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父亲最后的礼物
1999年4月24日下午3点左右。“你赶快回来吧,咱爸绝食已经快一个星期了,谁劝也不听,看看你有没有办法?”二哥在电话里急促地说。放下电话,我就赶紧往老家赶。
父亲的病是高位截瘫,脖子以下都没有知觉,躺在床上自己想动一下都做不到,吃饭也得别人喂。前后已经9个月了。
事情发生在1998年。年初,小弟添了孩子,需要人看护,就打电话给我父亲,问能不能帮他带孩子。我知道后,就打电话给父亲:“爸,你一辈子都没有带过这么小的小孩,现在都70岁的人了,还能行吗?”我父亲在电话那头说:“这本来是你妈的责任,现在你妈不在了,再难我也得替她担起来啊!”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
7月份的一天晚上,父亲给小弟的女儿收楼下的尿布,上楼时一脚踏空,从楼梯上栽了下来,楼梯的棱角正好硌住了我父亲的脖子。当时脖子以下就全都失去了知觉。经过三个月地治疗,病情并不见好转,医生建议回家静养。我知道回家静养意味着什么,但我又能怎么办呢?只好同意父亲地一再要求,让他回老家静养去了。
急匆匆地赶回到老家,我就跪在了父亲的床边上,流着泪对父亲说:“爸,你不吃饭我今天就不起来。”父亲对着站在我身后的四弟说:“小四,去给我盛碗稀饭来,你三哥回来了,我得吃饭。三儿,你去吃饭吧,吃过饭我有话跟你说。”
吃过饭,我回到父亲的房间,四弟偷偷跟我说:“咱爸就喝了一口稀饭。”父亲说:“你们都出去吧,我跟三儿有话说。”一家子人都出去了,房间里就剩下我们爷俩。父亲说:“把我扶起来,抱在你怀里,咱爷俩今个儿好好说说话。”
“三儿啊,别劝我了,死的决心我已经下定了。这世上啊,谁不怕死啊?我也怕,我也不想死。可是,现在我活着还有啥意思呢?整天地躺着,屙尿都在床上,这不是作践他弟兄几个吗?馍放在我的手上,我都没有本事送到嘴里。啥都得别人伺候着,三儿啊,我还有活着的必要吗?
“眼看着麦子要熟了。麦忙的季节,一个人都恨不能当做两个人用,我还忍心让别人专门伺候我吗?我连个苍蝇都赶不了,万一苍蝇在我的脸上生了蛆,要是传出去,你们弟兄几个在咱乡里还咋混啊?
“爸怕死,爸不想死,不然就不会拖到今天。现在再拖就要影响你们几个了。我要死,只能不吃。用其他办法,对你们那是啥影响啊?
“三儿,你别哭。你们几个啊,够孝顺我的了。你打外,为我的病东跑西颠的,全靠你;他们几个啊打内,一天到晚地伺候着我,也伺候我八九个月了。我没有什么遗憾了,我死得着了。你忙,明天就回去吧。我这一身的肉估计还得熬几天,你耽误不起。我不行的时候,你哥会给你打电话的。一辈子,你都听我的话,这次还得听,明天回去,不能耽误你的事。”
面对一个一切都替儿孙想全了的父亲,我还能说什么呢?面对一个对生死想得那么透彻的父亲,我还怎么去劝他呢?面对一个已经决绝了的父亲,我还有能力规劝吗?面对一个可以用生命来换取儿孙好名声的父亲,我还有什么话好说呢?在父亲面前,我只有不停地抽噎,父亲也陪着我流了满脸的泪花……“爸不想死,但不能不死啊……”父亲的话,至今还回荡在我的耳边。
父亲绝食二十二天后去世了。出殡那天,乡亲们都来了。丧事很宏大,也很排场。乡邻们对父亲都啧啧有声,佩服不已,夸我们弟兄几个是“孝顺的榜样”。
办完丧事,我们弟兄五个聚在父亲留下的两间破房子里,大哥说:“咱爸就留下这几件衣物,一个人拿一件做个念想吧。这屋子也不能住人了,改天扒掉算了。”
二哥说:“咱爸走了,我们弟兄几个轻松了……”说罢便嚎啕大哭。我抱着二哥的肩膀,泪水止不住地流:“是的,轻松是咱爸给我们几个留下的最后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