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梦幻
雨后初霁,彩虹飘逸。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男人跟着一个女人,来到天鹅村的幻家。
“这是我的小姨子,离婚了。”男人倚住破沙发,一边接住幻捧的香烟,指着女人说,一边从怀中掏出女人的B市身份证递给幻,说完深吸几口香烟,再将烟雾从鼻孔唇缝缓缓吐出几个烟圈,随后,烟如梦幻般在空中散去。
外地人,谁能相信呢,幻眼前浮现出自个儿的日子:七十岁的老母用她宽阔的肩膀和晶莹的汗滴硬是供完了他的学业。但岁月像一把无情的刀子,削去了他青春的锋芒,在他的眼角、额头留下了深刻的印记。已届不惑之年,十里八乡的姑娘竟没有一个走进他的生活!他常常眯眯瞪瞪地梦见了一个不但美丽而且心肠很好的女人,人们不难想象醒过来的他的那份难言的惆怅、忧伤甚至痛苦。一段时间里他甚至想到了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而今呢?一时驱散了他心头缭乱的云雾,觉得透亮,嘴里嘣出个字:“可……”他刚想说什么,老母急忙迎上去,小脚一点一拐的,一个小坑没闪过,脚一崴,差点没摔倒……厨房里锅碗瓢盆坛坛罐罐开始忙了,炊烟像蓝色的绸带在晨光中飘曳,煎、炒、烹、炸,热热火火地忙活了一个晌午。
送走男人,幻像是从梦中惊醒,目光马上像针被磁铁吸住一般盯着女人:喝!眼如秋水,面若桃花,身材嘛,当然像秋天北方山野里一株朴素的红高粱一样高挑匀称。他和女人谈笑风生,一样的小桥流水,一样的桃红柳绿,一样的肥藕嫩莲,俩人心理先亲近了几分。
“你跟上我,有我一滴水,就有你一口饭。”幻说到动情处,竟声泪俱下,使女人仿佛进入了一个江南水乡和风细雨,开满桃花的世外桃源,如痴如醉,流连忘返……
“俺叫梦,从小失去了爹娘,前夫性格暴躁,俺身上成天被他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只要你对俺好,不打俺,俺情愿跟着你吃苦受累……”梦幽幽地说,大颗大颗的泪珠簌簌地往下落,使幻过滤了他生活中所有的不愉快,像玫瑰花瓣柔软地裹着他的心脏。幻拥抱着这个并非梦幻中的梦,顿时感到俩人沉浸在一片迷朦的湖蓝色的梦幻之中。
梦嘴角老挂着蒙娜丽莎式的笑意,笑意如莲,澄明似水,像是她内心灵光的流露。梦给幻像土块一样平凡的一生留下了太阳般光辉的一页。每天起早抹黑,锄地薅草,草的针液透过划伤的皮肤纹理,染得黑乎乎脏兮兮的,怎么搓也洗不干净,还经常被马蜂吓得三魂六魄掉落一地,一次不幸被蛰,手赛馒头眼成缝,到医院输液,没有消肿就回家下地。一场暴雨,浑身湿透,发起高烧。她拔下一根缝衣针,给自己十指放血。不管用,又找来大把干辣椒面,掺和到开水里,连喝两大碗,摇摇晃晃进了田地。幻老娘心里格外心疼,乐呵呵地待梦好亲呢!邻居都夸梦真是打上灯笼都找不见的好人材和幻有福气。幻心里乐开了花,连做梦都笑出了声。觉得生活对自己来说,仿佛一本刚刚打开的优美诗集,每一天都是一首幸福的小诗。他幸福灿烂的笑容从嘴角绽出开遍了他整张脸儿……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三,小年。雪大,皑皑的白。风大,呼呼地吼。到处冰一样,硬梆梆的冷,男人又到幻家,寒暄了几句,转入正题:“我回去给梦办迁移证,半年了还没办成,这年头,人民币魔力无边。”幻娘俩异口同声:“多少钱?”“一万块!”男人斩钉截铁地说。幻脚下没有高枝可站,腰里又没有硬通货来挺,心头升起了一片愁云:“这么多钱,钱从哪里弄?”幻一想到只要胸中有爱,冬日的雪花就是一首纷纷扬扬的诗,夏天的酷热也会成为一幅色彩斑斓的画呢!他心急火燎去东挪西借凑了一万元钱,毫不犹豫交给了男人,又备了酒菜,男人直喝得春暖花开,融融恰恰,挎上幻特意装好的一大包土特产,高高兴兴走了。
第二天,风停了,雪住了。亮洒洒的日头把皑皑的白抹得亮晶晶的,耀眼。梦同往常一样去赶集,天都黑了,还不见回来。幻怕出什么意外,翻山到集上找,集都散了,哪有她的人影?有人说看见她和一个男人去了长途汽车站,幻咋听咋像她姐夫,可他不是去B市办户口去了吗?莫不是被骗了?心急火燎地赶快到派出所查身份证,却被告知她的身份证是假的,根本就没这个人儿。幻陡然间只觉得天空和大地一起在他面前旋转,努力控制着没让自己的腿软下去……
梦竟像一滴水消失啦!像合上的书,所有的事物,亲切的人物,甜醉的情景,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又似鲜活的花瓣夹在书里,再翻已成干枯的回忆……
起风了,冷硬的风呼呼地叫,扎在脸上,针刺一样。幻打了个冷战,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鼻子像突然受了风一样发酸,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使他在如水月光的映照下,像抱着温暖的月亮一样沉缅于绚丽的梦幻中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