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的屋子里，只剩男人一人，他想过离婚，但很快在思想里又否定了，因为错误是他的，离婚对妻子是天大的打击，但不把孩子接回来，给孩子一个安稳的生活和户口，他一辈子良心难安，他整日纠结在矛盾中，他像当年一样，头痛，烦乱，当年他想要孩子，最后就是因为妻子不同意，才伤了女人，女人才会远走他乡承受他犯下的错。如今，仍是妻子不要孩子，难道还要再伤女人一次吗？这次伤的不仅是她，更是无辜的孩子。他很难做出果断的决定，一边是陪他几十年的妻子，一边是他已过不惑之年才得来的女儿，这让他左右为难。
　　 一时间，他变得优柔寡断了，一个多月过去了，女人的等待无果，她在电话里又伤心地哭了，男人心碎又心急，无法安置两边，他就战斗在这两个女人之间，无法推卸的责任和良心的谴责让他精神都快崩溃了。
　　 正当心烦不堪的时候，女人的电话又来了，问他事情进展怎样？这让男人一时间很难回答，因为他根本没有说服妻子，他内心的火一下子窜到了嗓子眼：“你能不能让我静一静，给我点时间，你就是任性，如果当年听话点，不就没现在这样让我烦心了吗？”
　　 女人听了这话，好伤心，也不知道怎的，也发火了：“当年，我只想和你好好平常相处，谁让你把我强行变成你的女人？如果不是欣赏你的才华，我早就离开了，如果不是爱你，如果你不说想要孩子，我才不生呢？到如今，你尽过一天做父亲的责任吗？我只想求助你给孩子一个户口和一个安定的生活，过份吗？我别无所求，世上再也没有我这样傻的女人了，让你幸福生活，而我眼看着你从我的生活里离开?别挑战我的耐心了！尽快给孩子先上户口，至于接孩子回去再缓缓吧！”说完，她抹了眼泪挂了电话。
　　 对于男人的态度，她又生气又伤心，几年来的苦一下子又从眼泪中涌出，一个人的坚持到最后没有得到男人的认可，反而是他的又一次懦弱，他这辈子都好像说服不了他的妻子，女人已经隐隐感觉到了，他是个传统的男人，更不会因为孩子的事情与妻子闹僵的，女人这样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女人很痛心，无心再去找工作，她想亲自找他谈谈，于是她来到他的家门前，第一次怀着不安的心情，按下了门铃，一会后，一位高个子瘦瘦的女人开门了：“你找谁？”
　　 “我敲错门了，对不起！”女人一见不是他开门，便撒谎撤退了。
　　 时至此时，他妻子仍然不知道刚才眼前的女人就是自己老公的女人。
　　 女人回到家又一次拨了他的电话：“什么时候才能把这件事情办好，让我安心？”
　　 “最近好忙，等过一阵子吧！”说完电话挂断了。
　　 女人很生气，继续拨电话。
　　 “你能不能让我清静一点，我都快崩溃了，我都想逃离这里，几个月不回来。”他又挂了电话。
　　 这样的语气和状态，让她本来就任性的性格一下子火冒三丈，她大声地哭了，本来她想和她们好好协商这件事情的，但看到男人优柔寡断、懦弱的情形，她本想一纸诉状把他起诉到法院，为孩子讨一个名正言顺的户口权利，只因为爱他，才不忍让他一世的声誉和面子受到影响，这下，她哭得思绪乱极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从她心里钻出，她好像绝望了，一个人如此的爱他，到最后是她遍体鳞伤，连孩子都没有人疼爱，这样的坚持有什么意义？
　　 抹了眼泪，她最后一次拨了他的电话，她还是不舍得让孩子受罪，对他寄予了生死关头的最后一丝希望。电话通了：“你怎么可以视而不见这件事情呢？别让我伤心了，伤了心的女人会疯掉的，疯掉的女人会胡作非为的！”女人口气不好的向他大声说。
　　 “我正在忙，你爱怎样怎样，我说过了，再等等。”电话再次断线。
　　 在女人思想里生死攸关的时刻，男人并没有发现女人话里隐藏的意思，总以为她还是在任性，发发脾气就过去了，本想忙完了这阵子，改日抽个时间去看望女人和孩子的。
