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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流年】三叫(小说)


作者:张小牛 布衣,396.83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172发表时间:2017-06-04 15:04:57

第一次听铲子说吃“三叫”我吐了。铲子先是脸上挂一片居高临下的神色,目光斜斜盯着我,没听说吃“三叫”吧。我眨巴着眼,什么“三叫”?铲子哼一声,你绝对不敢吃!他用手在小桌上夸张地比划,端一盘上来,盘子里一坨一坨粉嘟嘟的,是什么晓得吗?那脸上神色已转成神秘。我好奇了,是什么呀?铲子将肉团团的鼻子使劲耸着,就是不说。这家伙常常喜欢故弄玄虚,我迫不及待了,催他,莫把鼻子皱得像只脱毛老鼠!快说嘛!铲子嘿嘿笑了,就是老鼠!刚生下来眼睛都没睁开,挤在盘子里蠕动呢。我一愣,瞪大眼,嘴巴也大张起来。
   铲子又哼哼一笑,看你那嘴巴张的!想吃了啊?伸手从桌上筷筒里抽出一双筷子,往桌上一戳,那就先夹一坨,吱,第一声叫;再去旁边小碗里蘸一下,那是酱油、醋、辣椒粉、花椒粉和酸菜末拌和的调料酱,糊得那小粉坨一身乌红,吱,就有第二声叫了;然后,将这乌红的一坨送进嘴里去,吱,第三叫最响亮,也是最后一叫……
   我跳起来,一股腥红污秽的大浪拼命往我胃里涌。我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进卫生间,吐得翻江倒海。
   铲子在我喘着气皱着脸回到桌边时,摇着头笑,瞧你这豆芽样!难怪让别人夹!我反驳,学野人才不被夹?铲子说,吃得狠就做得狠。我刚当兵时,听说当地山区有吃三叫习俗,也是想想都脑壳皮发麻。后来跟兄弟排一个老兵领任务进山区,在老乡家里看着那老兵吃,又被老兵激着,闭眼试一坨,顿时觉得自己猛了不少。回去后鼓着眼珠向班长一描述,班长立时缩了脖子,说他当兵三年了,只知道有吃三叫的,从来不敢去试吃一回呢。那以后,班长在我面前收起夹子了,脸上老飘笑。
   我没作声。我实在难以接受这种选择:是闭着眼睛吃一回“三叫”,还是继续让栾科长夹?
   铲子朝我撇嘴,今天又被那个卵科长夹一家伙吧。你一缩这角落手掌往额头上打砂纸,我就晓得了。
   我仍然没作声,让铲子戳着了疼处。每次被栾科长夹了我就像霜打的菜秧,下班都不想回家去,总是软着腿挪到铲子这小店里来,还总是挑角落地方缩着,支一只手在桌边托住额头,让额头在手掌里磨来磨去。铲子的小店并无给我解憋气消窝囊的东西,只是因为他这小店主要做早餐,晚餐生意淡,他便常常有空晃着脑袋亮着腔调跟我说东说西,那硬邦邦的声调和扬眉耸鼻的硬扎神情多少能让我受点感染,就像大冷天看到蹿着火苗的地方多少感觉暖意一样。
   今天又为什么夹你了?铲子又扬着粗黑眉头问我。我望着他一脸的兴致勃勃,抿了抿嘴不想作答。我也想不出今天哪里错了,上班没迟到,打扫卫生没马虎,而且照样先清洁栾科长的办公桌,将栾科长桌上的玻璃台版擦得一尘不染;等栾科长和科里其他同事都到了,又问了栾科长有没有马上要办的事,看到栾科长摇头后,我才坐在办公桌边吃早点——早点就是路过铲子小店买的两个大煎饼,这也没错的,从去年进市公交公司被安排在营运科,我就见办公室里吃早点是常事,栾科长也经常将路上买的早点带来办公室吃,他今天就带来两个包子,但刚将一个包子咬一口,就皱了眉头,说做包子的夜里肯定去哪里打炮了,碱面都和不匀呀!我立即告诉栾科长,我一个朋友当过炊事兵,现在回来开了家小餐馆,早点做得蛮好,科长完全可以绕一小段路去那里买早点呢。栾科长瞟我一眼,嗯一声,将没吃的包子扔进桌边垃圾篓,然后就慢悠悠喝茶了。茶也是我泡好的,这是我汲取教训后的主动。曾经有一次疏忽了,只顾边喝热茶边吃包子,没注意栾科长泡茶的时候脸上阴着,那天下班时栾科长狠狠尅我,这里没做好那里没做好,新来单位不虚心学习却要摆架子,端着杯子吃着包子摇着身子,还以为来了个二百六比他二百五科长大咧。剋得我心里发慌脑壳发晕,新来这里工作不熟悉是肯定的,但自己哪有架子摆呀;而且喝茶吃包子也没摇身子嘛,我从来没有摇身子的习惯呢。后来还是给老陈买了一包硬装芙蓉王才得了点拨,老陈说,你自己泡了热茶吃早点享受得猪一样,为什么不给人家当领导的泡茶呢?
