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见闻】病回故乡(征文·散文)
每年夏天,我都想回到青弋江边去消夏,但是一直没有适合的机会。这一次因祸得福,病回故乡。我也不知道该高兴夙愿得偿,还是该叹息我年轻的身体的羸弱。
家住青弋江边,开门就见一弯澄碧空明的流水,风景如画,空气清新,用水又非常方便,实是上好的居家之所。我孤寂时,常捧一本现代风格的诗集在门口静静地读,或者端出桌椅,写一个小时赵子昂的《妙严寺帖》。黄昏落照,一个瘦削的读书人,伴着故乡河的清风涟漪,以及周遭的柳荫茅舍,于我的感觉是大为惬意。
这是夏天,我休假养病已近半月。精神虽然渐趋好转,但依然没有舞文弄墨的兴致。夕阳西下时,橙黄的太阳在一度激动之后终归平静,背景上湛蓝浩渺的天空,浮着一丝一缕绵帛似的白云,且缓缓移动,或者倏忽往来,如走马过隙,迅急异常。在这博大深邃的场子里,不知何时已有风,清凉润彻的夏季里很难一见的那种,在游弋,似乎从远处,从那青郁郁的珩琅山脉一直推进而来,恍如波澜起伏,一阵接着一阵。
远远近近的树木开始招手,点头致意了。五彩缤纷的姑娘嫂子踏进画面,她们是下河淘米煮饭的。水流遇岸的交接点上,有整齐的石阶,有乱石堆的踮脚石,有浮着一层皱缬似的山里的竹排。这些上面立时开满了花,色彩鲜艳夺目,还散发出浓浓淡淡的花香体香。山与水之间弥漫一片的是安闲恬静温和的格调。思索良久,终究记不起像是在哪幅卷轴中品赏过。
对我们家来说,这时候是最忙的。弟弟已经脱得不能再脱,踏着一双刚刚流行的红凉鞋到河里打水,然后学电影《少林寺》中和尚们练功的模样,将一担担水平端上来。我于是用这些水浇门前的石头路,准备降温后,放竹床晚间乘凉。就这样,前前后后要花上一个小时,干完这个,母亲已经将晚饭做好,等父亲从县城一回来,一家人便围坐在竹床边吃晚饭。父亲照例喝两大杯稗子酒,我和弟弟总是先吃好。
弟弟叫其贵,初中毕业后就不想读书了。身体很好,在夏天特别喜欢下河游泳。每到这个时候,他就要披着一条长毛巾,拖着拖鞋悠悠地下河去,和他的一帮哥们比栽水、踩水、吃猛子什么的。我曾经试过,他单臂独游,竟然比我双臂游速度一点也不慢。他爱水成癖,玩起来的兴致甭提有多高。我常常想,他如果将这种劲头用到学习上,那该多好。不论中考,招工考试总是可以的。偏偏他不喜欢读书,连我们劝他读一点小说都不行。他是我们家的特例。好在父母彼时认为,家中姊妹兄弟四人,也确实需要一个劳动力干干体力活。才算帮他解了我们对他的“围攻”。
姐妹俩晚饭后最是忙碌,洗碗、洗衣都是她们的事。她们也只有等这一切忙下来,才可以下河痛快痛快。病中的我只有干瞪眼,父母决不允许我下河游,我也不好执意违抗。万一着凉,病上加病,我又不知要多躺几天床,多吃几味药了。我实在不敢冒这个风险。
黄昏已经将西天涂抹得一派辉煌,大把大把的余光映照在碧水白浪之上,随微微风轻轻浪摇曳生姿,实是绝美的风景。其贵此时已游到一片光和影交织的起伏浪花里,他用力地伸展双臂拍打水面,掠起一串串瑰美绮丽的珍珠。
河对岸,少女们身着时尚的泳衣,在沙滩上嬉戏夕阳,细碎的脆生生的笑声、娇喘声一阵阵传将过来,和岸边的捣衣声相应和。小伙子们也三五成群,有的练摔跤,有的练倒立,两人一组,各自为政,时间一久,叫人很难分清哪是汗水、哪是河水。静静地坐在家门口藤椅上的我,似乎可以嗅闻到他们的汗腥味,以及初生牛犊的朝气。
记得书画颇为了得的庆五兄在这岸边酒后洗碗,一时兴起,就拿碟子打水漂的,一连几次,被妻子好一顿奚落。可是他说:“你们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红楼梦》里面,晴雯撕扇子,宝玉还到处找扇子给她呢。”妻子无言,气急而走,结果庆五兄真的就扔完了菜篮里的碟子。
印象中,我彼时正在很有力地读文言语法知识,和一些外国名著。随小林兄稀里糊涂,毫无准备地参加一次古典文学研究生考试,专业知识考了七八十分,可外语成绩差得难以说出口,于是也就打消了我再考下去的兴头。好在我从来对功名没有多大的期望,我读书纯粹因为爱好。尽管这些知识可能一生一世都很难用上,但是,读过几本书的人,可能面子上要好看一些,仅此而已。古人说腹有诗书气自华,还是不乏道理的吧。
天色渐渐暗了,河里和沙滩上的人也渐渐少起来。老人和孩子们张罗过后,陆陆续续地摇着各种扇子到大堤上乘凉。树梢上开始挂着如钩如鹅毛一般的新月。红灯收音机响了,或者条件好的人家开始放黑白电视。彼时武侠片风行一时。
我在病中还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