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葬
赖尾庄地处深山老林,地瘦,庄稼产量低,够糊口。古人诗云“最怕人情红白事,知单一到便为难。”庄里这几日不平静,大伙交头接耳,只为一桩事:发发婆快咽气儿了。
发发婆年近古稀,属喜丧。红喜白喜,规矩都在庄里人心里,不容糊涂。大人愁又要赶人情了,得花不少钱;小孩儿们可高兴了,不单有鱼有肉吃,还有唢呐儿听,多热闹啊!
可这发发婆不给儿女们省事,躺床上好几天了,水米不进,脸上干瘪无肉,偶尔睁开的眼珠子已没了半丝神光,倒像是先于主人去那边有几日了。“老婆子,你不说话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小屋里只点了一盏煤油灯,本就暗淡,发发爹话音未落,“扑——”一声吹灭了,“我跟他们说了,你们妈还好着呢,今儿还吃了大半碗干饭呢。”
小屋离庄里有二里路,是前些年闹分家的时候,家门小辈实在看不过眼,帮手搭建的。
“老婆子,你还记得那年分家不,两个儿媳妇都不要你,你看你,一不能挑二不能扛,还净给他们添负担,药丸当饭吃!你呀,也别怪儿子们窝囊,娶了媳妇忘了娘,这古话哪能说错呢?嘿嘿,亏得我老汉有决断啊,谁也不跟,咱们自个过,自在!”
黑暗中,发发婆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浑浊的回应,表明她在听着呢。
“这会儿是该你笑喽,两个儿子抢着接你回家呢!大儿媳妇说了,照当年的分家法,你就是要跟他们过的,这丧事啊,自然得在他们家办了。小儿子打小就嘴利,说起事来,天上地下没有他不占的道理。说去年的团年饭还是他给端过来的呢,这还没出一年,你呀,属他家的人,送葬这事,归他管。”
说着说着发发爹也笑了:“你是没看到,两个儿子多孝敬你啊,都请人画了像,吹鼓手也说好了,就等着你咽气儿呢。这一庄子老小啊,也等着看热闹。我跟你讲啊,你这事啊,比庄里选干部还气派,明里暗里,两个儿子在拉票呢,哎哟,你说,这一笔人情钱,咱让哪个儿子占去好呢?”
小屋里本来就很静,黑暗中,啥也看不见。发发爹摸索着起身,划了根火柴,凑到老婆子脸边一看,果然,她已经走了。人走了,发发爹也就不说话了,其实该说的,早几天就说好了的。
发发爹走出屋外,一直躲在云层的月亮探出头来,这老汉身体好,碗口粗的木头扛肩上,来回几趟,就在空地上搭好了架子。为了老婆子睡得舒服,还在架上铺了层厚厚的茅草,浇了煤油,像年轻时抱新娘子一样把老婆子抱出来放在架子上。
“老太婆,你比我有福气啊,你走,我送你;来日,我走……”发发爹老泪纵横,迟疑了片刻,划亮火柴,扔进了草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