   铲子向我摆摆手,别找原因了,原因就一个:你是条软卵,偏偏还看不起臭×。我皱了皱眉,还是没做声。铲子这话太难听。但细想想,自己实在软不拉叽,而且软不拉叽的深处偏偏还裹一颗硬核,那是心底的高尚,高尚当然是反感那些势利浅薄霸道的。然而这就来问题了,对势利浅薄霸道有反感却不敢反抗,那势利浅薄霸道还能不欺着来么。那个著名诗句怎么说: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我是既不甘心早早躺到墓志铭下面去,又不愿意举一个卑鄙的通行证大摇大摆,只好小心翼翼不去冒犯势利浅薄霸道,可怎么小心翼翼还是免不了招惹人家啊。下午下班时栾科长就突然向我宣布,原定推荐我参加公司青年骨干培训班有变,要落实上级重视培养女干部的精神,决定推荐段开莲去。我十分意外,眼傻傻地望着栾科长。段开莲也十分意外,鼻子旁边一小片雀斑在激动中变得如春笋壳一般鲜亮,嘴唇还翕动着想说什么但到底没说出来。连向来不露神色的大李也藏不住惊诧,将我和段开莲来回地看,眼神溜得比织布梭子还快。科里人都知道,这一年多来我对栾科长恭顺得就差没叫爹了,而段开莲两月前因为请探亲假忘了栾科长生日,回来后让栾科长找茬尅了好几回,直到她把从老公那里带回来的一包优质干墨鱼送给栾科长,栾科长这才让她看到脸上的舒展。翟胖子的惊诧则比大李更突出,已经准备下班站起身了,听到栾科长的宣布又猛地坐下去,就跟小品里发生惊诧的夸张动作一样,磨盘般的屁股砸得旧藤椅吱嘎乱叫。栾科长挖他一眼,说你把屁股当夯锤呀,砸穿椅子不会给你换新的咧!只有老陈不意外,睁一只眼眯一只眼看着我似笑非笑,一根手指还在桌上轻轻敲鼓点。栾科长哼他一声,说你手打摆子吧,我在说话你造什么动静!他立即就将敲鼓点的手僵住,意味深长的神色也迅速消遁。
   当然我最终还是弄清了栾科长对我的风云突变。那天晚上我把老陈约到一家咖啡馆,老陈慢条斯理啜着一杯三十八元钱的巴西咖啡,仍然对我睁一只眼眯一只眼,你呀,又想讨好头头又不肯多用心思。你要报告栾远贵哪里早餐好,可你看着他吃不下包子又不去买好的来孝敬他,这不是舔屁股又隔着裤子吗!我怔了半响,脑子里恍然大悟心里却在叫苦不迭,哪能想那么周到嘛,我也跟所有人一样才拳头大的心,杂七杂八东西已经塞得满满,还要开多少眼到处瞅着啊!
   老陈在接过我递上的一包硬壳芙蓉王后,将脸向我伸了伸,声音添了诚恳味道,给你点拨一下吧,那号角色我是悟透了,你怎么讨好也得不了好,既然得不了好你索性就莫想得好,既然不要得好了也就省了讨好嘛。你说是不是呀?我听着这绕口令似的点拨,望着老陈始终似笑非笑的眼睛,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第二天清早我还是在铲子的小店买了两份早餐,一份是给栾科长的:一个肉包子一个豆沙包子外加一杯黑米粥。铲子看看我,奇怪我突然长了大胃。我苦笑一下。铲子明白了,却没空说我什么,在忙碌中向我撇一下嘴巴。我知道铲子撇着的嘴巴下挂了一句话:你真是条软卵!
   我是只能软了,我在栾科长手下工作,我在科里又资历最浅,我也是科里最年轻的,我敢得罪栾科长么?我能不希望通过栾科长得点好么?
