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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邻居


作者:不平江山 童生,926.07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873发表时间:2017-05-20 23:03:49


   姐姐来电话告诉我,老家的房子年底要拆迁,姐夫要去参加军事演习,又要几个月回不来。她希望我能回去住一段时间,协助她处理房屋拆迁的事。这正合我意。我刚写完一个长篇小说的初稿,正打算找个清净的地方,潜心修改。和姐姐在一起住段时间,也能获得一种心理平衡,填补多年来对她的亏欠。
   故乡老屋的面貌,和两年前我离开的时候差不多。褪色的红砖围砌的院墙内,西边是一栋挺拔的三层小楼。姐姐一家住在一楼和二楼。三楼一直是我留用的。站在阳台上,老屋的四周一览无余。楼后的凤尾竹林更茂盛了。楼前到院门的空地,铺了一层水泥,安装了几件油漆斑驳的健身器材。
   东边是一溜三间的平顶正房,房顶上落满了隔年的枯叶。两间和正房牵手,面西的,稍矮一些的小厢房,前檐墙上新涂了一层石灰,白得晃眼。它们是父母的故居。房前花坛里的月季开得正艳。房后的小菜地已经荒芜,高高低低地长满了杂草。听姐说,去年春天的时候,她将这套房子,租给了一对在市郊聋哑学校工作的老夫妻。老太太还没退休,她老伴因病先退下来了。平时就他一个人住在这里。逢着周末或节假日,老太太才回来。
   引起我注意他的,是他爱打响鼻。当那宽阔的身躯,从正房出来时,总伴随着一叠连声的,比口哨要粗粝、比折断树枝要延长的响鼻。那时候太阳还在地平线上,曙色朦胧。我只能看见他的一只手按在脸上,匆匆地向花坛左边的角落走去。大约那里放有垃圾桶,他站在那里狠狠地擤完鼻涕,还要使劲地咳嗽几声。我越来越差劲的视力,看不清他的脸。然后,只见穿一身白色练功服的他,从正房和厢房之间的角门,闪到后面的菜地,开始打太极拳。他的太极拳比划得很不像样,但他进行得有滋有味。好像全然不在意招式是不是标准,只为能活动下身体而已。
   这位大概就是姐姐说的,那个因病提前退休的老头。
   隔天的早上八点多钟,窗外的麻雀们叽叽喳喳地将我唤醒。我穿着睡衣,打开东边的窗子。清新的空气和粉红的阳光一起涌进来,带着秋天特有的凉爽。我伸着懒腰向外张望,那条由南往北流淌的淠河支流,河水几乎见底了。岸边的杨树也差不多落光了叶子,裸露出乱糟糟的枝桠。低头之际,我看见穿一身白衣的老头,安静地坐在躺椅上,翻看一本书。菜地里,一个光膀子的年青人,正在卖力地用铁锨挖坑。他弯着腰,埋头在已经挖了较深的坑里铲土。旁边是甩上来的一大堆新土。现在不是适合种植的季节,也许是老人家请来一个帮工,打算修个水井、花池什么的吧?
   傍晚的时候,我再看出去。小菜地里,已经有了一个正方形的,很深的,四边很规整的土坑。一大堆新鲜的泥土,堆成一个很标准的圆锥体。在苍茫的暮色里,很像是某位学绘画的学生的静态写生作品。我觉得挺有意思的,但没琢磨出更多的深意。
   翌日早上,我感觉有点奇怪。好像还是那个年青人,光着膀子拿着铁锹,正在卖力地破坏掉那个圆锥体,将那一堆泥土往坑里填。填几掀土,还跳下去蹦跳着踩几脚。如此循环往复。我看了好一会,直到他将那些昨天挖出来的泥土,全部填回到坑里。因为泥土松散了,最后用完全部的泥土,却鼓出来一个土包。拽出来的一床棉絮,往往不能完整地装回被套里去。我见那老头在对他用手势比划着,那年青人看样子很快懂了。他开始用脚在土堆上踩,又用铁锨拍打,像是要整平。那一身白衣的老人,依然安静地坐在老地方,翻着一本书。我想,看来是老人家改变主意了。
   第三天早上,我看见年青人在菜地的另一头挖坑。头天填下的坑,已经被夯实得平整如初。我判断,肯定是老人觉得地方不好,要换一个地方。我又琢磨,他到底是要修一个小水池,还是要修一个预备来年春天使用的花池?不会是要埋什么东西吧……隔天,新挖的一个四四方方,边角整齐的土坑,又被年青人用堆在旁边的,圆椎体泥堆给填平了。第五天,年青人又在一个新的地方挖坑,第六天又被填平。第七天又在一个新的地方挖坑,第八天又被填平,第九天……小菜地全部都被挖了一遍。现在的菜地,看起来像是一个新修的土场,光洁平整。那些清理过的杂草,都整齐地堆在一角。
  
   傍晚时分,在城里读大学的小军,风风火火地回来了。小伙子长高了一大截,但人瘦毛长。棕色显暗黄花的大开领夹克,下配超瘦多口袋牛仔裤。裤口袋边还耷拉着一串水晶链。一双卷头羊皮靴子。可惜没戴牛仔帽。一头形式古怪的头发,披红挂彩的。他噼里啪啦地丢下两大一小三个旅行包,朝我摇摇头,又使劲地眨巴了几下眼睛,问,舅舅,怎么样?
