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山沟沟里的黄昏简直和夜紧紧连在一起了，太阳刚落山，便已麻麻黑。像往常一样，晚饭后，我照例沿家属区围墙外的羊肠小路信步踱着。
　　 饭后散步。已成了愈不惑之年后的一大癖好，如同生活中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也许是应了“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这句有益健康的格言吧，一向胃口不大好的我，觉得比原先好多了，人也精神多了。因有了些体验，有时抹下老脸，也硬拉上妻子沿山野小路——“天然公园”里溜上一圈。为此，还引来了同事们的不少玩笑：“看，老两口压马路了！”“你们这是先结婚后恋爱呀”；“秤杆不离秤砣”。“ 老头不离老婆（儿）”云云。我只是报之淡然一笑，照走不误。
　　 然而，自打改革的春风吹进了我们这条宁静的山沟，连妻子也吹变了。就拿散步来说，这几年，她高低不与我同行了。像着了魔似地一头钻进书堆里，硬是啃起了书本，一啃就是个半夜，还说什么：“决心学出个样来”。开始，我满身的不自在，为此，我们还闹了一场别扭。
　　 “我看没文凭就算了，没文凭、没职称的人不只你一个。‘一大把’年纪了，记忆力又差，能和年轻人相比？等你学完课程就该退休了，还是身体要紧！你不要自己，我还要老婆呢！”我强忍着性子劝解道。
　　 “人嘛，要有点儿志气，没文凭就甘心没有？我不为争张文凭，还为争口气呢；不为争个职称，还为争个称职哩！”她反驳了我。
　　 “你还是尽好母亲的‘天职’，把孩子和这个家管好吧。我的文凭、职称不就是你的？你呀，真不懂生活！”我有些沉不住气了。
　　 “不懂生活？！贤妻良母才是生活？你有文凭是你的，我不稀罕，孩子们的事儿我自有安排••••••”。也许是没得到我的理解与支持，也许是我的话语委屈了她，说着，她竟呜呜咽咽地••••••唉——真拿她没办法。过后，扪心自问，也许妻子是对的。生活中、事业上，她付出的、失去的太多了••••••哎！你甭说，她还真不赖。这些年，她参加了省上，市上，国家，系统等有关方面的多次文化、专业考试，成绩全部合格。大专、本科结业证拿了好多张，尽管一次也没顶用，她却矢志不移，继续坚持自学，毫不动摇。她的韧劲，毅力，把我征服了，令周围的人们也对她刮目相看••••••每每想到这些，就觉得这几年我这‘贤夫’、‘良父’当得应该，值得。
　　 我边走边沉思着。黄昏的山沟静静的。山峦、树木、雀鸟，都已进入夜的归宿，只有这没封冻的小溪，还在默默地流淌，偶尔发出撞击鹅卵石的叮咚声。悠悠山风，吹在脸上，冷冰冰，凉飕飕，不由地打了个寒颤。天越来越黑，我决意向回走。沿返回的小路从黝黑的山沟里爬了上来，嗬！一幢幢家属大楼灯火通明。不知谁家的收录机正大音量地播放着《迪斯科》舞曲，还不时的伴有“咳！咳！”的声音传来。噢，也许是跳得正起劲呢••••••“哈哈——胡了！”忽然从一家开着的窗子里传出来一阵打麻将的声音，使我猛然抬头，然而围墙挡住了视线。我的心颤抖了几下，思绪也有些烦乱了••••••是啊，也许这就是生活••••••
　　 待思绪稍有平静，不知怎地，脑海里跳出了这样一个概念：生活不就是这样吗？有的人在生活中退却，有的人在生活中奋起，也有的人在渐渐习惯中麻木，还有的••••••唉，不去想它了。
　　 我拐进了家属区的大门。迎面霓虹灯一闪一闪，赤、橙、黄、绿、青、蓝、紫••••••
　　 哦！多美的生活啊。
　　
　　 1990年12月于宝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