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香花语】人在冏途之一:笑里藏奸(散文)
职业生涯40年,冏事少说也有十几件。印象最深的是,学雷锋,做好事,竟然给单位,给自己带来巨大麻烦。
那是一个星期天,我带着孩子在操场上玩儿,忽然听到“当啷——哗啦”的玻璃碎掉的声响,接着,又响了一下,又响了一下......
起初,我以为教室窗户没有关,被风吹的。可我试了试,一丝儿风也不曾有。我觉得蹊跷,丢下孩子,跑到教室前面查看,一时又没有动静了。正准备返回,一位女教师从厕所里出来,往教室后面指,示意我去教室后面找。我呆头呆脑地跑过去,一眼便看见一个穿着时髦的小青年,手拿半截砖,正在砸玻璃。我大喝一声:“干什么你?”那个小青年扔掉砖头就跑。我以为是社会上的“问题少年”,遂撒开两腿紧追不放。那时,我还不老,球场上练过的。追了两百多米,正好在他出学校大门的时候,我将他一把擒住。喘着气问:“干嘛砸玻璃?”那小青年也喘着说:“听玻璃响声儿。”也就是说,他没有任何理由,他砸玻璃纯粹为了听那种玻璃碎掉的响声儿!我被他的嚣张气坏了,抓住他的胳膊拧过来,往校园里拖。
此刻,有三四位同事走过来,他们都冲着我诡异地笑,我以为他们都在用笑鼓励我。我就越发得瑟起来,不仅用笑回应着他们,还炫耀说:“想跟我赛跑,这小子还嫩了点!”这个小青年倒很顺从,我没费什么劲儿就把他拉到校长院里去了。
校长正在院子里喝毛尖茶听收音机,看到我们进来,关了收音机,站起来,看了看小青年,又看了看我,说:“叫他走吧。”我执拗地说:“叫他走?他砸了那么多玻璃,不叫他陪?他一走你还能找得到吗?”校长也是神秘地笑笑,说:“交给我处理好了,没你的事儿了。”我扔下小青年和咱们校长,独自走了。等我去操场把孩子抱回来,那个小青年已经出了校长的院子,大摇大摆地走了。我看着小青年的背影,傻掉了。后来,我才明白,同事们和校长都笑而不言小青年的身份,是知识分子太含蓄了。他们或许怕当着小青年的面说他是某乡长的公子,助长了小青年的嚣张气焰,或许怕我知道了真相当场下不来台。
全场只有我一人不认识小青年,你说我傻不傻吧?
小青年获释后,去而复来。他直接到了我的住室,手里拿着一张绿色的50元大票,对我说:“这是我爸叫我给你的玻璃钱。”我说:“玻璃是学校的,要陪你陪给校长!”
小青年揶揄我:“你那么用劲儿追我,原来不是校长啊!”
我发怒了,假如我不知道他是乡长的少爷,也许不会发怒。我发怒也很吓人的,眼睛通红,声音洪亮:“我要是校长,立马开除你!管你是谁的儿子!”
小青年把钱扔在我脚下,华丽转身,豪迈地走了。我拾起那50元大票,准备撕掉,可一想,撕毁人民币是违法的。况且这是集体的财产,我哪有权力销毁?交给校长算了!
其实,一个乡政府的乡长也没什么好怕的。问题是,当时,教师的工资归乡财政发,拖欠工资是家常便饭。只要乡政府一开会,我马上就能听见乡长大人跟我们算经济账,为他们拖欠工资找个合适的理由。也就是说,乡政府掌握着我们的经济命脉。我们能不能有米下锅,全得看乡长的脸色。
我们学校校长很关心教师的生活,他也经常去乡政府找乡长要钱,所以,他对乡长及其公子毕恭毕敬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当我把五十元“赔偿款”交给校长时,校长的院子里站了一堆教师,他们都是看见我擒拿乡长公子的目击者。原来,乡长同志在让其子给我送玻璃陪偿费时,也给咱们校长打了告知电话,所以,我要隐藏这五十元“巨款”也是不可能的。
此时,有位教师正向校长建议:由我亲自把“赔偿款”送还给乡长,这样也许不会影响到正常发工资。
当然也有人担心我性格孤傲,不会去送。另一位教师正色道:“乡长让他儿子把钱交给张老师(就是我),分明是不满。如果不送还,肯定要拿我们的工资说事儿。张老师虽然孤傲,但顾全大局,校长不妨做做张老师的工作,早送早安心!”原来,我的行为竟然威胁到我的单位同事了!
“你们不要说了。”我高声说:“我是不会送的!你们没有饭吃,只能怪你们自己!大家都认识乡长的公子,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而是莫名其妙的发笑?”同行们都异口同声地说:“你追的那么辛苦,我们不好意思阻止呀!”
我说:“现在你们就好意思让我去负荆请罪了?”我把钱摔在地上,“谁愿去谁去!别打我的主意!”
校长说:“张老师错就错在不认识那孩子!我就纳闷了,为什么我们大家都认识,你却不认识乡长的儿子?”
我说:“我又没教过他,凭什么非得认识他?”
校长说:“因为他捣蛋!你说说,全校教师还有谁不认识他?好了,不认识就不认识吧,这钱,我去送。”
后来,校长送没送,我就不知道了。但我知道,我们大概半年没领到一分钱的工资。同事们倒没怎么埋怨我,只是说我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以后,凡是投票决定的大是小非,我都尽量不参与,比如,考察副校长、副主任、教研组长人选什么的我都申明退出。还有评职称,待同等条件的同事都评完了,我才参与进来,“好饭就怕晚”,过了一个村,虽然还有一个店,但这个店与那个村绝对不一样的,所以,我至今还是“中教一级”职称,比同龄的同事相差几百元呢!
我知道,我很孤立,我一直跟同事和校长合不来,一见他们笑,我就恶心,好像他们的笑里藏着某种阴谋。时间长了,我就“厌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