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戏剧30多年了，闲暇时，总爱把电视调到央视戏剧频道，或欣赏北调铿锵的锣鼓、梆子声腔，或倾听南腔委婉的丝竹、管弦韵，各自有一番情致。
　　 一天晚饭后，照例打开电视，习惯性地按下了11频道，正在播出的是豫剧《蔡文姬》。对于这部戏，我应该并不陌生，最早在师范学校语文课上，老师讲郭沫若先生的《石榴》时，就顺便讲到了他的代表作，有诗歌《凤凰涅槃》，还有话剧《屈原》和《蔡文姬》。话剧我欣赏过的，看过的次数并不是很多，但根据郭老的剧本改编的京剧，我却看过无数遍。
　　
　　 一、文姬归汉
　　 东汉末年，董卓专权，狼烟四起，匈奴趁机侵入。已故中郎将蔡邕之女文姬熟读诗书，通晓音律。慌乱中只带了父亲挚爱的焦尾琴逃离京都，不幸被匈奴兵俘获。在侍女的劝说下，嫁给了左贤王为妃，并生下了两个儿子。
　　 “极目胡天空余叹，不知何处是长安？”蔡文姬身在大漠，可她闻不惯腥膻，吃不下难以下咽的牛羊肉，穿不惯皮毛裘服。她思念家乡，心系故园，只能以焦尾琴诉说自己的幽怨。只要拨动琴弦，她就仿佛又能听到父亲的谆谆教诲，感受到长安扑面的暖风，闺中一切又仿佛重现眼前。慢慢地，她把这满腔思念的琴音和胡地的吹奏乐器——胡笳融合起来，那低回婉转的笳声如泣如诉。“无日无夜兮不思我乡土，禀气合生兮莫过我最苦。” 这一吹一拍感动了北归的飞雁，凝滞了胡天的云团。她在苦苦的思乡中创作出了著名的《胡笳十八拍》。
　　 曹操赤壁兵败后，中国大地上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局势，暂时谁也没有能力实现统一，出现了短暂的繁荣稳定的局面。这时，曹操想起了自己的好友蔡邕，多方打听后，得知好友的女儿流落匈奴，就派特使，带了重金要赎文姬南归。
　　 “东风应律兮喜气多，知是汉家天子兮布德泽。”文姬是那么高兴呀！她终于可以踏上回归故乡的路了。可如今的文姬，除了是汉家的女儿，已经是胡人的妻子，还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丈夫左贤王对她宠爱有加，她该如何选择呢。“日日思归归又怨，不归却又一心悬。”一句哀婉的拖腔，唱出了文姬此时的纠结。
　　 对匈奴而言，他们不敢得罪曹操，只能放文姬南归，左贤王却狠心地留下了两个儿子。“身归国兮儿莫知随，心悬悬兮长如饥。”儿子是娘的心头肉，她担心他们离开娘白天没人给做饭、洗衣，晚上无人给铺床、盖被，更担心他们生了病无人照料。“爱胡儿又恨胡乡，旧怨初平新怨长。”是啊，离乡之恨马上要画上一个句号了，可这骨肉分离、天各一方的思念何时才是个头呀？
　　 长安，文姬回来了！她叩谢了曹操的救命之恩，长久地跪在父亲的坟前。中郎将的陵园穿出了幽幽的胡笳声：“关山阻修兮行路难，去时怀土兮心无绪，来时别儿兮思漫漫……”
　　
　　 二、“蔡文姬就是我”
　　 我喜欢郭老的作品，无论是戏剧还是诗歌，都充满了浪漫主义的韵味。记得当年老师在讲到郭沫若先生时，曾说，他是继屈原、李白之后的又一个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而《蔡文姬》这部戏，除了主线依据历史史实，全剧又无处不渗透着作家强烈的主观感情，郭老自己就说过：“蔡文姬就是我!”