  
   现在想起来我只能为自己感到好笑,也活该让铲子讥嘲!我给栾科长买了大半年早餐仍然是隔着裤子舔他的屁股。虽然栾科长每次看到桌上的早餐都会向我点头,虽然栾科长时不时在开会时给我两句表扬,可我并没从他那里得到什么实质性的好。最让我委屈的是,去井冈山的机会也把我掐掉了。
   科里难得组织外出,老陈说顶多两年一次,还要借“革命传统教育”名义。我来科里不到两年就碰上公费旅游机会,当然要兴奋。还碰得巧的是,科里留一人值班可以派给老陈,因为他沾老婆光去过井冈山了。老陈老婆在市疾控站当护士,前年疾控站在三八节组织全站人员去井冈山旅游,允许大家把配偶带上,说是新时代要对妇女节有新理解。据说老陈回来后还在科里津津乐道疾控站的仁惠,让栾科长呛了一鼻子,栾科长说疾控站是刮人民的健康经费搞腐败呢。这次科里组织去井冈山,栾科长在几天前就点了老陈值班,说老陈已经得过老婆单位仁惠了,再在自己单位得三十元钱值班补助的仁惠吧。怎么也没想到,临到出发的前一天了,栾科长突然宣布由我值班。我顿时懵了,指着老陈说,不、不是老陈值班吗?栾科长说,先进庙堂为长老,你资历能跟他比么,啊?我结结巴巴,可、可是,他不是去过井冈山了嘛。栾科长说,人家老婆单位搞了腐败,我们单位就要剥夺人家接受革命传统教育的权利么,啊?我用求情的目光望着老陈,你,你才去过,又想去?老陈并不说什么,那双一睁一眯的眼睛里只有滑腻腻的目光。
   我只好勾着脑壳留在科里值班。下午下班时我又软着腿去了铲子的小店。铲子哼哼笑,你这软卵白献孝心了吧,又让臭×夹了吧!我只好吐露委屈,实在觉得栾科长不公,专门对我变卦,总是把我的好机会突然掐了。铲子说,变卦肯定有原因,收了人家好处嘛。我说那倒不一定,老陈说过他不会送好的,人也小气,没必要为重踩一次井冈山脚印去进贡。不过这个老陈也不仁惠,完全可以把机会让给我嘛。铲子又哼哼笑,说我除了是条软卵还是条傻卵。
   铲子的说法还真在几天后得到证实,我是从段开莲嘴里得知实情的。老陈的确送了栾科长好处,老陈也并没去井冈山,他去南昌看望读大学的儿子了。栾科长因为得了老陈二百元钱,就按井冈山活动的人平花费,给老陈报销了五百元差旅费。
   我十分的沮丧,我能够理解老陈去看儿子,但我惊诧老陈用自身体会点拨我其实是忽悠我,人怎么能这样虚伪呢!当然我也更加觉得栾科长心太窄了,人家在你脚下摆一块年糕你就忘了过去所有得过的糍粑啊。
   铲子对我的沮丧幸灾乐祸,他使劲皱着肉团团的鼻子,尖细的冷笑声比老鼠叫还难听。他说,不听我劝吧,要你硬扎点呀!越软越遭夹呢!他还用手指着我,看你这蔫乎样子真让人急!来我这里就会蹲角落就会给自己打砂纸,也学着吃点狠呀!
   我听着铲子的数落默不做声。吃得狠也许真能做人狠,人类茹毛饮血的时候哪个不勇猛!可今天是现代文明社会了,难道还要倒退回去茹毛饮血?
   铲子还在劝导我,兄弟你要能接受我的训练,包你飞快变个硬扎汉!我连连摆手,心里已经开始恐惧。铲子摇着头,莫那样紧张,我这里也没有三叫给你练胆子,只有三扭呢。我挑起眉,“三扭”?心中恐惧禁不住换成好奇。
   铲子脚步咚咚走进厨房去,一会儿又脚步咚咚走出来,右手端一个菜碗,左手端一个小蝶,手指间还夹一根筷子长香棍粗的铁丝。待他将手里端的夹的都摆在小桌上,我看清了,菜碗里是几条活泥鳅,正在微微扭动身子;小碟里是酱红色的糊状调料,肯定有酱油、醋、辣椒粉、花椒粉和酸菜末之类;而那根铁丝,是一根一头尖的签子。
   我盯住铲子,吃活泥鳅?铲子很豪壮地抖抖肩膀,晓得乡下春耕时候用什么给牛添劲吗?他用手指着菜碗里的泥鳅,就是活泥鳅!一头牛喂十来斤活泥鳅,用竹筒一次一次装了活泥鳅,扮开牛嘴巴,把竹筒伸到牛的喉咙边,让泥鳅顺着牛喉咙溜下去。那牛吃了活泥鳅大长猛劲呢,莫说背大犁,老虎来了都不怕!我听得入神,想象着一头壮硕的牛被扮开嘴巴,一竹筒活泥鳅扭着身子争先恐后朝牛喉咙里窜。
   铲子用手在我肩上拍拍,人呢,吃这几条活泥鳅也不指望能添猛劲,但能添猛气啊。树靠皮人靠气,有了猛气哪个敢夹你!我从桌边退开一步,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我可不吃活泥鳅!