   我什么也没看出来,说,大小伙子弄得像个姑娘的装束?他失望地叹了一口气,不再理会我,朝院子里肆无忌惮地喊了一声,妈,我回来了!其实,他要我注意的是,他涂在上眼睑的两个神气的小圆点。当他眼睛往下看时,眼睑中央,像是粘了两个蓝色的芝麻粒,往上一抬眼,芝麻粒就隐藏了。
   姐姐还是老样子。她慌慌张张地从厨房出来,笑着跑过来,朝儿子身上拍拍打打,检查她的宝贝儿子,是胖了还是瘦了。然后告诉儿子,马上就开饭,推他去洗手洗脸。她弯腰捡起地上装换洗衣物的大小袋子,蹬蹬蹬去了洗衣房。真是一个忠实的仆人。唉!我摇了摇头,这个自小到大,被姐姐宠坏了的儿子,经常惹祸气得姐姐顿足捶胸的家伙,对姐姐来说,还是没有任何教训。
   记得小军小的时候,凡是调皮捣蛋的孩子们干过的“坏事”,他样样拿手。用我姐夫的话说:“买只老虎来家拴着,保准不出半天就能被他玩死。”长大了以后,他动不动就甩脸、尥蹶子给妈看。从不听大人的话不说,你让他朝东,他偏朝西或朝南;你让打狗,他偏去撵鸡或赶猪。不过,这小子脑子机灵好用。我觉得,他是属于聪明过头的那一类年青人。
   听姐说,他上大学第一学期,就当上了“小老板”。他发现很多同学都很懒,既不想去买生活必需品,也不想去借书、打饭、签到。他就为每一种代跑腿定了价,为大家有偿服务。久了,同学们都习惯打电话找他。他自己跑不过来,也不想跑了,就雇佣了两三个同学帮他打工。他收跑腿费的一半……月入能达到两千。大一结束的时候,他已是全班最富有的大款,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曾经雄心勃勃地计划,要在大二时,吸收三五个同学跟他一起做,扩大业务范围,力争将生意覆盖全校师生。
   他的计划没能顺利实施,是因为姐夫的一顿暴打。姐夫对他“不听话”和“不争气”的儿子,总是缺少有效的管理办法,不是“大棒”,就是“金元”。还好,这世界上毕竟还有一位能让这小子害怕的人。当一身戎装,身板笔直,威风凛凛的老爸站在他面前时,他早吓得勾头驼背、两股战战。我不止一次见识过这情景。
   吃晚饭时,我忍不住和姐姐、小军说了让我奇怪的事。他们吃惊地看着我,一脸的不相信。
   “妈,他是不是在找我爷爷留下的宝贝?”小军一听就来了兴致,马上问道。
   “瞎说什么,吃你的饭。”姐姐呵斥他,但她自己却陷入了沉思。她好像在回忆父母在世的时候,是不是有过什么好东西。金银珠宝?古董文物……
   “不可能是在找东西。”末了姐姐说。
   我也觉得不可能。一辈子当小职员的父母亲,母亲晚年又卧病五六年,能有什么留下?他们在世时,姐姐对他们尽忠尽孝,爱护有加。就算对我的远水解不了近渴,心存埋怨,对姐姐总不该有什么保留和隐瞒的……
   “他会不会在埋藏什么宝贝?他过去认识我爷爷吗?”小军说,这也太奇怪了:“我等会去问问他要干什么?”
   “嗯。今天星期几?老太太上周末回来没?”姐姐问。
   “周五。我没见有老太太回来。”我特地留意过,只看见一个老人和一个年青人。
   “那老太太是经常不回来的。”姐姐有点埋怨地看了小军一眼,说:“和你差不多。”
   “妈,你怎么又说到我身上,我这不回来了吗?学校不放假我能有什么办法。”
   “叫你舅说说,学校离家就三十公里,你两个月才回家一次。什么事都指望不上你。”
   “你咋不说我爸?我都快忘记他长啥样了?”小军不服气。
   “你爸是连长。你是啥?”
