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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蛋糕与粉色玫瑰


作者:月公子 秀才,1597.06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8859发表时间:2017-06-03 07:55:24

我盘腿坐在厨房的地上,欣赏着自己的作品。一块纯白色的勾花小桌布铺在淡黄色的地砖上,桌布上放着一个双层的翻糖蛋糕,它的表面覆盖着细腻柔滑的白色翻糖,边沿镶嵌着粉色翻糖做成的花边,花边的内侧是一串粉色的玫瑰花。我喜欢粉色的玫瑰,它在我的衣服或饰品上随处可见。我对它的喜欢近乎带有神经质般偏执,任何东西我都想装饰上粉色的玫瑰。我让这花儿以各种不同的姿态出现在我的身边,可我唯独不种植此花,我等不及它慢慢地开花,也不想看着它落花凋零。这个蛋糕是我在烘培学校学习的结业作品,我准备将它送给马克。
   马克是我女儿的同学,他们在一个课题组。他今年十九岁,与我女儿同年。十九岁的男孩,怎么说呢?用男孩这个词似乎有点不合适。他已经长得非常壮实,肩膀很宽,高个,皮肤晒得黑黑的。我曾问过女儿,她与马克除了同学关系外,还有没有其它的什么……女儿听到我的问话时那脸上的表情就好像我有神经病。她当时皱着鼻子,嘴角向一侧裂着,像看见什么恶心的东西。我不知道是我的话让她觉得恶心,还是与马克有着除“同学”以外的关系让她恶心。我没有再催问下去,与一个十九岁的女孩聊天,总是特别费劲。她们从来不会直截了当地回答问题,不是沉默就是给你一个让人费解的奇怪表情。我已记不得自己十九岁时的样子,可能在我母亲的眼里状况也差不多吧。
   我与丈夫的婚姻是由家长介绍的,当时我只有二十岁,与他的恋情也就是我的初恋。他长我十三岁,为人老成持重,当时许多女孩都愿意找一个大哥型的男人做丈夫。觉得这样,自己可以永远被视为公主,继续受到宠爱。可是,现实生活是你不管做了什么样男人的妻子,你都不再是父母的小公主。一个妻子要做的所有事情,你一件也少不掉,那之前像大树一样可以依靠的男人,慢慢变成了带刺的蔓藤,靠也不能靠,摸也不能摸,而且还不知道他究竟准备往哪攀爬,于是你就跟着他,没有方向的一天又一天地生活下去。
   随着女儿的长大,家里少了一个孩子,却多出了一个少女。青春总是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感染力,在女儿的无声无息地影响下我也变得年轻、欢愉起来。不管女儿做什么,我总想方设法跟着一起去。起初女儿不太乐意,觉得我是有意在监视她。后来她发现每次我跟着他们一起去玩时,最尽兴、最投入就是我。于是她的同学们也慢慢接受了我这个“阿姨”成员。现在我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参与到他们的各种活动之中,这使我有一种重返青春的感觉。
   马克经常跟几个同学来我家,他很活跃,嘴很甜。他从来不叫我“阿姨”,而是叫我“姐姐”。我知道这是现在一种通用的流行叫法,只要你没过六十岁,都可以称作为“姐姐”。其实我不希望他叫我什么姐姐,我想让他只呼我的名字,因为已有许多年没有人喊过我的名字。别人总叫我“艾琳妈”(艾琳是我女儿的名字),自从生了女儿以后,我连自己的名字也没有了。当别人喊我“艾琳妈”时,我曾有给女儿改名字的冲动。当然没有改,因为我知道,不管改成什么样,我的名字也会随之变成“什么人的妈妈”。我并不是不喜欢当一个母亲,只是希望在做母亲的同时,还可以保留自我,至少先保留我的名字。
   三个月前,马克说他要为他的祖父母的金婚纪念日订一个特别的蛋糕。当时,我立马自告奋勇的举手表示我可以帮忙做一个。
   他们走后,女儿问我:“老妈,你会做吗?别出洋相好吗?”