   铲子抓住我一只胳膊,田辉呀田辉,你也是个快三十的男子汉了,当不得一个嫩丫头啊!他一手指指不远处站着的服务员小阮,那个刚满十八岁的女孩正饶有兴味地看我们。铲子说,人家软软都看着我吃过两次三扭了,你一次都不敢看?
   我站定了,看你吃?那倒是敢看呢!心里松弛下来,不要自己吃活泥鳅就行。
   铲子松开我的胳膊,抓起那根铁签子伸向菜碗里,准确地扎中一条泥鳅,那条足有三寸长的肥硕泥鳅一阵乱扭,惹得另几条泥鳅也激动地大扭起来。铲子立即用铁签子挑起那条乱扭的泥鳅,向我耸耸鼻子,这是一扭。然后就将泥鳅往小碟的调料酱里一按,泥鳅肯定让调料渍得更疼,扭得越加厉害。铲子又向我耸耸鼻子,这是二扭。等会你朝我嘴巴里看它三扭吧。说着就张大嘴巴,将那身子滴着调料酱的泥鳅送进嘴里,牙齿卡住泥鳅退出铁签子,又向我伸过头来,要我朝他嘴巴里看。我赶紧说,看到了看到了,三扭三扭。其实没看到。虽然并无恐惧,也说不上有多恶心,但毕竟不愿看一条活泥鳅扭着身子钻进人的喉咙里去。
   铲子嘴巴一闭脖子一伸眼珠一鼓,喉结也紧跟着使劲一跳,然后又张开嘴,向我得意地晃晃脸,吃啦!我点点头,知道那活泥鳅已经被他吞进胃里,正在一汪胃酸中扭动得越来越无力。旁边的小阮拍着巴掌,老板再吃一条!铲子笑道,这嫩丫头还看上瘾了呢。又向小阮说,软软你也学着吃一条!吃了就不软了我也不敢训你呢!做出要去拉她的样子。小阮尖叫一身扭身就往厨房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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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读完小说,内心沉甸甸的。不知是为栾科长,还是为田辉?田辉是一个刚走出校门的大学生,他初入社会,单纯,老实本分。为了不受栾科长的排挤,他想法子讨好科长,凡是顺从,给科长泡茶,给科长买早点,忍气吞声……即使这样,也无法感动栾科长,还是屡次受到不公正待遇。无奈之下,田辉不再顺从科长,讨好科长,巴结科长,而是想法子捉弄科长,进行还击。读到这里,不由得感到内心畅快,不觉为田辉叫好。如果此时,栾科长能知错就改,田辉就此罢手,也许两人就会握手言和,和平相处。然而,栾科长并没有停下手来,也就促成了之后的身败名裂。如果栾科长不是那样的贪婪,不是那样的利用职权欺压科员,也不可能使田辉被逼无奈,奋起反击,他也不至于被不停捉弄,落得个把柄在别人手中。卑鄙是卑鄙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的座右铭。事实证明,在栾科长手下,你即使再高尚也无济于事,也无法改变他的卑鄙。所以,田辉只有也用卑鄙的手段与其周旋,其结果也使自己的人性扭曲,变成了一个卑鄙之人,让人可怕,让人敬而远之。为此,连所爱的人也离他远去,让人震惊,引入思考。小说构思奇特,故事情节环环相扣。人物形象饱满,人物内心刻画细腻。小说从现实出发,反映出了当前一些领导干部利用职权,唯我独尊,贪婪,欺压员工的行径。佳作,流年欣赏荐阅!【编辑:五十玫瑰】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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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五十玫瑰        2017-06-04 15:13:07
  很好的一批小说,引人入胜,令人深思!
   感谢作者的分享,祝写作愉快!
五十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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