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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久久的男人


作者:明月梦幽 布衣,369.8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9389发表时间:2017-05-28 19:26:13


   一
   堂哥是三伯的独养儿子。
   三妈一口气生了四个姑娘,此后肚子再无动静。年过半百,三伯断了再有儿子的指望,又自觉愧对祖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训诫,遂托人打听抱养一个儿子。
   一家人对抱养的儿子千般呵护,万分宠爱。家里蒸肉包子,他光拣着包子馅吃,几个姐姐只得吃包子皮;他早上赖在床上不上学,叫嚷着要骑大马才上学。
   三伯弯腰手掐在他膈肌窝,嗨哟一声架上肩膀驮着他去学校;他嫌家里给的零花钱少,连哄带骗借同学邻居的,人家骂骂咧咧找上门来要账,三伯端出攒下换油盐酱醋的鸡蛋还帐。
   刚上初中,堂哥跟着高年级的男孩子堵截一女同学,学生家长告到学校,要求严惩凶犯。教务处开除了三名主犯,其中堂哥“榜上有名”。
   三妈捣腾着两条短腿去学校求情,高出三妈一头的堂哥磨磨叽叽跟在后面。
   教导主任于心不忍鬓角斑白的三妈老泪纵横向他作揖告饶,网开一面允许堂哥留校察看。
   堂哥屈辱地别过头,脸红脖子粗地打断三妈喋喋不休的唠叨,背着书包跑出校门。他用书包从收破烂的那儿换了十元钱,溜进刘马眼设在家里的赌场耍赌博。三伯腿上挨了刘马眼家养的大狼狗狠狠一口,摸出兜里仅剩的二百元钱,扬手丢进刘马眼家院子,才领着蓬头垢面的堂哥回家。
   学校不能去了,堂哥跟着邻居王来利去砖瓦厂搬砖。
   搬一页砖一分钱,一天下来能搬一千五百页砖,赚十几元钱。
   砖瓦厂搬砖的雇工来自周边村镇,搬一天砖像狗一样累趴在地,晚上简单洗洗就住在砖厂宿舍。
   堂哥在家从未拿过针扛过锹,烈日炎炎下搬一天砖,手掌磨出几个大血泡,手臂生疼,双腿灌铅般沉重。
   第二天便躲在宿舍不肯出来。
   同宿舍比他早来的小伙子每天睡到日上三竿,吃饱喝足去砖场搬几页砖。夜幕降临,仔细穿戴整齐,精神抖擞出门。逛到大半夜,才悄悄回宿舍。
   堂哥无颜管三伯伸手要钱,吃不了搬砖的苦,生活窘迫得一日三餐只能腆着脸蹭饭。
   同屋的小伙子豪爽地请堂哥下馆子,喷着满嘴酒气拍胸脯吼道:“跟着哥,包你吃香喝辣,还有钱盖房子娶媳妇!”
   堂哥对这位出手阔绰、仗义潇洒的大哥佩服得五体投地,觉得光明富裕的生活正在向他敞开胸怀,多年受的冷眼侮辱,今后要统统还回去!他对大哥言听计从,整日里鞍前马后地伺候着大哥。
   堂哥东窗事发正值家家户户热火朝天地在场上捋水稻穗子。
   轰鸣的马达声里突然响起凄厉的警笛,堂哥臊眉耷眼地被两名警察夹在中间走向警车。来抓他的警察说,堂哥不仅吸毒还贩毒,他屋里藏着的几包毒品一并起获。
   以前,这场景都是电视剧里演的,现在就发生在身边了。村民们扔下活计,跑去看热闹。人声鼎沸,警灯闪烁,大街被围观的村民挤得水泄不通。
