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中国蝴蝶(短篇小说)
兰香几乎是灰溜溜地来到学校的,不过还算好,爸爸答应了会做通妈妈的工作,并说好年底毕业前他陪妈妈一起来杭州多玩几天。
是真的吗?爸,你真的能做通妈妈的工作吗?
当然是真的,爸爸有骗过你吗?
想到这里,兰香就心有愧意地赶紧掏出了手机,欲站在断桥上把镜头对准千米之外的雷峰塔,她要把雷峰塔拍下来现场发给妈妈,向妈妈赔礼道歉。然而,当她刚要按镜头键时,却被一个倒退着边走边拍照的冒失鬼撞了个正着,她一声惊叫,手机便啪地摔在了桥上。
对不起!居然是个外国友人,他歉疚地说,我不是故意的。
兰香闪了对方一眼,心便一惊,一肚子气就全都消了,还脱口用英语说,sorry,sorry!脸颊顿时就红得像熟透的水蜜桃。她正要弯腰去拾手机,对方也刚好欠下身去,与一个异国人的脑袋又碰上了。
美女,您看看手机没摔坏吗?蓝眼睛幽幽地望着她说。
她从他的手中接过手机,心里呯呯直跳,慌乱中一按屏键,却不知怎么跳出了微信扫描图案,并且还鬼使神差地说,我们扫一扫吧!
好的,好的,我们扫一扫。对方也似乎有了几分慌乱……尴尬中他又盯着她手机上吊着的一个微型蝴蝶结说,真美!中国的蝴蝶。
送给你吧!兰香居然把蝴蝶结解下来,大大方方地让它落到了他的手心里。这是她用红黄蓝丝线亲手织成的,给父亲也织了一个。
见蓝眼睛喜得手舞足蹈的样子,她又补充说,我小名就叫蝴蝶。
嗯,蝴蝶,中国蝴蝶真美!他这话却是瞅着她胸前的图案说的。
可是正在这时,却不知从哪里钻出了胖妞张天妹来,哇噻!我还正愁没有个伴呢!走走走,我们看音乐喷泉去。拉起兰香的手就走。
中国蝴蝶,我叫瓦西里,你听到了吗?我是浙江农大的外教!
兰香已经被张天妹强行掳走,她听到他的声音远远飘过来……
四
再一次与瓦西里见面,是在兰香做过那一场美梦之后的第二天。
又刚好是周末,她本想可以再一次赖床,先把昨晚后半夜耽误的睡眠给补回来再说,哪知道一颗被触动了的春心却不甘冬蛰,在胸腔里呯呯跳个不停,像一只饿红了眼的兔子,直盯着远处的油嫩青草一个劲要往外撞。此时,室内已洒满了银子一样的光亮,窗外的沙沙声仍在继续,她忍不住打开了手机,叽咕几声,便有一群信息并图片跳了出来,居然是瓦西里发来的。内容很芜杂,第一条信息说,亲爱的中国蝴蝶,我们从第一次遇见到今天,已经有整整36天了,我想要见你,在老地方。紧跟着是两张图片,一张是她送给他的蝴蝶结,还有一张是断桥的倒影;第二条信息却很文艺范儿,是一首用英文书写的形容天降初雪象征纯洁爱情的短诗,文字后面也附了照片,是玉蝴蝶般的雪花飞舞的照片;其实真正促使兰香立马起床的应该还是第三条短信,瓦西里说,你不是马上就要大学毕业了吗?我越想越觉得我们之间应该有着很广阔的合作空间:红酒与黑茶,这都是最健康的元素,我们可以考虑整合本土优势资源,合作注册一家中欧饮品贸易公司呀!你当董事长坐镇,公司的注册Logo就叫“中国蝴蝶”。
兰香所学专业是营销与企划,却也眼睛一亮说,这创意不错!
她其实也一直在思考毕业后的自主创业问题,老家安化虽然是一个山青水秀的地方,但终究相对闭塞,只适宜养老,还有就是父亲和母亲也到了该安享晚年的时候,自己是到了该选择今后的路怎么走的关键时刻了。她也想过要留在杭州就业,为这事她还请教过班主任老师,老师说,这好事呀!我女婿在市工商局,说不定还能帮上忙。
悄悄地溜出门来,一看时间已经是九点了。昨晚下半夜后开始降雪,或许一直就没有停过,校园里也是静悄悄的,只有几个环卫工在捡拾积雪上的枯枝残叶,举目望了一眼远处的妙高峰,闪入兰香脑海中的竟然是“山舞银蛇,原驰腊象”的伟人诗句。她的信心满满。
身着梦中曾穿过的玫瑰红羽绒大衣,兰香已经在断桥站牌处下了大巴,远远地就见有一个黄头发蓝眼睛的年轻人迎了过来。因为雪色的映衬,瓦西里的眸子愈发蓝得可爱,中国蝴蝶!他的喊声由远而近。
整整一个上午,两人谁也没有提及合作事宜。瓦西里并不像在梦中那么安分,主动上前牵了兰香的手,还放到唇边亲吻,嗯,真的好香!他调皮地说,是兰香的气息。兰香居然也没有要拒绝的意思,双双上了断桥,站了一会儿。瓦西里说,这36天里,我每个周末都到过这桥上,桥还是这一座桥,湖也还是这一个湖,可桥上却没有我的中国蝴蝶,湖中也见不到你的影子。兰香就被他逗乐了,也有了如鲜花欲绽未绽的情窦初开的腼腆和羞涩,她怯怯地问他,是真的吗?
