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连 锁 】聊斋故事四十
【连锁】
聊斋故事四十
杨氏公子名于畏,新近迁居到泗水。
书房外面是旷野,旷野里面多墓地。
每每一到天色晚,山也静来空也寂。
白杨树叶沙沙响,好似野鬼在哭泣。
有时又像浪涛涌,声音忽高又忽低。
有天深夜近三更,于畏独坐看书籍。
烛光摇曳又昏暗,内心寂寞且孤凄。
忽闻墙外像有谁,凄婉哀愁吟诗句:
玄夜凄风却倒吹,流萤惹草复沾帏。
满是凄苦哀婉语,反反复复这两句。
于畏认真听仔细,声音轻柔婉转极。
似是年轻弱女子,心内哀怨泄愁凄。
天亮窗外去察看,四周静悄无人迹。
却见荆棘草丛里,有条紫带引注意。
弯腰随手捡起来,放在窗台进屋里。
又是一夜天色晚,二更更鼓快响起。
窗外凄清吟诗声,又似昨夜仍凄厉。
于畏端凳到窗下,站到凳上听仔细。
吟诗声音骤然止,旷野一片空静寂。
于畏明知这是鬼,但是心里仍好奇。
再有一天晚上到,于畏早早做准备。
提前来至墙头上,向着外面看仔细。
大约一更天刚过,一女草中渐升起。
接着慢慢走出来,扶着小树相依偎。
低头又在把诗吟,声调依旧很哀凄。
于畏轻轻一咳嗽,女子缩进荒草里。
于畏等在墙跟下,单等草丛吟诗女。
隔会女子又探头,嘴里哼哼又叽叽。
吟的还是前两晚,反复哼的那两句。
听毕女子吟诗句,于畏接着就对起:
幽情苦绪何人见,翠袖单寒月上时。
于畏对了此诗句,很久时间都静寂。
看到再也无声响,于畏转去回屋里。
回到屋里刚坐下,忽见进来一美女。
女子款款进屋来,边打招呼边行礼:
先生满腹是经论,风流儒雅有功底。
我因不曾了解你,太多害怕和逃避。
于畏听了很高兴,连忙端凳让座位。
女子清瘦又胆怯,真是弱不经风雨。
于畏张口开言问,问她家庭在哪里?
问她姓啥是名谁,为啥长久居此地?
女子说她陕西人,随父漂流在此居。
一十七岁那一年,突然一病归了西。
至今已超二十年,一直栖身在这里。
栖身蒿草荒野间,孤独寂寞是至极。
像只失群野鸭子,无依无靠实苦凄。
经常吟诵两诗句,抒发幽怨明心迹。
由于文思没接上,一直空着后两句。
今晚正在冥思时,承蒙先生来接续。
感谢先生续佳句,九泉之下也欣喜。
于畏向她求欢爱,她却显得很悲凄。
她说先生听我言,你能爱我我谢你。
然而我身乃枯骨,这同活人不能比。
假如与人来交媾,只会伤害人身体。
伤人身体折阳寿,咋能忍心来害你?
于畏不再来强求,只是同她来戏嘻。
撩开裙子见小脚,夸她金莲咋这美!
