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总早！”
　　 面对年轻秘书毕恭毕敬的早安，一身黑色西装的男人只是用鼻子哼了一声以作回答。
　　 坐进宽大的真皮办公椅里，他照例拿过准备好的报纸，伸手端茶杯时发现扑了个空。
　　 “茶呢？”
　　 好像等着这个问题一样，秘书赶紧回答：“王总大概忙忘了，昨天您吩咐把上好的当年龙井都拿给迎宾部，说是今天厂里要来贵客。”
　　 哦对。他微微仰头，黯然感叹了下年纪不饶人，低下头继续看手中的报纸。
　　 甘肃又出生产安全事故了。他漫不经心地扫了眼新闻：才死了三个人。他没法忍住自己的嗤笑：现在的报纸真是没什么好登的了，连这也能上了头条。才三个而已，大约也赔不了多少钱，再招三个工来就得了，反正有的是。就是厂子得停上几天避避风头，损失的那些钱倒是可惜。
　　 他撇着嘴摇了摇头，好像那钱是从自己腰包里流出去的。
　　 对于这位王总来说，工人的性命是用厚度量的。这厚度自然是钱的厚度。
　　 看完了报纸，他从秘书手中接过日程本，刚看了没两行，生产经理门也没敲就闯了进来。
　　 “王总，出事了！”
　　 他从紧皱的眉头中间看过去，生产经理脸色惨白。
　　 “你慌什么！遇事要冷静。怎么了小蒋？”
　　 蒋经理咽了一口唾沫：“胜利大桥那个工程，塔吊倒了，砸死一个人。”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
　　 “什么时候的事儿？砸死的什么人？”
　　 “今天早上五点多的事儿。砸死的是个五十多岁的搬砖工，家里有一个媳妇一个儿子，穷得叮当响，全指着他挣钱供儿子念大学呢。”
　　 “那人站哪儿了？”
　　 蒋经理像在辩解一样赶紧回答：“是站在危险范围之外的，几个工人都看见了。”
　　 “嗯……那就赔他们点儿钱吧。”他干脆地说，似乎做了个愉快的决定，“十万。”
　　 蒋经理面露难色：“王总，他媳妇就在工地做饭，我和她说了，她要至少这个数。”他怯怯地伸出五个手指头。
　　 “什么？！五十万？狮子大开口啊！老子买一台新塔吊都没有五十万呐。”他第一次露出了恼怒的神色，赶苍蝇一样使劲一挥手：“告诉她，门儿都没有！”
　　 “可是他媳妇说要是不给的话她就去找记者，还有今天要来检查生产安全的市领导……”
　　 “市领导”三个字让他觉得有点棘手。他转着脑袋小声嘀咕：“虽说已经打点过了，可今天要真是闹这么一出……”这次虽说是突击检查，可他还是在一个月前就得到消息，开始准备工作了：买了几台除尘机，当然是一次没有用过的；打印好多张《车间安全生产管理规章制度》贴在每个显眼的地方；今天更是吩咐他们把那几台老旧设备堆到仓库最里面，明天再拿出来用……
　　 想到自己里里外外花出去的心思竟要被一个农妇打了水漂，他觉得自己必须强硬起来：“小蒋，你去告诉她，他儿子念大学的学费，我可以资助，毕竟我也是个慈善家。但是赔偿款，二十万，多一分都没有。”
　　 “王总，这个……”
　　 他一脸不耐烦地说：“又怎么了？”
　　 蒋经理为难地搓着手：“她要还是不答应咋办呢？”
　　 “我说你还真是初来乍到啊，这种事就要灵活处理嘛！你告诉她，再闹，一分钱都没有不说，他儿子也甭想上学。要是见好就收，二十万到手了不是？就算她把这事儿捅到市领导那，你就明白儿告诉她，我——不——怕。”
　　 蒋经理呆呆地站在那儿，脸色和刚进来时一样苍白。
　　 他起身走到蒋经理身边，拍拍他的肩膀和蔼地说：“小蒋啊，别害怕。你这是上任不久遇到的第一茬，经验不足可以理解，以后习惯就好了。”
　　 蒋经理呆滞地点了点头，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感觉自己好像在梦游一样。
　　 他并没有注意下属的神情，低头看了一眼手表：“诶呀，马上十点了，领导们该来了。问问迎宾部准备好没有？”他冲秘书抬了抬下巴，秘书赶紧出去了。
　　 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了他和蒋经理，他好像突然意识到这位原地罚站的下属：“哦，我这就要去陪领导检查。小蒋，没有别的事你去忙吧。”
　　 蒋经理好像刚从水里爬出来一样费力地回过头：“王总，那台塔吊……换吗？”
　　 刚要推开门的他停了下来，并没有回头：“啊，不用换。东西都是越用越顺手嘛，哈哈。”快走出去时他又停下来说，“对了，小蒋啊，以后把危险范围画大点，知道了吧。”
　　 蒋经理刚说出口的“是”已经被他洪亮的寒暄声和笑声淹没。蒋经理耷拉着肩膀看着他意气勃发的身影，恐惧又困惑地喃喃自语：“王总怎么能这么淡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