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来，我从师范毕业后任教的第一个班，对学生的印象是最深刻的。是那个外号叫“狗剩”的男孩儿。其实他的学名叫陈泽来，个头不高，圆圆的脑袋，眼大，嘴也大，最明显的特征是眼睛里总是有流不完的眵目糊，还有鼻子下老是流不完的鼻涕，说话也不利落，有点大舌头。作文本上写的字歪七扭八，反复看几遍，才明白写的是什么。算术更差。问他一张桌子四条腿，三张桌子加上两条板凳一共几条腿？他挠着脑皮想想说：“我们家......家的桌子就一条腿，怎......怎么算啊！”这结结巴巴的一句话，逗得大伙全笑了。只有班长赵琦替他说话：“他家的饭桌就是一条腿，是坯头子垒的。”
　　 我和全班同学都知道他的家里很穷。1975年的时候，谁家不困难呢？一到冬天，他穿一身家做的棉袄，脚上破棉鞋，能看见脚趾。幸好那时也没有像样的考试，学习差也照样升级？五年级了，班里的同学没人看得起他，没有叫他学名，都叫他外号：“高等垃圾”
　　 班长赵琦知道他有一招独门绝技，对大伙说：“你们可别小看他，他有的独门绝技，会抓蛇，你们谁敢？”我和学生们听了，半信半疑，因为赵琦说话有分量，从来不瞎说的。
　　 他的本事有一天终于被验证了。那天下午，我刚下课，和我同住一间女教师宿舍的王丽娟急火火地找我来了：“咱们屋里有一条花长虫，就在我的床上爬着，吓坏我了！”我见她脸色煞白，说话时嘴唇直哆嗦，就安慰她说：“没事，我们班里有个学生能抓住蛇。我把他叫来。”
　　 不一会儿， 陈泽来乐颠颠地来了，我跟着他后边进屋一看，那条一尺多长的花蛇，正从被子上钻进了床底下。这可不好办了。我看看陈泽来，他却显得胸有成竹的样子，只见他脱了身上的破棉袄，一猫腰就钻到了床底下。从床下传来一句：“我叫你再钻，再跑！”我就知道他成功了。果然名不虚传。只有几分钟功夫，就攥着那条摇头摆尾的花蛇爬出来了。笑着对我说：“您......甭害怕，这......是条草花蛇，不咬人，挺好玩的。”虽然他这么说，我还是吓得浑身发紧。我问他：“怎么办，把它摔死吧？”，他说：“别害死它，它就要下小蛇了，我还是放庄稼地里去！”此时，我和身边的王丽娟老师亲眼看着他抱着这条蛇走了，心里踏实了，也对这位人称“高等垃圾”的孩子，刮目相看了。他居然知道这条蛇怀孕了，还要放生，心里也很善良啊。可我又想，在当时，会逮住蛇，有啥用?也就像传说中的“屠龙术”吧？
　　 到了新的学期开始，陈泽来竟然没来上学。我和校长到她家去家访，他妈妈说：“他爸爸给队里盖房，腿摔断了，干不了活，我得了气管炎，也挣不了分，让他打点草挣点钱吧？总得过日子啊！”那个年代，因为生活困难，失学的孩子很多，村里和学校都没办法。虽然我只是教了他四年半，但还是给我留下了一个难解的谜团，他怎么就不怕蛇呢？赵琦对我说：“他家住在村边的茅草房里，蛇经常爬进屋里，他从小就跟爸爸学会抓蛇了。”
　　 30年后的元旦前夕，班长赵琦跟我电话里说，当年小学时的同学要搞个聚会，邀请我一定参加。好家伙，30多年过去了，他们都年近半百了，我还能认识他们吗？聚会定在通州的最高档饭店“运河湾酒家”，那天，是班长开车接我去的，他对我说：“您还记得当年退学的陈泽来吗？他能逮住蛇的本事，后来用到了正地方，他请专家帮助他垒圈繁殖菜花蛇，六个蛇圈，每天至少有万元进项，老赚钱了，有人专好吃蛇，可很难买到。一条蛇一百多，他养的蛇还是供不应求。河北、山东的还有南方的不少饭店老板，争着抬价订货。开始时他数票子都嫌累，只好顾了两位小姑娘......”