偶然发现袜子上,系的带子色不一。
一只用的是紫带,一只却是白丝系。
于畏开口把她问,为啥两只不统一。
女子这时来回答,她说那都是怪你。
那天夜晚害怕你,慌忙退缩来躲避。
就在匆忙慌乱中,一只紫带被丢弃。
待我回去认真看,不知失落在哪里。
于畏笑笑站起身,他说让我来帮你。
就从窗上取紫带,递到女子她手里。
女子惊问哪里来,于畏如实说详细。
女子解下白丝带,换上紫带又重系。
女子翻看案上书,连昌宫词入眼底。
她说生前最爱读,今天见了好欢喜。
于畏同她谈诗文,谈到构思和立意。
谈到过度和照应,谈到平仄和格律。
不知不觉言谈间,见她聪明而智慧。
两人剪烛来夜谈,如同老友初相聚。
就从那日那晚起,他们每晚到一起。
只要听到吟诗声,女子就会进屋里。
女子再三嘱于畏,这件事情要保密。
莫让别人知道了,我们两人这关系。
我是向来胆子小,见了坏人就恐惧。
于畏当然也答应,承诺一定守秘密。
两人如同鱼和水,不是夫妻胜夫妻。
女子有时进门来,还帮于畏抄书籍。
写得一手漂亮字,字迹端正又秀丽。
自选宫词上百首,齐齐都将抄写毕。
既在当时练了字,又便今后再温习。
她又建议杨于畏,置办琵琶和棋具。
每到晚上没啥事,她就教他下围棋。
有时拨弦弄琵琶,弹奏蕉窗与零雨。
曲曲凄凉琵琶声,催人泪下滴眼水。
于畏不忍来听完,总是建议换新曲。
一曲晓苑莺声起,心情舒畅是于畏。
顿感身处密林下,万千鸟雀鸣啾叽。
有时挑灯做游戏,俩人欢快又亲密。
人说欢乐嫌夜短,时光流逝快如飞。
不知不觉天微亮,曙光初现鸡鸣啼。
女子总是站起身,仓皇逃到门外去。
有天于畏一朋友,薛生前来访于畏。
登门拜访到屋里,于畏他还在午睡。
薛生一见这屋内,竟有琵琶和棋具。
心里觉得很蹊跷,因他深深知根底。
这些都非他所爱,咋有这些怪东西。
接着又在桌上翻,翻出宫词等文集。
字迹细柔而娟秀,像是女子之笔体。
这些物件哪里来,内心更加存怀疑。
等到于畏醒过来,薛生一一就问起。
问这东西啥时置,详详细细问来历。
于畏说是新买的,想学琵琶和下棋。
薛生又问诗词册,询问此册哪来的。
于畏只得又敷衍,说一朋友他借给。
薛生反复来欣赏,握着翻来又翻去。
见到落款一行字,何时何人抄写毕。
名字竟然叫连锁,看得薛生笑嘻嘻。
笑着又来问于畏,你编假话欺骗谁?
这是女郎小名字,她和你是啥关系?
问得于畏很窘困,张口结舌无言对。
薛生更加来追问,于畏就是不吭气。
薛生接着将诗册,挟在腋下要捎回。
于畏实在更难堪,只好合盘托详细。
薛生听得于畏讲,要见连锁这个女。
于畏说是得商量,商定之后才可以。
连锁那晚进屋来,听说以后很生气。
于畏苦苦作解释,好话说了一大堆。
无论于畏怎样说,连锁就是不允许。
并且告诉杨于畏,我俩今后难再聚。
临走又对于畏说,暂时我要避一避。
话说到了第二天,真是难坏杨于畏。
只得实情告薛生,薛生听了又怀疑。
怀疑于畏找借口,怀疑于畏是推诿。
当晚约了俩朋友,一同拜访杨于畏。
一玩玩到大半夜,而且迟迟不说归。
故意喧哗来吵闹,闹得主人难入睡。
虽遭于畏翻白眼,我行我素照旧聚。
这样聚了好几晚,晚晚周围都静寂。
啥事都没再发生,也没见着连锁女。
这晚人群渐安静,没有盼头准备回。
忽然听得吟诗声,声音哀怨而凄厉。
薛生正在仔细听,同伴王生性子起。
手拿一块大石头,照准声音砸过去。
并且鲁莽吼出声,口叫恶鬼听仔细。
装模作样摆啥谱,躲避客人啥目的?
吟哦啥子凄惨诗,真是伤人好兴趣!
让人听了不舒服,凄凄切切空自悲!