   “都别说了,咱还是说隔壁的事。”我打岔说:“小军你待会去问问。”
   “我整天在地里忙活,还真没注意。”姐姐对小军说:“你赶紧吃完了就去问。你舅这么说,我心里有点不踏实。”
   “也许和房子要拆迁有关。”小军说。
   “依我心,打死我也不搬去别的地方。我就要死在这里……”姐眼圈红了。我想起传说中如狼似虎,蛮不讲理的拆迁队,有点害怕。姐千万不能成为钉子户,否则不定闹出什么事请来。
   “先不说这些,小军你去问问我们刚说的事。”我连忙打岔。
   小军去了,还不到一支烟工夫就回来了。他说:“老头不在家。家里就两个年青人在看电视。他们像双胞胎,都是聋哑人。我指着后院,比划了半天,他们只是瞪着眼睛看我,没法沟通。等那阿姨回来再问吧。兴许他们就是在玩儿。”
   “也许今晚那阿姨就回来了。”姐姐说:“到时我过去问问。”
  
   蓝天下,一朵朵白云,赶集似的往西南方向移动。在飞鸟里飞行技术很差劲的麻雀,时不时从枝头跳出去,划拉一个弧圈,像是孩子们扔出去的泥巴,随机又糊在树枝上或电线上。我闲闲地立在窗口,看着远处河岸上往来的行人。两个相扶的身影慢慢走近,最后我终于看出了究竟——他们大概就是邻里那对老夫妻。那宽阔的身板和小脑袋,我很熟悉。旁边那个身量矮小,顶一头白发的,该是那聋哑学校的女教师了。我看着他们走进院门,进了正房的客厅。
   我下楼告诉了正在做晚饭的姐姐。姐让我照看灶台,她双手在围裙上搽搽,脱了围裙站到院子里,象征性地拍打了几下身上的浮灰,去了隔壁。为什么要挖坑的答案,很快就能揭晓。我一边猜想着,一边听着铁锅里咕嘟咕嘟的声响,嗅着一股浓烈的咸肉香味。姐姐应该是烀了腊肉,预备晚上给我们做咸肉炖木耳。竹萝里黑色的木耳已经泡开、洗净,正晾在水缸盖上。
   我没有猜到的是,姐姐当晚做得是虾米炒蛋和凉拌木耳。咸鸡是烀了预备明天吃的。而且,她在打听挖坑这件事上,还小小地出卖了我——她跟那阿姨说,我看见挖坑的事,觉得很害怕(她会不会还说了我害怕他们在埋葬什么?我不得而知。)就央求她去问个究竟。这惹得那老太太,偏要赶过来跟我道歉。
   老太太虽然身体娇小,但精神很好。尤其是那一头雪白的银丝,爽爽朗朗的说话声。她说出的事情,很令我惊讶。原来,这对聋哑人确实是孪生兄弟。他们患有特殊的智障——无人下令他们做事,他们就只会呆着,甚至连大小便也要人定时提醒。他们的父母因为工作,要出差外地两周,就委托老师照顾他们。老太太想着老头在家无事,自己还要上课,就送他们回家里,委托老伴照顾。他特地交代老头,别让他们闲久了得肌肉萎缩症。老头就想出了这匪夷所思的运动。每天叫那大十几分钟的哥哥挖坑,叫那弟弟填坑,并给出一定的质量要求。两兄弟干得不亦乐乎。
   不知道我家死老头子,为什么会想出这个馊主意。让你们不安了,真是不好意思。老太太说,你们还不知道,昨晚,老头子去学校接我回来,丢下这两个孩子在家,忘记交代他们吃东西,他们差点饿死了。老头子买回来的熟食,因为没人指挥,他们动都没动过……原来这世界上,还真有只知道按指令行事,从不追问为什么要执行命令的人。
   “他们多大了?”姐姐问。
   “俩兄弟都二十五了。”老太太回答说。
   “哦,那他们父母倒真是不容易。”姐姐感叹道。
   我开始喜欢这对孪生兄弟了。我真想过去和他们说说,带上他们,去帮我姐收地里早已成熟的花生。不过我又想,这话要是让小军听到了,他会不会马上产生要这两兄弟去帮他打工的念头?或者指使他们去干别人不敢干的事?要是让连长知道了?会不会安排他们去冲锋陷阵?这可能是最好的。因为他们听不到枪炮声和爆炸声,胆子会更大,更无所顾忌……还好,我们都不懂得用哑语来与他们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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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隔壁应该时常只有一位老人的邻居,忽然多出了个年轻人,而匪夷所思的是年轻人在后院菜地里今天挖上一个坑,明天复又填平,如此周而复始,乐此不疲。这奇葩般的举动,令“我”及姐姐侄子皆不明就里,一头雾水,浮想联翩。在不甘寂寞地弄清原由后,竟不得不感慨邻居老人善良的菩萨心肠和细至如微的慈悲心怀。小说给人带来了一缕清新的暖阳,读罢大有赏心悦目之感。推荐阅读。【编辑:古月银河】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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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古月银河        2017-05-20 23:04:46
  感谢朋友赐稿系统短篇栏目。期待您的更多精彩。问安朋友
差不多共和国同岁,历经大跃进、文革、改革中沦为下岗失业人,闲来无事码点文字,消费时光,见证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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