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遗留在路上的风景
一、人的世纪
站在历史边缘,可以数落的烽烟不计其数。人的世纪自开创以来就经历劫难,而且这种劫难永恒、不会停息。
广袤大地的最大功绩,就是供人吃住,并最终平息人们存在和留下的各种遗迹。伟大天空的使命,似乎也是包容天地万物,并让生物激发关于自然、生命、宇宙的联想。世间万物的静或者动,有形或者无形,都不过是自在自为的宇宙所衍生的能量转换。花开花落,富贵贫贱,仅仅存在于无形转化成有形的瞬间。就如太阳从来都是东升或西落,人们永远不可能永垂不朽一样。生命一直是在无知无觉中诞生,也是在根本不能预知的位置停下脚步,所以,正常的情况下,人们确实没有必要在百感交集中回望自己的一生。
没有一片天地专门为我们创设。就像没有哪一株花草单独为我们培育,没有哪条河道为我们开放水域,没有哪座山峰称得上适合生养。我们私下里讨论爱的永恒或者恨的委琐,只不过是在一种设定的游戏中加入了认识和选择。答案无关乎对错,只关乎我们对现实或命运的理解与抉择。我们可能因此拾得了信仰,也可能因此泯灭了人性。生活一般不会令我们身心疲惫,但错误的抉择却有可能让自己背上枷锁,让灵魂万劫不复。过分地迷信自己的认知,固执地依赖我们信赖的武器,也很有可能在为人做事上让我们涉身犯险。
人生并不苦短。苦短的由来在于过度计较。自然所安排的一切,堪称完美。可我们往往无法领会,只能千方百计寻求改变。如此抗拒宿命,并非我们生来强大,而是出于对尊严的误解和对死亡的恐惧。我们更加快速地灭亡,因为我们既不珍惜他人,也不爱惜自己。眼前的江山之所以改变,因为我们对自己的本性提出了挑战——是自然创造了人类,而人类正试图谋求篡位。
海洋不是挖的,泰山不是堆的。日出日落,花谢花开,世界从来不会为任何人而改变,就如同没有人可以改变自己的出生一样。面对滚滚东流的江河,我们只能稍稍知晓,生命留恋这个地方的惟一理由——不管你从哪来,曾经历过哪些挫折或者辉煌,而现在,你的选择只是跟随光阴脚步彻底销声匿迹。
如果有心,你会经常听到宇宙向我们传达的旨意。江河用涨落启发春种秋收的随性;果实用苦辣酸甜调节能量守恒的法则。我们沿袭世间生命保全的无数本领,决不因为我们探寻到了为人处世的奥秘,而是我们根本无法与自然并排地站在一起。我们为自己名下争来了无量的财富,其实没有一样真正属于自己。我们即使拥有了极致的功名利禄,依然不能保全:生如我愿,死随我愿。
生命的完美,在于无所谓高贵和卑微,只是努力履行进化的轨迹。出生和死亡也并无等级,再珍稀的木乃伊,也不过是陈放多年的垃圾。春夏秋冬永不停息,既是本份,也是安分守己。人们无视现实中的点点滴滴,最容易伤身害体,也容易连累太极。
不为谁生,不为谁亡,这是存在的本质。誓言无数,但没有一句一语成箴。相对于自足的自然,纯属一派胡言!
花开,一定是春天来了吗?未必。
愿望实现,一定说明功成名就了吗?未必!