　　 女人的一腔怒火是爱得不够深，还是爱得太沉重、太艰辛？彼此的爱，谁都没否认，依然爱着，深爱着，可爱到最后变成了“刀子”，变成了“利箭”，伤得女人遍体鳞伤、苦不堪言，男人则是心累。当男人当年说出爱她的时候，谁也不会想到会是今天的状态？
　　 但谁也没有想到，第二天清晨，一声刺耳的刹车声便结束了所有这一切让男人头痛心烦的事情……
　　
　　 五
　　 往事不堪回首，几年中，他在多少个日日夜夜不得不回忆女人的热情性格、活跃思维和对他那坚定不移的真诚的爱。
　　 良心、责任、爱情、家庭在他的头脑里徘徊，她给了自己多少次弥补的机会，她是那么的深爱着他，而他却忽略了她的感受和处境，在监狱的好些个晚上，他总是在和自己的良心对话，他爱她，却没有把握好这份难得的爱，爱她却深深的伤害了她，一个悔字难表心里的苦！
　　 出了狱，他回家休息了几天，心里一直想去一个地方，他费尽周折找到了女人和女儿的墓地，他心很痛，坐了许久，仿佛听到了女儿叫他爸爸，这不是他梦寐以求的吗？为什么当时自己是那样冲动，而让她伤心绝望，走上了绝路，由于自己的懦弱，不敢给自己的妻子说明事情的真相，而让女儿不能正式的进入家门，她一个人在外面照顾着孩子，艰辛孤独的日子没有得到他的体谅，反而是自己的不相认，让她气急败坏，她是那么的爱自己，到现在他没能认可这个孩子，这将是对她无情的打击，她彻底的绝望，要让他亲眼看着心爱的女人和女儿在他的亲手操控下奔赴黄泉。他想到这儿，再抬头再看一眼她们的坟头，没有鲜花，没有像样的墓碑，他的心更是冰冷，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一时错误造成的，如果自己有点爱心，有点责任心，有点勇气，她们就不会这样年纪轻轻的走向死亡。
　　 几个小时过去了，他一直坐在这荒凉的坟头，完全忘了时间，电话已有好几个未接电话，是妻子打给他的，他不得不回去了，在走的时候，拔了坟头已经疯长的草，在心里默默的说：“丫丫、丫头，我非常爱你们！来世我一定会给你们安定的生活，再也不离开你们，原谅我的自私和懦弱！”他知道这样的忏悔不能弥补他的过错，但他只有这样安慰在天堂的她们，或许她们今生等待的就是他的这句话。只是没有等到。
　　 他自己出狱后，整日在伤感中躲进书房里，总是在无意间写着，死去的女儿名字，这个名字只有他和女人知道，现在这个世界上也只剩他一人知道了，他一遍遍写，一次次心疼，但他不想停下，就是要让无形的伤痛狠狠地刺痛他的心，好像只有这样，他才能将后悔减弱一点，无论如何，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从此这件事成了他一块再也愈合不了的心病。
　　 几年来他天天都是如此躲在书房里，写呀写，他的忧伤、郁闷没有人能知道。
　　 每次写完女人和女儿的名字，他出书房前一定会把那些有字的纸处理干净，不让别人发现他的心里秘密，整理好书桌，然后打开房门，再与妻子一起吃饭，呆呆在桌子上陪着妻子每一天，心却死在了那天那个血淋淋的车祸现场了！
　　 他的妻子感觉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幽默说话了，总以为他进入了更年期，以为他是更年期的常见状况，并没在意他的行为异常，而他的心里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一个让他追悔莫及的秘密，谁都无法知道，即使知道，也无法把他从那场车祸事故的阴影中拉出来，女人的影子以及女儿的脸和影子一直在时刻缠绕着他的灵魂，让他一刻也不能安宁，虽然他非常爱女人，但他不愿意失去原有的家，虽然他很喜欢孩子，但当孩子降临的时候，他却无法给这个幼小的生命提供生存的空间，再后来，如果他能给她们母女生活上的一些关心和照顾，也不至于她带着女儿撞在自己的车上，因为她非常爱他，她想和女儿一起去天堂，让他亲自送她们在这世间的最后一程，此时他的记忆在那天的画面中纠结痛苦着，无法停止的回忆在一次次撕着他的伤口，他的心在滴血，在书房写着写着，流下来眼泪！