   我只是用眼睛瞟了瞟她,没有说话。我确实不会做,什么蛋糕、面点我都不会做,就连日常的饭菜我都做不好。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许下这个承诺,当时头脑一热,便把话说了出去。
   “一个蛋糕而罢,不是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吗?去学好了。”我对自己说。
   第二天,我就报了一个烘焙班。烘焙老师是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我从来不知道这么漂亮的男人会做蛋糕。想象中那些抹了厚厚奶油的蛋糕应该出自一个身材肥胖的老女人之手。我固有的成见使我多年以来不喜欢烹饪,吃东西时也挑三拣四,终日一幅与食物有仇的样子。在家里,女儿阳光健康、充满活力,而我却成了家中永远不曾长大的有着公主病的娇小姐。
   刚开始上烘焙课时,我几乎是从上课一直束手站到下课。那些面呀、油呀、奶呀,在我眼里跟肚子上肥胖的脂肪差不多。为了保持体形,我十几年都没有碰过一块蛋糕,现在看着这些蛋糕的原材料,油腻感从胃部一直泛到嗓子眼,只怕一个打嗝,吐出胃液来。
   随着帅哥老师的讲解,我开始喜欢上了蛋糕,最主要的是那张英俊的脸使我对食物有了新的看法。他经常手把手的教我,当他修长的手指拂在我的手背上时,我禁不住微微地颤栗。我的手在颤抖、心在乱跳,或许脸也红得厉害,谁知道呢?我像一个十九的女孩被陌生男人触碰了一下,而害羞得抬不起头。
   我以为烘焙老师只是对我特别关心,于是怀着一种惺惺相惜的情愫认真地学习蛋糕的制作。那层层叠叠的蛋饼之间夹着我想表达的任何一种滋味,而这个味道在吃进口之前,谁也不知道,像一个藏于内心的秘密。而蛋糕的表面,你可以把它装点得美轮美奂,即使里面的蛋饼做得丑陋不堪也不会有人知道。多好呀!谁要看美丽外表下的粗皮糙脂,何况一个有着十九岁女儿的女人怎经得起别人的细细观察。如果粉色玫瑰是我的伪装,那蛋糕就是我的内在。现在我找到了一个表达内在的方式,第一个我想表达的人就是烘焙老师。
   这几日,我像一个头脑发热的病人,别人说什么我都听不见。我的魂已经被烘焙老师丢进了面团中,随着他漂亮的手指的按压和搅拌化成一丝多情的味道融入了他的蛋糕里。他将课上做好的蛋糕分给学员,我破天荒的吃了。记忆中蛋糕总是甜的腻人,可是他做的蛋糕却非常清爽,除了淡淡的甜味,还有一丝丝的咸味。我甚至在想,这味道是想表达什么呢?他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像我这样的女人对他来讲,或许真是多味的吧。
   下课时,我依旧坐在原处,没有立即离开。我看着他清洁和整理着各种用具和原料。他偶尔抬头看向我,也只是微微一笑,没有说话。他好像知道我在等他,这使我勇气倍增。我想告诉他,我很喜欢他,可是又觉得这样看上去很傻。我在心里问自己,我可以喜欢他吗?他喜欢我吗?这样的问题已经许久不曾在我的脑海里出现过。可是,我为什么现在会有这样的想法?只是因为这漂亮美味的蛋糕吗?
   我优雅地坐着,动情地看着他,想象着我与他可能会产生的某种感情。直到他出去后换过衣裳回来,径直走向我。换下白色制服的他,显得更加随意而洒脱。他来到我的身边,身体略向一侧弓着,笑着对我说:“你等的人还没有来吗?”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点点头。
   他从上衣的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我:“我下周要结婚了,欢迎来观礼!”