   三妈呼天抢地,轰然倒地人事不省。堂哥宣判的时候,中风瘫痪的三妈坐着轮椅去的。
   几个姐姐恨极这个弟弟,本不想去的,无奈三伯寻死觅活,只得扔下公婆孩子和一堆活计陪着三伯三妈一同去。
   二
   堂哥进监狱后,三妈一天天精神恍惚意识混乱,大小便也失禁了。
   三伯照顾三妈无暇顾及光景,吃喝全靠女儿们。
   家里养的猪啊、鸡啊全跑了,自留地里种的菜被杂草淹没;房檐上的青瓦露出七八处豁口,下雨天屋外下大雨屋里下小雨,三妈伸手接住雨水,伸长舌头一下下舔着喝。
   熬油拔蜡的苦日子也得过。女儿们心疼父亲,一起凑钱托亲戚找来一个山里妹子伺候三妈。
   山里妹子姓陈名久久,身材瘦小扁平,脸蛋黑焦瓜皴,炖得土豆却烂乎软糯。三妈闻见土豆的香味乐得手舞足蹈,抓着陈久久的手嚷嚷要吃。久
   久像哄孩子一般,温声细语地告诉三妈,土豆焖在锅里,得洗手洗脸才能吃。她用热毛巾轻轻擦拭三妈糊满涎水的老脸。毛巾用碱水洗泡过,蓬松干净,抹过三妈的脸,热气袅袅缭绕在三妈头脸周围。
   三伯站在门槛外,看着久久伺候三妈如婴孩,紧紧攒在一起的眉头慢慢舒展开,粗糙的大手抹抹雾气怏怏的眼睛,转身离开家。他的十亩好地快成荒地了,得重新侍弄。黄豆、包谷、水稻、小麦,再打几座塑料大棚,种上甜瓜、辣椒、西红柿,春节前后能卖好价钱。
   没有后顾之忧的三伯全身心扑在庄稼地里,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把个庄稼务弄的比女人绣花还细致。年底的收成除过家里的搅费,剩余的三伯全部存起来,说是等堂哥回来结婚用。
   三
   堂哥刑满释放已是二十三岁的大小伙子,脸色菜黄,瘦瘦高高站在院子里,像株发育不良的李子树。
   三妈见了堂哥,眼睛一亮,伸出双手抓住他的胳膊直喊哥哥,兴奋地嚷嚷要买糖吃。
   三伯闻听脸颊索索颤抖,嘴巴张开露出黑黄的牙齿,喉结上下滚动,什么也没说,大手狠拍一下大腿面子,嗨嗨嘶叫着逃出屋门。
   堂哥雷击般愣在当地。母亲呢?那个把他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的母亲呢?他搂住三妈歇斯底里地嚎哭。
   三妈胆怯地伏在堂哥怀里,满眼惊恐。继而气呼呼地推开堂哥,怒气冲冲地喊久久,要久久打坏人。
   堂哥看着久久慢声细气地哄三妈,眼光奇怪恍惚,整个人呆住了!
   离开大山的久久,皮貌在平原上有了变化。脸上泛着红润的光泽,黑硬的头发随意束在脑后,身体吸足黄河水浓烈的精华,微微起伏出几条羞涩的曲线。
   感觉到堂哥紧盯不放的目光,久久羞赧地抬眼瞥过瘦弱的堂哥,借机推着三妈去了后院。
   堂哥很快和久久结婚了!久久是块肥沃的土地,婚后不久便怀孕了,而且照B超是双胞胎!
   全家人高兴疯了,老天爷终于开眼了!堂哥更是早出晚归找活干,马上要当爸爸了,得赚钱养家养父母。
   苦难的离开如此干脆利落,让长久浸泡在辛酸里的一家人不知所措。姐姐们把久久奉为高贵的皇后,今天大姐拎一只老母鸡,明天二姐提一篮香脆瓜,生怕久久营养跟不上,亏了肚子里的俩宝贝疙瘩。
   三伯拿出压箱子底的全部家当,眉开眼笑地交给久久。他让久久偷偷藏起来,日后用钱的地方多得很,不能让堂哥知晓半分。他给久久的也就这么多了,要不是久久不嫌弃,他哪会有今天的福份啊!
