了地主的儿子,故此也是在牛鬼蛇神队伍里挂牌游街示众。李世福的孙子孙女被程司令等无产阶级革命闯将们斥之为黑五类的狗崽子。
   狗崽子李爱国李爱珉被这突变的风云吓得头皮发麻两腿发软无所措手足了。父母儿女乃骨肉情深啊。看到父母被打得遍体鳞伤,能不心疼?能不流泪吗?虽说人心都是肉长的,可程菲等红卫兵小将们不许李爱国李爱珉们流泪。流泪还了得!流泪是同情阶级敌人,对敌人的同情就是对人民的残忍,就是不革命!不革命就是反革命!李爱国李爱珉啊,要急转弯啊,要和反动的老子们划清界限,要重新站队,要革命革命啊!只有革命才是唯一的出路!李爱国李爱国啊,你是罪有应得,抓你游斗是理所应当,谁让你替地主阶级辩护呢?谁让你给地主阶级涂脂抹粉啊!
   萧瑟的秋风是那样的寒心那样的无情啊,扫尽了落叶,打进了人心,似乎让人感到比严冬还要冷上十分呢。要革命吗?“要是革命你就站过来,要是不革命就滚你妈的蛋……”李爱珉李爱国等很多出身成分不好的学生的耳边整天响着这嘹亮的红卫兵战歌。
   十月十日,虽是深秋,但在这里,在反修镇,那严冬的寒冷早已降到了人们的心头。长空中,南去的大雁不时地发着悲鸣。广阔的大地,阶级斗争的火药味四处迸散,以至于这些大雁都被熏得无处落脚似地整天价悲叫疾飞。这天一大早,李爱珉给刚满五岁的小妹妹爱莲熬了点棒子面粥。没有火炉的屋子里冷极了,更何况这屋里已多天失去了主人,只剩下这一大一小的姊妹。这屋里的箱柜被抄走的抄走了,被砸烂的砸烂了。这被浩劫一空的家啊,更给这姐妹心头罩上了厚厚的一层冰霜。爱珉盛好一碗棒子面粥端到了炕沿上,推醒了似睡非睡的妹妹。“爱莲,喝点粥吧。快起来喝点粥!姐姐就要去开会了——”
   爱莲爬起来,伸出被冻得通红的小手拉住爱珉的胳膊。“姐姐,你别走啊!姐姐,我想妈妈啊!妈妈咋还不回来啊?”
   “爱莲——”爱珉握住妹妹的小手,一下子把妹妹紧紧地抱在了怀里。“爱莲,爸爸妈妈是罪人,他们——”
   “啥罪人啊?”爱莲央求着:“我要妈妈呀!姐,领我找妈妈去,找妈妈——”
   “不!不能去找啊。爱莲,你喝粥吧。姐姐得去开会了——”爱珉无可奈何地哄着妹妹。“爱莲,你自个在家老实呆着,等姐姐开完会回来看你。好妹妹——”
   “姐姐,我不!我不——我怕。东院铁蛋小牛,往屋里扔土块,打我,骂我狗崽子——”爱莲哭着央求姐姐:“姐姐,我怕——”
   “爱莲——”爱珉的泪水止不住簌簌往下流,终于克制不住哇哇地大哭起来。天啊,家里只有小爱莲了,爸妈进牛棚多少天了。弟弟也因说了反动话被关起来了。眼下这李家,只有李爱珉算是有那么一点点自由,可以回家看看小妹妹。罪人,一家罪人啊。可叹五岁的爱莲小妹,你,你也是狗崽子,也要痛遭无情的打骂!这,这也是革命吗?革命,革命是什么意思?这革命就是要我们家人的命吗……爱珉哭着不敢再往下想了。她强止住哭声,用衣袖擦了擦眼睛,继续劝哄着爱莲。过了好一会,由于哭乏了,爱莲竟睡在爱珉的怀里了。爱珉把爱莲轻轻地放在炕上,慢慢地推开了屋门,赶紧向学校走去。她要去开大会,要坚定地去跟程司令们干革命了。
   沿着每天都要走上几趟的江边小道,李爱珉独自一人走着,走着。多么熟悉啊,这江边的柳林,这江边的桦树林。涛涛的松花江水啊,你流啊,你淌啊,可你能荡去我心中的忧伤吗?望着滚滚东流的松花江,李爱珉思绪万千:也许,也许爸爸妈妈,还有吕书记,都是坏人吧?怎么这么多的坏人呢?一个公社的小镇里,竟有二百多名牛鬼蛇神……
   结冻前的松花江水确乎是平静的哩。望了望这平静的江水,李爱珉不由得想起学校先前的学习生活,多么幸福多么愉快,每天上课,读书,做作业……老师们是那样的和蔼可亲教导学生学知识。可眼前,这一切都没有了,学习学习,改成了斗争斗争斗争……她忽地想起来了一件事:那是学校里开展文化大革命的第九天,班里一名同学问程菲:“怎么,我们的老师都成了坏人?为什么要揪斗我们的老师?”程菲不可一世地回答:“你觉悟太低!这些老师纯属他妈的资产阶级教唆犯!学习学习,五分加绵羊,到头来,都是为资本主义复辟培养的苗子。我们就是要紧跟党中央,把阶级斗争的火药味烧得浓浓的!你们要好好看看报纸,好好听听广播。报纸上广播里不是天天在登天天在讲吗。要是跟不上革命斗争的形势那可就极为危险了!”好家伙,一顿冰棒说教,吓得那个同学再也不敢言语了。幸亏那个同学出身贫农,要是自己,那非当场被抓起来立即批斗不可。想到这儿,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唉——”她瞅了一眼山坡上的那片墓地,早已被红卫兵们掘得狼藉不堪。爷爷的墓碑早已被红卫兵们砸的稀巴烂了。“唉——”她又叹了一口气:再望望长空中悲鸣的大雁,情不自禁地自言自语道:“真够浓了,这阶级斗争的火药味把你们呛得无处落脚了……”
   中学广场上,人真不少。按照造反司令部的通知要求,全公社各村除了腿脚不能动的,全都得来参加大会。还真是的,不来的没有几个。李爱珉刚进会场,立时,一伙红卫兵把她包围了。只见程菲带头手持一把大剪刀,冲着她大喊了一声:“站住!狗崽子!”李爱珉诧异地望着程菲,忙向这位革命造反司令解释着:“程司令,我没迟到,大会还没开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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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同学相聚,往事在记忆中浮现出来,将时光拉回过去,仿佛穿越了时光隧道,拂去历史的尘埃,再现那段烟云岁月。在那个动乱的年代,黑白颠倒,是非不分明,发生多少故事,让人感叹不已。在阶级斗争激烈的时候,摧残多少人的身心健康,读来倍觉伤感。情节跌宕起伏,引人入胜。小说布局合理,写出不为人知的那段故事,抓住读者的视线,读后难忘。题材新颖,构思独特,人物设计丰满,一篇大部头的小说,内容厚重,文笔流畅,语言有力,极富感染力,构思新颖,感情真挚,感动读者。好作品推荐共赏,感谢赐稿,问候作者,期待更多精彩佳作。【编辑:卡米】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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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檀香编辑部        2017-05-16 18:24:14
  问好老师,敬茶,欣赏佳作!祝创作愉快!
檀香编辑部
2 楼        文友:卡米        2017-05-17 21:00:55
  祝创作愉快,感谢赐稿,期待更多精彩。
卡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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