   “啊?!”我大叫了一声,立即站起身。
   他被我的喊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不解地看着我。
   我有一种被人戏弄的感觉,推开他气冲冲地向门外走去。出了教室的门,我停下脚步,我为自己的反应感到羞愧。此时,在他的眼里我一定是个神经不正常的人,我不想给他留下这种印象,何况他并没有做错什么。我转身回教室,在门口与他差一点撞在一起。他的手里还拿着装有请柬的信封,我猛地抽走,对他笑了笑,昂着头大步地往外走。我一边走一边跟自己说:“别回头!别耷拉着脑袋!别让他看穿了自己!”就这样一直走到停车场,坐进车里,我再也控制不住了,趴在方向盘上大哭起来。我也不清楚自己在哭什么?反正有大把的眼泪扑扑地向外淌,我不停地用纸巾抹去泪水,但眼泪像没有尽头的洪水流个没完。
   有人敲我的车窗,我从臂腕里抬起半边脸向外看。
   “天呀,他在干什么?干吗敲我的车窗?”我在心里一边骂着,一边将脸往相反方向转去,并用胳膊蹭去脸上残留的泪痕。
   我慢慢地摇下车窗,努力地冲他笑着,我可以想象我笑得有多难看。
   他递出一个小盒子,说:“这是我为结婚准备的蛋糕,请你试吃,多给意见哦!”
   我双手并排伸出,接住蛋糕,细声细气地答道:“一定品尝!”我的声音和表情已经假得不能再假,不知道他是否会看出来。我顾不了这么多,只希望他赶紧闪开,走得远远的,让我再大哭一会儿。
   拖着疲倦哭累的身子回到家中,女儿和马克、还有一个同学正一起对电脑写着什么东西。女儿看了我一眼,没有吱声。另一个同学叫了一声“阿姨好!”我朝他点了点头,便向厨房走去。我需要喝水,喝许多的水,我快渴死了。现在我才知道痛哭会让身体流失这么多的水分。我几乎把玻璃凉瓶里的水喝了个干净。隔着玻璃瓶底我看见马克依靠在厨房的门框上看着我。
   我放下凉瓶,用手背抹了抹嘴唇上的水渍。对他说:“你也要喝水?不过,没有了!”盯着他时,我的眼睛很痛,很胀。我知道那是因为哭得太久的缘故。
   我突然一阵晕眩,身体不自觉地摇晃了一下,马克一个跨步上前,正好将我扶住。他将我扶坐在椅子上,单腿跪在我身边的地上看着我,那眼神就好像我快死了。看着他一副凄楚的表情,我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双手捂住他的脸颊,在他的额头上吻了一下。他一动也不动,像怕被我吃了似的,眼睛瞪得老大望着我。我挣扎地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把桌上那个小蛋糕吃了!”接着踉踉跄跄地走进了卧室。
   一个星期后,我又去了烘焙教室,因为帅哥老师结婚,所以老师换成了一个中年男人。大家都在抱怨,有人竟然生气不上了。我在心里暗笑,原来真有不少人是冲着那个帅哥来的。不过,他走了,我还挺开心的,至少省去了我的尴尬,或许跟着这个中年老师,我能真正学会做蛋糕。
   我不断地把在烘焙学校练习时做的蛋糕带回家,这使女儿和丈夫只要一看见蛋糕就反胃。没有人愿意品尝我的“作业”,于是我的成就感瞬间降到了冰点。蛋糕一天又一天地堆在冰箱里,只到三天后,又一个再一个地拿出来扔进垃圾桶。我的兴趣和积极性正在一点点地消失,之前决心做出一个有模有样的金婚蛋糕的目标,变得越来越遥远。
   一天下午,我拎着当天的“作业”正准备放进冰箱。我不能确定冰箱里是否还有空余的地方,印象中它已经被我的“作业”塞满。当我打开冰箱时,里面空空的,蛋糕都不见了。我问女儿是不是已经扔掉?她说全被马克拿走了。
   我问她,马克把蛋糕都拿到哪里去了?她只是耸了耸肩。我没有再问,与女儿的交流明显已被她画上了句号,我知道再问也不会有答案。我悄悄拿起女儿的手机,翻找到马克的号码,又蹑手蹑脚地跑进自己的卧室,将电话拨了过去。
   接电话是马克。他一接通电话便说:“丑丫头,找我干吗?”
   我清了清嗓子:“是我,丑丫头的妈妈。”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
   半天才轻轻地出声道:“对不起,美菱姐,我以为是艾琳。”
   “没关系,谁让我用她的手机给你打电话呢?我就想问问,你把的蛋糕都拿哪去了。”
   “吃了!”马克干脆地答道。
   “吃了?谁吃的?你吗?”我有点不敢相信。
   “嗯,是的,我全吃了。”他再次肯定地回答。
   我吸了一口气,三天做了那么多的蛋糕,他一个人全吃掉了?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除了叹服他年轻以外,我还能说什么。
   于是我支支吾吾道:“好……好……今天还有,你还吃吗?”