   久久大肚悬天地站在堂屋当地,黑越越的眼睛迷离潮润。三伯给她的信任和疼爱让她理直气壮。今后家人和族人对她不敢有丝毫轻视,她是家里掌柜的,她有绝对的发言权。
   久久生下一儿一女龙凤胎。堂哥扎扎实实伺候了一个月,地都不让久久下,端屎端尿,喂汤喂饭,忙得脚不沾地。
   舒心的日子过得极快,一对儿女能满院子追着看门狗跑,堂哥心思又动了,他想出去打工。久久本身能干,家里田里的活有姐姐们帮衬,难不倒她。三妈的病一天好似一天,三伯腾出时间还能务弄地里的庄稼。堂哥在家里倒显得自在闲散,她盘算几日,就放堂哥出了门。
   四
   久久给儿子取名钉钉,要他像铁钉一样,能钻透生活的任何磨难。钉钉跟在久久屁股后面见样学样,小小年纪眼里有活计,手底下会巧干。
   三伯看见钉钉干活,嘟嘟囔囔道,这么小的孩子会玩就行了。趁久久不在眼跟前,夺过钉钉手里扫地的笤帚,生气地扔在一边。久久瞧见,并不计较,当着三伯的面叫钉钉过来,让他捡起扔在一边的笤帚继续把地扫完。对于干活,钉钉更多的时候听妈妈的话,能帮妈妈干活他有骄傲感。
   三伯长臂挥舞,大手紧握,气咻咻抡起锄头砍进菜园地里。天擦黑,鸡上架,鸟归巢,三伯还蹴在地里不肯回屋吃饭。久久端着香喷喷的洋芋揪面片拉着钉钉送到三伯面前。三伯不言喘,端起碗呼呼喝下三碗洋芋揪面片,起身抱上钉钉便走。
   久久站在三伯身后一手叉腰,一手捂嘴,笑得前仰后合。
   五
   堂哥再次锒铛入狱!
   久久自己去监狱看了堂哥,家里没人愿意再去那个充满罪恶感的地方。
   堂哥痛哭流涕,说自己被人骗了。以前的朋友叫帮忙,他也没多想,谁知道是夹带毒品。他让久久相信他,他真的是被人陷害的。
   久久静静地听着,两手紧紧攥成拳头,指甲深深陷进肉里。她怨恨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心里乱如一团麻理不清思绪。他更瘦了,头发快盖住眼睛了,胡子拉碴,那双曾经让她着迷的修长的手,探过玻璃似乎想抓住她。
   久久慌忙扔下带给堂哥的日用品,逃跑似得离开。
   六
   钉钉记事起,爸爸的形象总是和黑夜联系在一起。他记不清爸爸的长相,只记得瘦瘦高高的背影像幽灵,昼伏夜出,隐没在漆黑夜色里的脸青白惨淡。
   他的朋友们来了,就聚在耳房,划拳喝酒。不管上房屋的三伯吐痰声响轰隆似鸣钟,声嘶气噎,他们依然我行我素,经常半夜三更才尽兴而归。
   久久不敢告诉钉钉,爸爸离开家的日子去哪里了。钉钉常常扑闪着一对亮晶晶的黑眼睛,似懂非懂地听久久拙劣的解释。
   她规定钉钉放学后十五分钟之内得带着妹妹准时回家,不能让爷爷站在大门口等。老人年纪大了,需要人经常陪伴。一方面久久想让孩子们时时惦记孤独的老人;另一方面,久久不想钉钉在外面听到一些流言飞语,尽管钉钉从来没有表示出爸爸不在的困惑和委屈。
   堂哥四进宫了。每次出狱回家,他的眼睛里就多一些阴翳狠毒,随之而来的朋友会换成新面孔。
   久久再听不到第一次去监狱看望堂哥时他痛哭流涕的悔过,再看不到堂哥在三妈过世时长久伏地悲哀痛哭的情景,也看不到堂哥在她月子里嘘寒问暖的温柔。
   七
   钉钉初中毕业,告诉久久,他不想上学了,要外出打工。让久久好好在家待着,照顾好爷爷和妹妹。他得出门去赚盖楼房、娶媳妇的钱,还得存一笔钱给妹妹做嫁妆。
   久久看着刚刚冒出绒绒小胡须的儿子,禁不住泪水涟涟,硬拽着他去学校。
   娘俩刚进校门,一群学生围观耍猴的一般:“快来看啊,死劳改犯的婆娘和娃娃哦!”
   久久头一次听到这种叫法,左邻右舍隐晦的眼神和语气她懂,她装聋作哑不去理会。她想给儿子的世界不留下阴影。
   学校里,天真的孩子毫无忌讳地叫着,笑着。她的脑袋嗡地一声响,气急败坏地抡起手里的书包没头没脑打过去。
   钉钉傲慢地扬起头望着天,脸上挂着冷漠的笑容。天空正好飞过一群哨鸽。他嘴角撮起,呼剌剌发出一声锐利的鸣叫,似窜天猴升天,威力比不上炸雷,却也惊吓得一帮孩子四散逃离。
   久久目睹儿子惊世骇俗的举止,奋力拉住儿子坚决地回家。
   她高高抬起头,无所畏惧地迎着路人诧异的目光,踏着强健有力的步子,努力将儿子揽在身后,踢踢踏踏往家跑去。
   一直以来,她自以为是地保护着儿子,小心卑微地谋求生存,生怕堂哥的事情影响到钉钉的成长。
   儿子从未在家里或是她面前有过激行为,他很喜欢去学校,带着妹妹风雨无阻地奔波在求学路上。久久甚至抱有一丝幻想,儿子十年寒窗也许会有好的前程。
   哪里料到,他在学校受的是这样的屈辱和歧视......久久心酸不已,忍不住蹲在巷子口嚎啕大哭。
   钉钉奇怪地瞅着久久,不屑的表情又回到脸上:“嚎丧够了没?爷爷和妹妹在家呢,他们没吃饭!”
