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月】“魏有种”大叔(小说)
魏有忠是我的邻居,我叫他叔,他家与我家一墙之隔,过了春节他就满70周岁了。
魏叔是个光棍,光了三十年,想不到的是那一年,他在大队的麦秸堆下拾了个刚落蒂的婴儿,他于是收养了,孩子管他叫爹。那孩子长大后竟然有董永美貌,嘴巧伶俐,村民不免心生嫉妒,冲着他讥笑:“魏叔,把你的户名改了吧,叫‘魏有种’合适”。魏叔长得奇丑,唯有声音听起来亲切和善,有事找他,我便站在我家院墙底下扯着嗓子招呼他,很快他应了声。说真得我不愿意看到他那张脸,那张纠结着被造物主愚弄的脸,从他的面部表情中,我看不懂他的喜怒哀乐,他的嘴角一边拉丧,一边敲扬。他的眼睛是裂开的桂圆,混浊无光的瞳孔,后来得了一种白内障的眼疾。魏叔的腰天生是驼的,双腿罗圈弯曲,脚掌宽平无足弓,他笑言自己的骨骼,与狗、羊、猴子同类。我最怕他笑,笑得表情好滑稽,黑黑的脸上露出一排交错的牙齿如暴风雨前的夜空滑过一道闪电,我不想把他比喻成僵尸,僵尸冷酷,魏叔的心却是热腾腾的。
在生产队那会儿,魏叔负责村里的庄稼追肥,那肥料是他一锨一锨从牛栏里、猪窝里、人的茅厕里铲出来的。谁晓得那肥料如此劲大,如同吸食了大麻的庄稼,疯狂的壮大、成熟。看那秋后的高粱红得像火,膨胀的玉米撑破了苞皮,金黄的谷稻穗压弯了腰……
魏叔是个善良的人,也乐于助人。每天他挨家串户收粪水,与村民们熟识起来,他看到谁家有困难,他力所能及的去帮助。村西边有一口水井,一口青砖砌成的饮用水井。遇到雨水大的年份,村民弯腰可拎水。遇到干旱的年景,井中水见底。那些缺男劳动力的家庭,犯了难。女人把拴着绳子的铁桶,顺到井底,晃动绳锁,铁桶碰井壁,发出哐哐的声响,提上来之后,满桶边的紫泥,水只有一桶底。魏叔,手上有准,他紧紧扒着井沿,把桶牵到水井一边,向井中央猛得摇拽绳锁,只听那铁桶咕噜一声,倒灌了满满的水。魏叔起身,听到立在井边的女人们传来银铃般的夸赞声。
魏叔喜欢晚上干活,借着皎洁的月光,他牵着那头红毛驴在乡村路上嗒嗒地走,他是个光棍,他怕度过晚上的寂寞时光,他随身带着一部戏匣子,当毛驴低下头,都感觉生活无趣的时候,魏叔便打开了它,里面唱着老戏,河北梆子多,魏叔来了兴致,冲着驴吼两嗓子,那驴脑袋打了个激凌,屁颠屁颠地跑一阵儿。魏叔把收来的粪堆成一座小山,然后泼上水,用泥在小山周围糊个严实。夏天,蚊子苍蝇大肆繁殖,屎壳郎滚着粪球过街的时候,那粪堆很快发酵好,如同现在的酸奶,喝了容易消化,又营养。那大粪被魏叔一铲铲放在拉车上,然后轰着毛驴往庄稼地里洒。
大队的麦场在村西头,被牛磙碾过的麦秸,堆成一个个垛。麦场紧挨着的是一片菜地,这菜地里主要种白菜,白菜高产易放,村里办红白喜事,最抢手的“猪肉白菜炖粉条”,那白菜就来自这块菜地,村长有令,这菜地多施底肥,今冬让白菜长得壮壮的,村里多养了两头猪,大锅菜里可多放猪肉和白菜,少出汤。魏叔可不含糊,连夜套上了驴车巴嗒巴嗒地出发了。湿润的夜风,吹在人脸上粘粘糊糊,菜地里的土暄腾,像刚出炉的面包,魏叔索性光着脚,踩着软软的,暖暖的“棉被”,魏叔没有女人,这土地比他的被子还要软。干累了,魏叔蹲在菜畦里歇息。魏叔,抬头便看见满月,大得像锅盖,亮得像白玉,照得那被轧平的西场发出程亮的银光,那一个个麦垛像一座座城堡,进入了神秘的童话世界。夜很静,任何的动静都逃不过魏叔的眼睛,魏叔发现最大的那座麦垛下面有东西在动,细听有嗦啦啦的磨擦声,魏叔心里暗喜,这雨水大的年景野兔、野鸡等很多,那里也许隐藏着野味,或许是只肥硕的野兔,逮了它,拨了皮,炖它一锅肉,比那猪肉白菜炖粉条好吃多了。
魏叔弯着身子,悄悄的向麦垛靠近,他屏住呼吸怕惊动了敏感的猎物,越靠近魏叔越紧张,他怕自己的稍加大意,到手的肥肉转眼就飞了。突然间他的心猛烈地跳动了几下,他看到那猎物整个身子在麦秸上动了动,看那影子,有小牛那么大,魏叔又一阵狂喜,或许是只迷了路的小牛呢?这牛喂大了劲头可比驴大。魏叔这么一想笑了,可以想像的出他那副笑脸在空旷的西场有多么“恐怖”。不好,魏叔趴在地上,他看到那躺在麦秸里的黑影起起伏伏,魏叔嗅到了一股女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那黑影,有圆圆的肚皮,有节奏的起伏,起伏,停顿,起伏……,还有女人凄厉的呻吟。魏叔“哟”一声,害臊地蒙住眼睛,魏叔是个光棍,没见过女人这样子,女人明显很投入,并没有注意到魏叔的存在,她伸出细长的手指拼命地撕扯浓密的头发,伴随着有节奏的吸气呼气,屁股顶着肚子起起伏伏……