这就是人的世纪,它的玄机非一朝一夕可以洞悉。
二、爱情与人生
生于厮,长于厮。必然的爱,必然的漂泊。脚下的土地因为累积了太多的深邃,所以秋无限宽广,冬无限迷茫。
美丽有千百种不同的形态,我们心甘情愿深陷其中,只是为了不愿错过似曾相识的青春岁月。我们期许并热切盼望那些或如暴风骤雨,或如天女散花般经典难忘的爱情,并将自己设计成传说中拥有非凡经历和非凡智慧的王子与公主,善用山盟海誓解除宿命的魔咒,让幸福如春天花开,秋天结实般丰硕。在人间享受胜似天堂的生活,幻想是永不过时的灵丹妙药,它不但可以治疗顽疾,还可以帮助生产理想。人因为有梦而感觉成功与伟大,也因梦成全所有的担当。
爱情不是人的专利,它的不请自来,证明它的随缘性与不可预知。没有谁能真正驾驭爱情,变化的世界培育了我们多变的情感。在情感中添加一些粘合剂,比如道义、责任,或者良心,是让爱情永不褪色的常见法宝。
人很简单,就如生活很简单。四时是我们表演的舞台,吃、睡是我们不能遗忘的工作。其它的玩乐,全是修完主业之后稍微添加的辅料,可以有,可以没有;可多些,也可少些,但决不能喧宾夺主。一旦人忘乎所以并通宵达旦地沉湎于玩乐,那他一定不再属于人,而属于妖——一种以生命为玩偶逗乐的东西。
土地是一切生灵的根,水滋润生灵应有的灵性,空气让世间事物拥有共同的本质,并能够彼此关联,牵一发而动全身。因为呼吸,我们与身外的天空紧紧相连,因为有气息充盈和流动,世界五彩缤纷并变化多端。生命有生生不已的本领,也全仰仗气的贯通与生生不息。
人无法不感恩。没有自然便没有脚下的土地,没有脚下的土地便没有孕育生命的摇篮。我们从地面上走过,需要留下每一颗敬畏土地的良心。
也不能没有海,海是风与水的仓库,为我们保管生命最珍贵的营养。人可以不需要名利和财富,却不能须臾离开空气和水。这些不需要钱即可以享用的东西,用不为人知的价值阐释着价值的真正含义,为觉悟的人和永远不可能觉悟的人提供人生道路的选择。
一些人走向正面,一些人走向反面。两种人都会遭遇相同的结局。所不同的是,走向正面的人快乐而健康,走向反面的人痛苦而心有不甘。
三、风景
无需化妆,我本身已经生动。
很享受阳光穿过身体时的感觉,那时候,草地上正开着细细碎碎的花,一群入世未深的孩子正忙着放风筝。风很自由,我也很自由。仿佛天空中所有的蓝都是我的,我可以随意叫唤它们,向东,或向西。
很明媚的天色,大地也很安静。一队蚂蚁为迎接蚁后的诞辰,正夜以继日地操练献礼的队形。一只鹭鸶独立成景,凝望自己水中的倒影,颇有些舍我其谁的窃喜。
水面早已没有鱼虾出没,微澜点缀黄红色的湖岸。连接身边草地的是一条很老的路和一座木桥,路面和桥面全都凹凸不平,并散落经历硝烟磨难的痕迹。一位姑娘斜靠在桥栏上,像是害着很严重的相思,心情郁郁,像幽暗的湖水。
世界没有声音,人与物皆如入定。
这是冬天的午后,我用伫立湖边的巨石晾晒心事,同时接纳阳光迟来的问候。我还抽空与蜻蜓聊了几句家常,那时候,它们正从我眼前的天空飞过,像是在测量搬家的线路,它们要去的地方非常远,并打算从此不再踏上故乡的土地。
它们为什么要背井离乡?我不敢追问,生怕问出使自己伤心的故事。我看它们忙碌,并渐渐远去,直至走出我的视线。世界虽然宽大,却不是处处适宜安家,我与蜻蜓似乎有着同样的遭遇,从远方来,可能还要到更远的地方去。不可预知的远方,究竟有什么等待我们?无从知晓。
人大概不应总想着未来的事。未来是一个谜,当你努力猜测时,你已经身陷其中,并很可能再也走不出来。对不能面对的东西,最好视而不见。
于是,我将目光转向身边的草地。
草地依然光鲜。那些放风筝的孩子不知何时走了,地上散落他们弄碎了的风筝的残骸。它们很不幸,因为它们来到一个不生产怜悯与爱惜的时空,碰巧又遇上不谙世事的孩子们。我不再仰望天空,并觉得不再有兴趣去做更多的事情,于是,只好在阳光下继续晾晒满腹的心事。
我此时很安静。我知道自己安静时世界很纯粹,在纯粹的世界里,我会慢慢变成那道生动的风景。
四、我愿意留守的田园
可以浪漫,但不能让田园荒芜;可以没有山珍海味,但不应断了杂粮五谷。
生来就是凡夫俗子,需要靠努力维持生计。家境贫寒,不是你造就的事实;大富大贵,也不是你自然习得的归宿。生命的来和去没有选择,只有无可回避。智慧的人学会用降低要求的方式面对生活的压力,在残酷的现实里尽量回避残酷:不是自己的东西不争,与自己无关的事物远离,热闹的地方少去;不智慧的人每天与梦形影不离,朴素的事情不做,高傲的野心放纵,吆五喝六的朋友成群,真诚的友谊归零。