吟诗声音戛然止,四周环境归静寂。
七嘴八舌都埋怨,埋怨王生性太急。
于畏更是显怒色,抱怨王生不仁义。
待到东方太阳起,大伙悻悻都离去。
于畏呆在书房内,盼望连锁能回归。
可是盼来又盼去,没有连锁啥消息。
一直等到第三天,才见连锁进门内。
进了门来就哭泣,一把鼻涕一把泪。
郎君招的那粗人,凶神恶煞坏至极。
于畏不停来道歉,连说实在对不起。
女子匆匆话别意,口叫郎君杨于畏。
我俩缘分现已尽,从此各自奔东西。
女子说完这些话,毅然转身出门去。
自此过了一月余,没见连锁啥信息。
于畏朝思暮也想,不思茶饭吃东西。
面也黄来肌也瘦,几乎只剩一张皮。
有晚独自在饮酒,忽见连锁进屋里。
于畏喜出又望外,连忙将身来站起。
开口来把连锁问,能否原谅我自己?
连锁什么也不说,站在那里流眼水。
于畏急忙来追问,连锁张嘴嘴又闭。
最后实在没得法,方才开口道详细:
当日赌气离开你,如今有事又求你。
我是于心有惭愧,确实不好来张嘴。
这里于畏再三问,问她遇到啥问题。
连锁这时才回答,才向于畏说端的:
不知哪来一恶鬼,原是龌龊一差役。
要我做他小老婆,一味苦苦来相逼。
我本清白人家女,咋能屈身贱东西。
可我身单力又薄,没有气力来抗拒。
今晚冒死来求你,抵抗强暴斗恶鬼。
望你念及我们俩,曾经亲密似夫妻。
我想你的肚量大,不会跟我记仇气。
不会看到我受罪,不搭理来不顾及。
于畏听了连锁讲,勃然大怒怒火起。
愤愤不平要拚命,马上推门要出去。
但是转念又一想,又怕阴阳路途异。
自己有力无处使,捉拿恶鬼又不会。
连锁忙把于畏叫,她说请你莫着急。
望你明晚早点睡,我来梦中邀约你。
两人如此商量妥,暂时只是做准备。
俩人倾心来交谈,直到天明都没睡。
天明女子临走时,反复叮嘱杨于畏。
白天千万莫睡觉,要把瞌睡留夜里。
以便去赴梦中约,以便惩鬼有力气。
于畏畅快来答应,女子连锁才离去。
到了第二天傍晚,于畏早早做准备。
提前喝了一点酒,和衣上床把觉睡。
忽然见到连锁她,风风火火进屋内。
拿着一把小佩刀,交到于畏他手里。
领他来至一大院,进院就将门紧抵。
两人正在说着话,猛听门外响声起。
原来外面是有人,拿着石头把门劈。
连锁这时很惊恐,她说外面就是鬼。
于畏开门往出冲,见是一人一身黑。
头上戴着红帽子,满脸络腮大胡须。
于畏义愤能填膺,大声斥责这恶鬼。
对方横眉又竖眼,嘴里骂骂是叽叽。
于畏一见更恼怒,猛向差役扑过去。
差役拿着石头块,没头没脑砸于畏。
于畏手腕被击中,佩刀咣当落在地。
眼看于畏处劣势,情况万分是危急。
忽然见到那王生,打猎正好经此地。
于畏大声呼王生,请他援助帮自己。
王生用力拉开弓,一箭射中差役腿。
接着一箭又射去,差役一命归了西。
于畏内心很欣喜,忙向王生表谢意。
王生询问咋回事,于畏向他说详细。
王生听了也高兴,心想这是好机会。
上次过失能弥补,又替朋友出了气。
就同于畏他一起,进到院内绣房里。
女子惊魂仍未定,战战兢兢不吭气。
桌上有柄短佩刀,连鞘只有一尺余。
王生抽出刀来看,寒光闪闪好锋利。
连连夸赞不绝口,爱不释手难舍弃。
王生他与杨于畏,略略谈了话几句。
见到女子很胆寒,没有心绪把话叙。
于是告别杨于畏,毅然出门把家回。
于畏转身也回家,刚进大门就倒地。
此时梦中才醒来,听到雄鸡才鸣啼。
觉得手腕很疼痛,原来腕子已肿起。
中午王生来拜访,说起怪梦真希奇。
于畏接话来反问,问他梦中射箭没?
