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天地事】人到梁山都是“贼”(征文.小说)
七里塬,地处八百里伏牛山尾,西高东低,三面环山,历朝历代都是殡葬的风水宝地,举世闻名的南水北调渠首施工恰好经过这里。几个村童围着挖机看热闹,在翻出的古墓群土堆上,捡回去大量古代钱币和零星的陪葬品。消息一经传开,附近几个村庄的上千村民纷纷前往,家家老少齐动员,连夜哄抢挖宝。有的人全然不顾塌方危险,置身在深深的渠道里,一天刨出几十斤铜钱,论斤卖给闻风前来的文物贩子。一人发财,万人眼红,一时间,整个七里塬人山人海,古墓挖完,新坟也未能幸免,一展平洋的几里方圆,被疯狂的寻宝大军刨得千疮百孔。当地派出所接到举报,火速出警,但是法不责众,赶走了这里的人群,他们又去另一个战场,开辟新一轮阵地。就像水缸里按瓢,这头沉没,那头浮起……
鸡不叫狗不咬,收货的才到。无牌照黑轿车在村口十字路上一踅,提前调了个头,这才熄火。从车上跳下来三四个雄势势的汉子,手里都拎着大包小包,领头的一挥手,留下一个同伙看车放哨,其余三个幽灵般闪进牵线人的院门。
阴暗的低瓦数电灯下,映出一张张阴沉沉的脸:大哥头,黑墨镜,八字胡,腰里鼓囊囊别着家伙。
小七也随着人流悄悄进去,好像拉鸡贼一样灰溜溜的一阵紧张。
不大一会儿,院里挤满了村人,一个个伸长脖子,绿莹莹的眼睛紧紧盯着收货人的提包。
小七看见那几人拉开提包,一沓沓红彤彤的老毛头往桌子上码,他便觉得自己想尿,心里咚咚跳个不停。
乖乖,开银行的?自己瞎活了大半辈子,就说一亩三分地年年亩产万斤粮,大人小孩不吃不喝不穿不戴,家里不娶媳妇也不盖新房,一分钱掰成八瓣花销,从哪里也挣不来这么多。可人家他奶奶的就是任性,也许他们的爹妈是大官,随便大笔一划,圈一片土地,开发商就雇一辆运钞车把钱送给他……或者人家像春晚里那个刘谦,空手套白狼,比比划划,说声:“变!”成麻袋的阴钞立马变成了人民币……啧啧!咱这穷命,八辈子没烧高香……
码钱的老板戴着硕大的钻戒,停下手左右抿抿小胡子,又拉开了下一个提包。
“嗨,该你了,验货!”一个墨镜伸手拍他一掌,他激灵灵打个寒战,慌忙从贴身衣袋里掏出一对鲜红透明的玛瑙手镯,还有一方玲珑剔透的端溪古砚,弯着腰恭恭敬敬递上去。
黑墨镜接住,在灯光下仔细审视,忽然摘掉墨镜,瞳孔里射出一丝惊喜之光,嘴巴张的老大半天合拢不住。但随即稳住心神,变出一脸漫不经心的神气,轻描淡写说道:“哼哼,两件解放前土财主陪葬的伪劣品,不值钱的玩意儿。尤其这方端砚,不是老坑、麻子坑、坑子岩这三大名坑出产的,砚背的铭文和印章虽然刻着明末名家彭而述的名字,也是冒牌货们模仿的笔迹。昨天我们在邻村就上了当,收了半袋子上百斤铜钱,大都是‘熙宁重宝’、‘天禧通宝’,‘乾隆’普通钱铸造量大,存世极多,成了一堆废铜烂铁。所以嘛,你这个,我们不收……”
“唉,大老板,积福积福儿女满屋,俺这三天泡泥水里刨了三四个古墓才找到这两件,多少打发几个血汗钱吧。”小七可怜巴巴近似哀求的腔调。
“就按你说的吧……”墨镜显得十分大度,从一沓钱里抽出两张红票,抖得嘎嘎作响伸到小七面前,“没功劳也有苦劳,咋样?做人,要对得起天地良心!”
“好人好报。”小七一把抓过钱,瞬间便塞进贴身口袋里了。
但当墨镜把两件物品小心翼翼包好装进皮箱的时候,小七的眼睛直了,他清楚地看见皮箱底层放着一件他非常熟悉的东西——一根高杆的、纯金打造的、底部镶着景泰蓝图案的、古香古色的水烟袋!他忽然血气往头上涌,猛然冲上去,一把抓住那个璀璨夺目的东西,浑身的骨骼格格作响。
“干嘛,玩横梁?”一个墨镜忽地抢上来,一招擒拿,别住小七的手腕,顺手一拧,把水烟袋稳稳夺在手中。
“那是俺们祖传四代的传家宝,俺爹死时丢在棺材里……你们这群坏五脏的!”
“欺负外乡人吗?你这是明抢!”几个墨镜厉声呵斥。
“零八年俺爹不在,老泉叔装殓封棺时俺亲手放进去的,俺家的烟袋有记号……跟俺讲,是哪个天杀的卖给你们?扒棺掘墓,不共戴天,老子跟他血搅了!”他疯了一样又往前闯。
“俺爹的宝贝,俺爹的陪葬,还给俺,俺不要你的钱,那两件东西俺白送。”小七泼上了,掏出那两张红票扔出去。
“你娃子敢?都说三山夹一坡,尽是土匪窝,大爷我今天专治你个土豹子!”会擒拿的墨镜拍了桌子:“这是我们花几千块在邻村买的,岂是你说要就要的陈谷子烂芝麻?”
“是他家的东西,大家可以作证。”牵线人和村里人都出来圆场。
“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买哩买哩,过过眼哩,偷哩偷哩,过过沟哩,这个生意道理都不懂,你们这是抢犯……”几个人从腰间亮出了凶器,收拾起钱和东西就往外撤。
“还俺的烟袋,还俺的烟袋,那是俺爹的魂灵,俺砸锅卖铁也要赎回它!”小七疯了,冲出去拦住车头。
“一群盗墓贼,盗掘倒卖要判刑的,老子一个电话的不是!”车子发动了,直往小七身上撞,他稍一闪身,轿车加大马力冲了过去。
“天杀的盗墓贼!爹,小七对不住你!”他哭哑了嗓子,纵身又追一程,一个跟头跌倒在村道上。
东方出现了鱼肚白,启明星挂在树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