   久久一把攥住钉钉细细的胳膊,咬牙切齿道:“你爸这个千刀万剐的,害惨咱娘俩了!”
   钉钉轻蔑地吹出一口气,已经带点磁性的男中音对久久说:“等着吧!我会改变这一切的!”他挥挥胳膊,瘦瘦高高的模样和堂哥极像,眼睛里的光硬硬地砸在久久心上,攸然照亮久久数年泡在黑暗里的心愿。
   八
   堂哥“五进宫”了。
   在新疆打工的钉钉连夜回家。他进屋抄起水舀子猛灌一气,舒服地喘出一口气,连声叫久久。
   三伯抖抖索索抱着孙子的胳膊,鼻翼两旁深深的皱纹爬到嘴角,凹陷的嘴唇一瘪一瘪,嘶嘶叫着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久久顶着一头干枯的乱发跑出来,泪眼婆娑地望着儿子。儿子壮实了一些,皮肤被工地上毒辣的太阳烤得黑黝黝,眼睛布满血丝,浑身上下散发着酸腐的汗臭。
   钉钉目光凌厉地瞪一眼久久:“别哭,我陪你去监狱离婚!”
   久久胆怯地瞅一眼三伯,老人是家里支撑她苦苦活下去的坚实后盾。三伯给她的温暖和信任,她刻骨铭心。
   三伯拄着拐棍,颤颤巍巍从炕沿上站起来,低头塌腰一步一步挪到门口,费力地抬腿迈出门槛。他没说话,久久和钉钉张口不知该说什么,空气里的发霉腐烂气息从掀起的门帘趁机溜出。
   钉钉陪着久久办理完离婚手续,在家呆了两天。他清理干净鸡圈、猪圈、厕所,菜园子的地深翻了三遍。央着隔壁的表叔爸给久久做了个新的风箱,久久从进家门一直用的风箱喀拉拉喘气如病入膏肓的人。爱美的妹妹不愿衣服直接搭在晾衣服的铁丝上,他用不锈钢丝拧了八个衣架。三伯熬茶的铁罐罐变形了,他从包里拿出自己用的保温杯,刷洗干净留在家里给他用。
   院子里来回转转,踢踢倒塌的院墙,嘴里自言自语道,暂且住着吧!明年回家,我要翻新房子!
   钉钉背着行囊上路在早上十点。他等妹妹和久久出门,给躺在炕上打盹的爷爷泡好茶,开开后院的门,悄悄离开家。
   他看不得久久哭,也舍不得妹妹抱住他的依恋,爷爷浑浊的眼睛盯着他疼惜,他不给自己心软的机会。他要赶下午的火车,少出一天工就少一天的钱。他还要给久久盖楼房呢,必须向前向前,永不停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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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久久的丈夫是公婆抱养的,公婆只生了四个女儿,渴望传宗接代的公婆对这抱养的儿子万般宠爱,但溺爱的结果却使他五次进了监狱,并使母亲气疯了。所幸的是久久的儿子还算争气,像个男子汉,不但带着母亲去监狱办了离婚手续,还出外打工挑起家庭的重担,让凄惨的母亲得到了一丝温暖,让这个家有了希望。小说语言流畅,人物刻画细腻,写作手法娴熟,故事精彩生动,层层渐进,道出了事物的因果与必然性。结尾很出彩,让人看到了光明和未来,心中不禁生出一股暖流。推荐赏阅。【编辑:醉童】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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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醉童        2017-05-28 19:29:04
  问好作者,小说很成功,故事生动精彩,结尾处理的好。盼再现佳作!
2 楼        文友:明月梦幽        2017-06-01 15:29:27
  谢谢编辑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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