骗你是大灰狼!才来浙农大两年多,瓦西里居然成中国通了。
我可是属羊的,最害怕狼了。兰香随便拣了个属相骗瓦西里。
羊最善良了。瓦西里搞不懂属相文化,他闪着蓝眼睛说,大灰狼怎么会忍心伤害羊呢?可这家伙说一套,做一套,扭过身捧起兰香红扑扑的桃子脸就吻起来……幸亏大雪天行人稀少,不然羞死个人了。
他们一路走一路谈笑,出了内堤又沿湖朝音乐喷泉的方向走去。
他还很坦诚地告诉她,自己有过一次恋爱史,准确的说是被恋爱史。对象就是帮他联系来农大当外教的那个孔子学院的中方院长。
哇噻!傍上大款了。兰香脸色变白,说得轻巧,心里却在流血。
已经处理好了。瓦西里一定是找不到合适的词,说话有些结巴。
他于是中文里夹着英文向她解释,说她家就是无锡的,前任丈夫是个房地产大鳄,找了小老婆后两人协议离婚,条件是她前夫要通过高层的靠山帮她在俄罗斯办一家孔子学院,结果真正注册的却是摩尔多瓦一个又小又穷的苏俄联邦国。她也确实为他做了一些好事,比如让他来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中国,尤其是在前不久遇见了中国蝴蝶……
兰香才不关心这些,她心一狠就打断他的话问,是怎么处理的?
是冷处理。瓦西里诚实得可爱,说自己死活不再搭理她。
就这么简单?
当然不会这么简单。他苦着脸认真地回答兰香说,前一阵她整个就像只母老虎,不过咆哮了几次后,她摊牌说,真是个不知好歹的小王八羔子,追老娘的优秀男人多的是!从那她就彻底地死心了。
瓦西里又补充说,你记得吗?我在微信里追你也只能若即若离。
他把该说的和不该说的,一古脑儿全说了,彼此好一阵沉默。
只有脚下的积雪吱吱咯咯,她这才发现,瓦西里果然是昨夜梦中的装扮。雪终于停了,阳光露出了笑脸,兰香的心里也盈满了感动。
他们并没有在音乐喷泉前停下脚步,而是径直去了一家特色湘菜小餐馆。这地方在兰香的印象中似曾来过,旁边有一家四星级宾馆,名字很美,叫柳莺宾馆。瓦西里告诉兰香说,这是广州军区的兵站招待所,以前是专门用于接待现役和退伍军人的,现在已经向民用转轨了。宾馆的老总是个副师级军转干部,他儿子是他的外国语学生。
已经是下午一点半,兰香确实有了些饥饿感,两人挑了个靠窗的卡座,因为已经过了午餐的高峰期,客人不是太多,还算比较清净。
我们来一支红酒如何?他征求她的意见说,提前庆祝一下吧!
兰香敏感到下面就会开始谈合作了,也没有反对,只莞尔一笑。
还真没想到这个金发蓝眼的洋青年,居然长着个商业脑袋,他说起来一套一套,并且格局大,可操作性强。兰香在浙大商学院算是出类拔翠的营销企划系的尖子生,班主任老师还在私下里说过她有商场大姐董明珠之才,只是性格太内向会有碍发展。其实她自己却是自信满满的,她认为,这与母亲对女儿的家教和期望有关,想要她成为一个典型的淑女,但这种长期的压抑一旦反弹,又肯定会是另外的一番景象。因为自己骨子里是很象父亲的,认准的路会一直走到底。
行啊你!听到兴奋处,兰香举起酒杯,主动向瓦西里碰过去。
中国蝴蝶,借用你们中国人的话说,我可是商业世家出生哦!
是呀!怎么忽略了这一点呢?该罚,该罚!兰香开始讨酒喝了。
这已经是第三支法国干红了。店家,给我们再来一支!瓦西里手一挥说,过不了多久,这里就会改用我们的红葡萄酒了!
赞成!兰香一改话不高腔的淑女形象,大声说,还有安化黑茶!