魏叔,整个身体在发抖,他想退回去,可是两条腿不听使唤,那女人开始狼般的尖叫,魏叔像一摊烂泥,扶不起来了。女人仿佛并不解气,坐了起来,两只手在腿上乱抓乱打。魏叔把头埋在土里,女人的尖叫对他来说是种折磨,魏叔控制不住了,这眼泪从眼睛里挤出来。“嗯啊——嗯啊——”是驴叫,到了给驴添加夜宵的时间了,魏叔这么想,身上来了劲头。他大胆的起身,没敢看那女人,转身就跑。“哇——哇——”是孩子的哭声,魏叔听到了孩子的哭声,声音传遍西场,响彻夜空,刻在了魏叔的脑袋里。魏叔,急转身向麦垛奔去,麦垛下的女人不见了,留下了兔子大的东西,魏叔伸手一摸,月光下的手染成了血色。魏叔抱起血淋淋的婴儿,放在佝偻着的腰间,用衣服裹了裹拼命的往家里跑,后面传来毛驴吃醋般地“嗯啊”乱叫。后来,魏叔给儿子起了个名“红儿”,红儿是个聪明的孩子,从小好学勤奋、长相骏雅、身材魁梧,长大后的他被北京一家外资公司选中,去了北京做了一名保安。
村里人都说魏叔给儿子起得名字好,“红”红红火火,做什么都会兴隆,这不红儿去了北京一年,就被提拔为安保部科长,老板看他很会察言观色,并且吃喝抽赌有一套,深得老板的赏识,红儿后来被提拔为外交部长,再后来……是厂长,再后来……老板索性把女儿许配给了他。魏叔,沾了儿子的光,给他盖了两层富丽堂皇的楼房,但是魏叔一趟没去过北京,也没见过自己的儿媳妇。他想的到,自己的出身怎配与大老板攀亲家。
终于等到魏叔的儿子邀请他去北京的时候,魏叔的眼睛得了白内障,东西看不清了。过了年正值魏叔70大寿,红儿说让他去北京为他亲自过大寿,顺便把白内障治好。魏叔同意了,临出发前他叫上了我,魏叔说多年来他发现自己的儿子变化很大,良心有点黑,他偷偷对我说,他捡孩子的时候,看那女人身材修长,面庞姣好,是个美人,为啥生下了孩子就跑,不是孩子他爸缺德就是他妈水性杨花。
总之,我陪着魏叔有生一来第一次去了北京,北京很大,很繁华,我有点晕,辨不清东南西北。在豪华的宴会厅,我和魏叔在大理石地板上滑着脚走,魏叔胸前挂着一枚大红花,像迎亲的新郎,魏叔坐在宴会厅龙凤椅上,像个招牌。红儿兄弟在门口点头哈腰迎接商界、政界等等来宾。我在客人登记处发现了成打的100元人民币,那是客人送的寿礼。无意间我听服务生说,老板的生意没钱周转了,办个场儿收点份子钱,这生意便能维持一段时间。我和魏叔有点被猴子耍的感觉,最后红儿兄弟总算说了句暖人心的话。“爸爸,我知道您养育我不容易,做儿子的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儿知道您老从年轻爱听戏,我特意给您老请了北京最有名的戏曲演员,吃过饭您老可以去演艺厅欣赏。”我看到魏叔的脸上乐开了花,儿子的话说到他心坎里去了。红儿兄弟照顾客人串桌换杯间,忙得不可开交,魏叔看着满桌的山珍海味,皱着眉头,我给他剥了一个龙虾递给他。“魏叔,吃吧,咱农村没见过的!”魏叔摇摇头,“我想看戏!!!”“嗯,行,今天是您老70岁寿辰,您高兴就好。”
我搀扶着魏叔去了演艺厅,熙熙攘攘的演艺厅坐满了客人,我与魏叔一路走进去,我发现第一排的座位空着,魏叔又乐了。“红儿这小子不赖,知道我眼神不好,特意给我留了座。”说着,魏叔挣脱了我的手,心急地走过去。
我看到一名年轻保安,从幕后突然间蹿出来,像只矫健的雄燕,他一把拉住魏叔,魏叔没着座的屁股敲起来,接着保安的唾沫星子喷出来了,我看到魏叔脖子里的青筋突起,两只眼睛冒着火花,那火如鲜血般灼眼。
只见魏叔悻悻地走出来,腰更弯了,腿更陂了。我赶紧上前去搀扶他,问他小保安跟他说了什么。魏叔满含泪光。“说那些座位是留给领导坐的,说我一老头子不识相。”“你告诉他你是谁?”我急了。只见魏叔生气地大嚷,嚷给在座的客人听的。“领导的座位,我是领导他爹,真他娘得狗眼看人低!!!”
魏叔紧紧拉住我的手,我感受的到,他的心在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