　　 他昔日的刚强在回想起这件事情时荡然无存，他悔，悔不该说那些刺痛她的话，悔不该让她一个人背负着养育孩子的重任，其实他可以在条件允许的范围内还是可以帮到她和女儿的，只是当时，他被她的话也激怒了，就说了那些不计后果，不顾她感受的话，而她是个认真的人，以为他以后会永远不再理她们了，她的任性一点都没变，于是那天的车祸发生了，她任性的想法过早的给他下了定论，她绝望了，她要和女儿一起要让他送到天堂。
　　 他每次回忆一次，心痛一次，他的心脏在情绪高压下，几年来愈来愈不好，心跳时快时慢，有时候心口会痛，终于一天，他昏倒在书房里，他的妻子听到，推门去看，但门被他反锁了，他的妻子着急找邻居踹开门，一辆救护车送他到了医院。经过急诊室的抢救，他醒了，微闭的双眼透出一丝绝望，不想和任何人说话，也不想吃饭，就这样等着生命的结束。
　　 由于突然的晕倒，这次他没来得及收拾的字迹留在了书房，妻子回家给他拿一些生活用品，发现书房里的无数张纸上写满了字，这好像一点都不奇怪，但让他妻子不解的是，这无数的字，数一数只有两个字在一直重复：“丫丫丫头、丫丫丫头”，她不明白，但她知道这好像是写一个女孩子的名字，因为他年轻的时候让自己再给他生一个女儿，她没有答应，是不是他心里有块缺女儿的心病呀？他的妻子自问着，她哪里知道那字后面的真相。
　　 妻子以为找到了他这几年的性格忧郁所在，忙赶往医院，高兴的对他说：“老头，你年轻时喜欢个丫头，总让我生，而我没生，现在我们的孩子也成家了，我们很孤单，要不咱们领养一个女儿吧！”
　　 他听到这里，睁开了眼睛，看着妻子，低声问道：“为什么到老了才有这样的想法？”
　　 “刚才回家整理你用的东西，我发现你纸上的字——丫头，感觉多年以来，这是你的一个愿望，而我没有给你生。前些年，你说领一个女孩子回家，要上户口，我死活不同意，为了你要女孩的心愿，你还骗我说那女孩是你和别人生的，现在我才知道，你多想要个女孩子。这在你心里一定是个遗憾，你这几年的不开心，或许与这个有关，如果我们有个小女儿，那你写字时，他帮你拿纸拿墨，那该有多开心，你说是不是？”妻子边说边笑。
　　 而此时他的泪顺着眼角流下来了，他又闭上了眼睛，没有回答妻子的问话，好一阵子的时间，妻子以为他在思考，又在问：“我的想法你同意吗？收养个大点女儿吧，五六岁的最好，懂事了，比小宝宝好养。”
　　 “我不想收养。”他低沉地说道。
　　 “为什么？我们现在的情况是完全可以收养一个孩子的。”妻子追问。
　　 “我们当然有这个经济条件，但不是这个问题，我没有心情。”他不耐烦地说。
　　 “你好怪！年轻时，你总是嚷嚷我给你生女儿，现在老了又在纸上写着“丫头”的字，这不是你的心愿吗？我是不想让你有遗憾，想让你开心，才想到收养女儿的，让你开心点，不想看到你现在闷闷的样子，自从那里出来，你变了个人。”妻子这些话，让他有点惊讶！
　　 “我就是不想收养，你别烦我了，你回家做饭去吧！我想静静。”听了他的话，她关上病房的门，回家了。
　　 白色的房间，他看着这一切，脑子里全是她和女儿带血的脸，最后一次见到女儿时，他抱了抱，女儿小小的嘴在他的络腮胡茬的脸上亲了亲，当他再去亲女儿时，女儿躲开了他，稚嫩声音说：“太扎了！要妈妈亲我。”没想到这竟是与她们的最后一次见面了，那句女儿的话在这几年的时间里，时不时的在他的脑子里回旋，他当时多想将女儿接回家抚养，这是他早早就答应她的事情，可后来，每当他在妻子面前提起收养女儿的事情时，妻子总是极力反对，妻子总会说：“年龄大了，收养孩子怕被人笑。”所以他也没能把亲生女儿收养回到自己身边。加上她的任性，又不愿和女儿分开，这让他很难选择，他不可能抛下妻子与女人远走他乡，又不能将女儿合法留在他身边，为此，他与妻子不断的争吵，而女人的性格太过直接，于是她气在心头，短时间很难想通这样被他时有时无的照顾方式，惨剧的念头在女人的气愤中闪出。