王生听了更惊奇,他问你咋知道的?
于畏伸手给他看,接着细细叙原委。
王生依稀能记起,梦中见过那个女。
只是没有认真看,后悔没能看仔细。
然而暗自又庆幸,对那女子有功绩。
就请于畏说好话,想见真正连锁女。
又是一晚月升起,连锁来谢杨于畏。
于畏说该谢王生,王生立了大功绩。
接着又向连锁女,转告王生他心意。
说是王生想求见,建议见见也可以。
连锁思考好半天,然后告诉杨于畏:
他能仗义来相助,大恩大德难忘记。
但他形体太雄壮,见他心里很惊惧。
他很喜爱那佩刀,佩刀是我祖传的。
老父当年到广东,百两纹银才买取。
刀柄上面缠金丝,镶嵌珍珠更华美。
父亲可怜我短命,佩刀陪我葬墓里。
现在忍痛来割爱,佩刀送他做谢礼。
他说他想见我面,见刀见我是同理。
隔天天亮见王生,于畏转告连锁意。
王生听了于畏话,内心当然很欢喜。
晚上连锁来书房,来到书房见于畏。
手里拿着小佩刀,交到于畏他手里。
要他转交那王生,并且嘱咐要珍惜。
说是佩刀来海外,并非随意就可取。
就从此日此时刻,于畏连锁更亲密。
又像原来那时样,夜夜欢娱在一起。
日月如梭快如飞,一晃半年就过去。
连锁这晚来书房,默默含笑看于畏。
几次张嘴要说话,却又不好张开嘴。
于畏将她搂怀里,问她为啥这扭捏。
连锁此时才开言,她要于畏听仔细。
长期承蒙君眷爱,能和活人在一起。
活人气息来滋养,人间饭食补身体。
阳气逐渐胜阴气,白骨渐渐有生机。
假若再有一宝贝,活人精血来补给。
就能转身离九泉,可以复活来相陪。
于畏听了笑嘻嘻,他要连锁听仔细。
奉献精血是好事,又非是我不愿意。
我早对你就有意,是你拒绝不允许。
连锁再次叫于畏,她说这回答应你。
但是与我交欢后,你会大病一月余。
不过没有大妨碍,把药一喝就痊愈。
于是两人就同榻,恩恩爱爱行云雨。
一场云雨过去后,连锁再次叫于畏。
她说尚需你血液,有你血液才备齐。
能否为你爱的人,忍受疼痛再一回?
于畏立马取刀来,拿着刀尖刺手臂。
赶紧举臂将鲜血,滴入连锁她肚脐。
接着连锁站起身,仔仔细细嘱于畏:
今天我要离开你,百日之内不再回。
你将时间认真记,百天满后找墓地。
一座坟前有棵树,树上青鸟叫叽叽。
立马就将坟挖开,我就躺在那墓里。
于畏听了连锁话,满口答应说可以。
连锁临到出门时,再次嘱咐别忘记。
并要日子记准确,或迟或早都不利。
连锁走后十多天,于畏果然疾病起。
肚子胀痛伴呕吐,并且不想吃东西。
请医诊断吃药后,泻下不少似黄泥。
前后医了十多天,于畏病情才痊愈。
于畏每天都仔细,细把日子来算计。
待到百日期限满,命人扛锹到坟地。
眼看日头已偏西,果见青鸟树上啼。
于畏一见很兴奋,赶紧动手掘墓地。
掘开墓穴往下看,棺木已经腐朽极。
轻轻将盖来揭开,露出下边连锁女。
女子面貌像活人,栩栩如生似安睡。
于畏用手摸一摸,身体微温真神奇。
就用衣服来包裹,很快抬回到家里。
将她放在暖和处,慢慢见她有呼吸。
于畏跑出又跑进,端来热汤将她喂。
刚敲半夜三更鼓,连锁苏醒能坐起。
连锁醒来常感叹,二十年来似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