从下午一点半到四点,进晚餐的客人都入场了,店主也委婉地催了三回,两人才相互搀扶着到了柳莺宾馆,幸亏瓦西里早有准备(或者说是早有预谋)请宾馆老总安排了一个大单间。也就是在2006年冬天杭州第一场初雪后的那个晚上,兰香把少女的初夜给了瓦西里。
五
他俩的异国情缘,无疑也是随着红酒与黑茶的合作不断深化的。
自那以后彼此就做了详细分工,兰香负责公司注册,当然是她的班主任老师帮了大忙;瓦西里负责场地勘察和租赁,自然也少不了请副师级宾馆老总出面协调。然后就是各自组织各自的货源。这一点兰香的心里是有底的,她因为写毕业论文的需要,早在暑假期间就曾多次走访过安化几家有影响的茶厂,如白沙溪茶厂、高马二溪茶厂和梅山崖茶厂及云天阁茶厂等,但她最后还是优中选优只代理了白沙溪黑茶和云天阁的新产品香桑茯,而且厂商均看好“中国蝴蝶”在杭州的市场前景,同意了她的请求在前期先予记帐铺货;至于瓦西里的供货源更不成问题,他自己家就是供货商,在国内早就有了代理机构,况且进出口检疫手续都有现成的。可谓天时地利人和,进展还算顺利。
兰香的父母没等女儿毕业就来到了杭州,是兰香邀了瓦西里结伴去萧山高铁站接到的双亲。父母一开始是瞪大了眼睛看洋人,女儿就忙介绍说,我的合作者瓦西里,东欧摩尔多瓦国藉。父母并不懂得世界地理,对欧洲这个符号却还是多少知道一点,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瓦西里却有些怯场,因为他常听兰香说起她父母大人的传奇故事。但洋小伙还算是会来事的,伯父伯母叫得满嘴甜。经过几天对洋小伙的观察,母亲终于私下里跟父亲说,嗯,还真是天作之合哦!
父母是闻讯赶来的,父亲把几十年积累下来的十多万存款的存折也带来了,但真正解决问题的,却是母亲在资江洪水里打滚都没离过身的那一块珍稀玉佩,经专家鉴定,居然在银行一次性就抵押贷款了200万元。瓦西里也通过家族在中国的代理商凑了些钱,快到大过年时,总算把门店装修和置办器皿等一应完工。看到女儿大开大合又井井有条的办事风格,做母亲的心里真是高兴。她跟丈夫君子说,女儿长大了,懂的事情又比我们多,看来我们是真的可以放心了。丈夫却笑着说,也不看看是谁家的后代?是君子和凤姨的闺女嘛!丈夫还说,等他们走上正轨后,我就终于可以每天安安心心地看你来几段了。
一家人,还有准女婿瓦西里,就在装修一新的公司兼形象店里过春节。只等来年正月初九开张大吉。其实这期间女儿还跟父母商量过趁开业时把与瓦西里的事也办了。母亲理解女儿,说,你们决定吧!
那是西子湖畔一个普通人家的不寻常春节,团年晚宴的菜肴上桌了,四个高脚杯里的红酒也已经斟上,父亲却突然说,这大过年的日子我们也先来个仪式吧!母亲心领神会,这段时间帮着女儿忙一些杂事,已经把自己的爱好给耽搁了,便赶紧接过话说,请稍等片刻,待我更衣就来!这一切对于兰香而言,当然是熟悉不过的,她从小就耳濡目染,自己也会来几段了。只是瓦西里却甚感新奇,他毕竟是平生第一次过中国年,不知准岳父、岳母到底还有什么样的传统老规矩。
俄倾,站在靠窗放文件夹桌前的准岳父大人,将不远千里从老家带来的留声机一按,房间里顿时就热闹起来:锵锵锵锵,以得锵,以得锵……锵!一阵钹鼓、木鱼、锣声骤然响起,但见两只大红水袖从业务洽谈室门后(临时客厅)凌空起舞,接着就是即兴改过的一声长腔:我的亲人呐——这一天让我等得好辛苦啊……准岳母便出场了。
时隔数月,兰香在讲述这一场景时,明眸里仍熠熠生辉……
六
茶汤浓了又淡了,再煮上一壶老茶,下面便是我要讲给两位年轻人听的故事了。当然,我会挑选兰香并不知情但又渴望知道的片断。
兰香的父亲与母亲的婚恋确实是个传奇,两人的年龄相差得有些离谱,她是母亲51岁那年出生的,当时父亲才28岁。这在外人看来,父亲和母亲的婚姻绝对是畸形的,其实则不然,兰香的伯伯和伯妈当年就曾经说过一句名言,他们说,鞋子合不合脚,手又不能晓得的。
那是夏末初秋的一个爽朗晴日,凤姨早早地就起了床,她从不赖床。只简单地梳洗过,她便肩荷小锄,手执竹篮去了对面的菜地。
那时刚刚实行农村土地承包,但别看她从未干过农活,她说,我会学呀!总不会比我几岁就开始学戏还难吧?还真的没有什么能够难倒凤姨,她一人一亩三分地,种什么,怎么种,却拾掇得井井有条。
凤姨,你种地也像做女红、绣花一样呀?看你做得这么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