　　 但现在妻子为了让他开心，却有这样的想法，而他却没了心情，是他亲手葬送了女儿的命，收养一个女儿，也换不回亲生女儿带给他的瞬间的记忆，他的心病无法医治，他决定不再收养孩子，他想向妻子说明事情的真相，这样的心病就像一座情债的大山，多年来一直在他心间压着，他甚至有点窒息的死亡，没有一个倾听者来分担他的悔恨，忏悔连个旁听者都没有，连个痛骂他的人都没有，他想让别人好好痛骂他一顿，或是找他算帐一回，这会比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写着她们的名字忏悔好得多，他觉得自己不是个称职的丈夫，更不是个称职的父亲。他一世的英明依旧在人们心中，而他的心中，他已经把自己划分在恶魔里了！
　　 几天了，他一直想开口，虽然决定要给她说真相，但当看到妻子多年来与自己风雨一路，他又沉默了，这需要勇气，他的心在想，如果当年有勇气说出真相，那么女儿现在已经有十几岁了，想到这里，他告诉自己，不要这样懦弱了，由于懦弱，他已经永远的失去了她们。
　　 下午，妻子来了病房，他鼓足了信心说：“你照顾我好几天了，也累了，明天你歇歇，让护理的人员照料我吧！”
　　 妻子觉得他好怪：“为什么，我不累，也没事情，在家歇什么？”
　　 “我想说一件事情，你先听我说完，好吗？”他表情严肃，脸色难看。他继续深沉的说道：“我撞死的那女人和孩子，就是我以前给你说的她们。她只是让孩子有个户口而已，这些年来，我没有尽过一点责任，更没有找到她们，如果不是户口问题，她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回来，更不会没命的。我由于珍惜咱们夫妻一世的情意，没有强行让你同意，却把她们亲手送到了天堂，我无法原谅自己，就像你看到的，我只能躲在书房无休止的写着她们的名字，如果当时，能用我生命去换取她们的生命，我愿意以死谢罪，给孩子一个户口的权利。我累了，我想出去清静余生，不想再回到这里了，以后你和儿子生活，后面的事情我安排好了，儿子也成人了，他有能力走好他的人生之路，原谅我的离开。”说完，他闭上了眼睛，长叹一声，压在心间的石头终于在背负了多年后的心疼中落下。他等待妻子痛骂他。
　　 果然，妻子很惊讶，原来多年前他让收养一个女孩，那个女孩是他与别人生的，妻子也很生气，但看到病床上的他，和一直郁闷的他，也不能发脾气了。
　　 “为什么不早说，如果我知道是她们，我一定要把赔偿给那女人的妈妈的，虽然老人不要，但我们现在良心何安？”经历了这件事，他妻子也对他发不起火了，事到如今，他的心里也不舒服，她似乎原谅了自己的男人，似乎理解了那女人对他的爱之深切。
　　 “能不能别走，我们好好过日子。”妻子恳求他。
　　 “我不想再呆这个地方了，我想走。”说完，他又闭上了眼睛。妻子见状，也知道他心意已决，说再多也没用。但愿过些日子他能留下。
　　 这辈子无论他走到哪里，他永远记得生命里的三个日子里的三种情形和三种无法言表的感受。
　　 三个日子：是女人撞在他的车前的日子；宣判结果的日子以及出狱的日子。
　　 三种情形：鲜血、围墙、亲人。
　　 三种感受：女人红装微笑时时在心里闪现；围墙内的他良心难安无法回首自己的懦弱；出狱后见到妻子又无言以对的尴尬。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问世间爱有多痛，直教人肝肠寸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