   “嗯……”他停了停。“明天,明天好吗?我去找你行吗?”
   我朝门外看了看,没见着女儿。于是紧贴着话筒,压低声音说:“行,你知道在哪吗?”
   “我知道。”马克快速地说。
   我挂断了电话,又删除了通话记录,才把电话悄悄地还回去。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鬼鬼祟祟地,脑子里老是浮现上次与女儿提起马克时,她那一副嫌弃的表情。女儿究竟在嫌弃什么?论外形、论能力,马克都年青人中的佼佼者。想到明天没有女儿在场与马克的私下见面,一丝担忧涌上心头。
   我隔着教室的窗户看见马克站在路对面的大太阳底下,T恤的短袖卷到了肩部,胳膊被晒得通红,他右手插在牛仔裤的口袋里,左手背在身后。他的头发像刚刚剪过,很短,立在头顶上,露出宽宽的额头。我突然迟疑起来,出不出去呢?
   正在我犹豫时,一个声音说:“你又在等人吗?”
   我回头一看,是以前那个帅哥老师。他穿着制服,样子像刚从烘焙课上下来。
   我看着他,心无波澜。想来他是结完婚回来上课了,我冲他笑了笑:“对不起,你结婚时没能去观礼。”
   他笑着说:“没关系,蛋糕学做得怎么样?”
   我抿了抿嘴,一边点头,一边用眼睛指了指桌上的蛋糕。蛋糕已经被我放进了包装盒,他没有打开,而是脸上显出略有遗憾的神情说:“没有我,你们一样学得很好。”
   我笑出声来,拎起蛋糕,欢快地走出教室。我站在路边,朝街对面的马克挥了挥手,他立刻向我奔来。当他站立在我的面前时,卷起一股热浪。我将蛋糕交给他,他用右手接住,随即左手从身后拿出一枝粉色的玫瑰花,伸到我的面前。我从来没有收到过男人送来的花,包括我的丈夫。他从不给我送花,在他眼里送花还不如拎只烧鸡回家吃。我接过这枝粉色的玫瑰,激动地差点掉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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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是一位不愿长大,却有着“公主病”的女人的心理历程的小说,作者将人物的内心活动刻画的入木三分,从而让人物立起来,栩栩如生地跳跃于读者的眼前。在情节安排上,也是紧扣主题,人到中年的主人公,渴望浪漫的爱情,因为她二十岁时,在别人的介绍下,认识大她十三岁的丈夫,婚后过着波澜不惊的生活,随着日月的积累,她却不愿在平凡的日月中随波逐流,沦落成一个没有自我的女人,内心对爱情的渴望有增无减,为了十九岁女儿的男同学——马克,学烘焙做蛋糕,喜欢上烘焙老师,谁知,年轻帅气的老师要结婚了,她有了失恋的痛楚,后来很认真地爱上了马克,将自己和女儿以及丈夫,陷入痛苦的漩涡,好在她悬崖勒马,放下任性,以家庭为重。其实现实中,平平淡淡才是真,那些昙花一现的美好,只能远远欣赏。很耐人回味和反思的小说,欣赏佳作!学习了!倾力推荐共赏!【编辑:清纯芳心】【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7060404】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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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楼        文友:芒果花香        2017-06-07 08:50:23
  一个有十九岁女儿的四十岁的中年妇女,再自恋有“公主病”也不至于为一个所谓帅气的老师为成那样吧,还和女儿十九岁的同学发生感情,以为是在看日本电视剧《魔女的条件》了,心理活动写得很细,个人感觉缺少细节故事的支撑。昨天下午读的,不知如何评论,今天又找来看了一篇,谢谢。
文友不相轻。
回复11 楼        文友:月公子        2017-06-19 10:27:31
  可能是我们的着重点不同。
12 楼        文友:崔晓丽        2017-08-03 09:45:36
  这篇小说写得真好,我喜欢。
回复12 楼        文友:月公子        2017-08-05 23:54:05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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