　　 其实，郭老本身就和剧中的文姬一样，有着一段艰难的跨国婚姻。1914年，郭老被公派日本留学，1916年，在东京的一家医院里，他认识了佐藤富子。不久，二人在日本同居。为此，佐藤富子断绝了与父母的关系。郭老为她取了中文名“安娜”。1937年中国全面抗日战争爆发，郭老离开日本回国，与安娜断绝了联系。
　　 从蔡文姬一段段的心里独白中，我们似乎能听出郭老内心深处的沉吟：他不是对安娜和家庭不负责任，无国就无家，在全国都掀起抗日高潮的时刻，他怎么能安卧敌国？多少人评价他是“流氓文人”，又有多少人质疑他的文品，说他是“文化界的墙头草”。然而，历史自有公论，他的根在祖国，他回国后，像蔡文姬一样肩负起传承祖国文化的历史使命。
　　 我喜欢京剧《蔡文姬》，喜欢王蓉蓉老师清丽优雅的张派大青衣风范。剧中蔡文姬大小唱段繁多，板式变化繁杂，腔调新老掺揉，人物感情起伏变化大，王老师都表现得不同凡响。你听，那高腔嘹亮，低腔婉转，长歌缠绵，短调悲凉，她都驭轻驾熟游刃有余，让老腔新腔巧妙结合，塑造了剧中的蔡文姬文雅持重、外柔内刚的才女形象。而更为难得的是，这一切都与张派唱腔的韵致水乳交融地整合在一起，绝不因是演新编历史剧，而失去了流派艺术的表演特色。
　　 记得雪小禅有关青衣的一段话：“青衣是诗，是散文，是那枚幽眼宛转的红月亮。”我想，郭老的剧本和张派大青衣的完美结合恐怕无过于这部《蔡文姬》了。你看台上，王蓉蓉老师的一招一式，一颦一笑，她难道不是蔡文姬吗？
　　
　　 三、汉文化的传承者
　　 河南省郑州市豫剧二团演出的《蔡文姬》，并不是以上内容的简单改编，而是新编的一部历史大戏。
　　 草原之上，歌声阵阵，舞姿翩翩。今天是文姬夫人35岁生日，左贤王看着美丽多才的夫人和两个可爱的儿子，十分开心。突然，单于传令，命他宝帐议事，原来是大汉曹操派使臣前来匈奴，要重金赎回蔡文姬。
　　 杜牧有诗云：“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台深锁二乔。”巍峨壮美的铜雀台建成了，曹操高坐台上，满朝文武纷纷以各种方式祝贺。里面最引人注目的要数曹操的三儿子陈王曹植所作的《铜雀台赋》了。“ 仰春风之和穆兮，听百鸟之悲鸣。云天亘其既立兮，家愿得而获逞。”子建之才令所有人折服。然而，从匈奴归来的蔡文姬，怀抱胡笳，高歌一曲：“台高千仞兮，巍峨险峻。揽星月入怀兮，望阡陌之如云。承天地之威仪兮，四海之同心……”更令所有人五体投地。文姬之才赢得了人们的赞誉，曹操命她女承父志，接着完成他父亲蔡邕没有写完的《汉史》。可她始终不肯放下左贤王赠送的胡笳，却引起了曹操的不满。
　　 不久，曹操就赐董祀和文姬成婚。董祀是文姬的师兄，对她的才华倾慕已久。本来董祀希望能以自己的一己之力呵护师妹的后半生，让她不再受苦。可他万万没料到，新婚之夜，胡笳声再起，文姬依然怀念左贤王，放不下远在大漠的两个孩子。
　　 一个深冬的夜晚，曹操来到董祀府邸，询问文姬整理汉史的情况，哪知董祀大醉，文姬依然离去，她要回到大漠，回到她深深牵挂的父子三人身边。曹操为了留住文姬，心生一计，要杀董祀。文姬闻讯，跣足蓬头，赶赴曹操府，跪求曹丞相——曹叔父赦免师兄董祀。曹操借机提出，放董祀可以，前提就是蔡文姬专心修史。蔡文姬欣然应允，并把胡笳交给了曹操保管。
　　 十年之后，400卷《汉史》修成之日，陈王曹植奉父命还回胡笳。蔡文姬的两个儿子从大漠带来了左贤王早已去世三年的消息，就在文姬悲喜交加之时，不想，内侍来报，曹操薨了。文姬闻讯，声声悲叹：谁人再听焦尾唱？谁人能观《汉书》成？
　　 豫剧的《蔡文姬》是郭老作品的续集吗？我不得而知。整个故事基本是在史实——蔡文姬跣足蓬头为董祀求情的基础上进行了一定的想象与加工而成的。观剧的过程中，我个人有以下几点思考：首先，郭老的《蔡文姬》贯穿全剧的音乐是蔡文姬《胡笳十八拍》，京剧中也几次引用作为唱词，突出了文姬归也思，留也思的两难心态。豫剧《蔡文姬》的音乐主题根据豫剧多个曲牌设计，也较好地表现人物的心里活动，起到衬托作用，但我个人更喜欢京剧《蔡文姬》的音乐。其次，当年郭老创作《蔡文姬》，不少人认为是响应毛老人家的号召，为历史人物曹操翻案。然而剧中曹操的形象并不十分突出。而豫剧《蔡文姬》中曹操的形象虽然还是传统的大白脸，但在文治方面能重修汉史，知人善任，把这千金重担委托给一代才女蔡文姬。在她彷徨犹豫时，又能想出计策，迫使她留下来专心写书。“幸有汉记四百篇，一脉书香永流传。”这样，曹操的高大形象就被塑造成了文化传承使者。这一点，非常成功。另外，我觉得豫剧《蔡文姬》第一场《庆生》和第二场《铜雀台》规模宏大，从舞台设计到舞美都惊艳非常，这是话剧和京剧所不及之处，也是时代的进步，是戏剧舞美的新成果。剧中还较好地延续了郭老的话剧风格，注重人物心里独白的设计，尤其是蔡文姬这一形象，几乎每一场都有独白，柏青老师的也是深情款款，如泣如歌，成功地再塑了一代才女蔡文姬的形象。
　　 《胡笳十八拍》，不仅穿行于天地之间，更能跨越历史的时空，震撼2000年后的许多人。通过京剧和豫剧的《蔡文姬》的形象塑造，一代才女——汉文化传承者的形象，将铭刻于千百万人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