　　 参加聚会的人到齐了，对我来说，全是陌生的面孔，只有陈泽来还是认得出的，因为他的脑袋大。眼睛大。虽然眼角，嘴边都很干净，而且还有了短短的胡须，但我还能喊出他的名字。他热情地走到我的身边，简直是一条胖墩墩的大汉了。他握着我的手说：“谢谢您到我家找我上学，我当时......真的舍不得离开您呀！没......办法，穷啊！”我发现他说话利落了，而且响声亮嗓：‘欢迎你的到来。祝您健康长寿！’
　　 此时，聚会组织者赵琦说话了：“我们和老师分别30年了，如今再聚会难得呀。今天是我们当中的“富豪”陈泽来请客，他让我告诉大家吃好喝好，让老师开心。”陈泽来插了一句：“以后年年聚一回，不差钱1”
　　 在一片热烈掌声中，有人嚷了一句：“如今的蛇老板远近闻名，我们都跟着享福了。”餐桌上摆满了平实少见的高档佳肴，三瓶“茅台”也快要见底了。墙角还有半箱，大伙敞开了喝，觥筹交错，欢声笑语。回首当年我也感慨万端。人的一生，真的像一部情节迷人的电视连续剧啊。
　　 大火蒸正喝着，赵琦忽然掏出一个本子来。我想他是想让大家签名，留个纪念，没想到他说的不会这个话：“陈泽来失学那年，我发作业时留下他的一个作业本，我今天带来了，让咱们都回忆一下当年。这个作业上，老师就留一个作业：写一句自己的心里话，你们听听今天发家的蛇老版，是这样写的：“我念不了书了，我这一辈子还能干什么呀？”听了这句话，桌上的人，仿佛都陷入了 沉思，屋里一时鸦雀无声了。
　　 赵琦又说：“听听老师的评语吧：“你认真做事，会有成绩的，要自信，不要灰心！”班长读完，学生们立马鼓起掌来，纷纷向我敬酒，感谢我的栽培。这时，我忽然发现，只有陈泽来爬在桌上，似乎在啜泣。
　　 班长没料到这个玩笑让陈泽来伤心了，就走到陈泽来跟前，拍拍他的肩膀，故意嚷了一句“泽来同学，我的老弟，钢铁就像你这样炼成的。如今，你是全县有名的蛇老板，我和在座的人。都感谢你给宴会赠送的活蛇，我是头一回尝到蛇的美味啊！我代表各位敬你一杯。”这时桌上的同学也异口同声地说：“谢谢蛇老板，好吃啊！”陈泽来立马咧开大嘴乐了，说声“谢谢你们，谢谢老师。”
　　 一个胡子拉碴的同学又喊了一句：“你养蛇发家了，房子有好几套。汽车也是名牌，可别忘了咱们老师，你就资助老师买辆汽车吧！”陈泽来对我笑笑说：“您说话。毛事！”我赶紧拒绝：“我就喜欢徒步锻炼，这是做好的长寿之道。有汽车人就懒，谢谢你，如今我很少骑车，汽车就跟无缘了。”
　　 又有一个不知深浅的同学说：“你爱蛇，可留神身边的美女蛇，不许你再离婚了。”陈泽来笑着向大伙保证：“人有了钱，就像发疯，我也是。其实还是原装的老伴好，我们一家复婚了。这回我们俩白头到老，再也不分离了。”
　　 他们高兴，全都是喝高了。口无遮拦，但我却想到，果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人生无常，世事难料！我还想到，困苦的磨炼让人可能成才，富贵豪华了，也可能会掉进陷阱啊 ！.....
　　
　　 2017.5.24再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