我生来就是一个本份的庄稼人。往来的故交大多也老实本份。我们以种地为生,对庄稼和土地的感情如同对待爹娘。我们的生活没有太多新鲜的话题。说得最多,聊得最开心的,是年成的悲喜,田间和院落里果瓜的长势,谁家的孩子乖巧,哪户棚子里的果蔬和牲畜卖相不好……如果某一天谁从市场带来丰收的喜讯,整个村子会热闹如同过年。
这些年气候诡异,或旱或涝没有征兆和规律。跟不上天气变化的节拍,消耗了我们太多的努力。收成一年不如一年,能裹腹的东西不再保有自然的清甜。许多人经受不住外面世界的蛊惑,最终选择了背井离乡和漂泊。
我一直做不出如此毅然决然的决定。一来因为这里是家园,是我一直热爱着的土地。我的祖先不远万里到这里拓荒,积累在山上的墓碑已连成风景线。二来这里的每一座山,每一条沟壑都写有我的生活。满山遍野的鲜花和野果,厚实着我每一年来来去去的梦。我在山中,无论劳作还是流连,都已习得了习惯成自然的情商。
通常,山花总那么娇艳,阳光穿过山花时带起的那些热烈,透着浓郁的芬芳。这里没有明显的四季。记忆里,只有小溪边的花草一天天不停地变换色彩,像即将出嫁的姑娘试穿漂亮的衣裳。
周围的鸟儿很多。不停唱着曲子的虫儿也很多。虽然听不懂它们表达的情意,却能感受它们发自内心的快乐。它们把幸福安放在枝条或草地上,任它们自然地生根、舒展,拥有阳光或风雨的缘份。它们衔来的甜蜜与富足落满山坡,让山也精神,水也精神。让青山秀水不再是遥远的梦,而是现实中活生生的面孔和让人心平气和的感动。
我的家族已经在这里繁衍了许多年。先人们经营不出惊天动地的伟业,也演绎不出轰轰烈烈的爱情,但他们对脚下土地的感情,绝对可以用从一而终来形容。他们相信,人是大地的孩子,应该与大地不离不弃。只要守着这份厚爱,就能正常地传承血脉。正是他们的执着,直接影响了我对平凡生活的执着。
我知道,仰仗土地为生,可能要接受平淡甚至穷困一生的后果。但我已为此做足了准备。我学陶渊明的样子在南山上种了豆,学杜甫的样子朝西山开了窗,我还让蜘蛛在我的老房子里自由结网,让燕子在我的屋檐下筑巢,我那片宽大的鱼塘足够养一千只鸳鸯……
这是我愿意留守的田园。虽然流年不利,但起码,在我需要归去来兮的时候,能在那里找到我心目中的桃花源。
五、梦
最近总是忙,是没有头绪的那种。明知道世界不会因此为自己而改变,仍一心希望每一天的日子都能苦尽甘来般盛满欢喜。
不愿意在没有人知晓的夜晚听那些曲调哀怨的歌,也不打算让网络上素未谋面的红颜,感觉自己是在一个人与孤单和落寞战斗,只好用酷酷的笑和永不言败的坚强装扮我隐匿身形的空间。
幻想有风带来多情的雨点,让滴嗒声与空气中的湿润年复一年。那样子就会有种子在泥土里发芽,并生出可人的翠绿,让眼睛明亮,让天空高远,让无家可归的人心存念想。
有时候也盼望世界真的就是一个圆,没有终点,也没有起点,无论你身在何方,它显示的方向永远不会改变,过去与未来竟在某一点无端重合。
想不起谁曾年轻,也记不清谁曾许下诺言。一个仿佛已经流传了很久的童话迟迟不能复活,从北极归来的冬天,已让大雪覆盖了差不多一半的腰身和疲惫的眼脸。
想不到明亮如昼的灯下我会感觉寒冷,在穿了厚厚的冬装之后,我比企鹅还要笨重。出门时,我不再希翼碰到熟悉的面孔,生怕一不小心被夸张成老态龙钟。刚刚迈进青春的门槛,我不愿人们过分地设想我历尽沧桑。
最近总是忙,一个人的时候,我就会做很多奇怪的梦,在梦里,太阳和星星都跟我一样快速衰老,永远不可能再返老还童。最后,我们都被埋进了山岗。
我们埋葬的地方,至今,人来人往。
六、在冬天的道路上
尽管冬至未到,从天外飘来的一场小雪还是感染了大地。寒气集结形成的雾幛,让人和车不明所以地迷失,天刚亮的时候,交通事故已经发生好几起了。
一直不能理解,天凉时候,鸟为什么要远离家乡到陌生的地方越冬。现在终于明白,大约也是迫于无奈和生计的需要。行走在路上的人和车,无奈地行走在不该行走的道路上,祸端发生似乎难以避免。
总觉得冬天的日子特别漫长。漫长的不是时光从早走到晚所需要的时间,而是在寒冷中,不听使唤的手脚和身子如何才能绕开瑟瑟的风和迎接迟迟不见踪影的暖阳。人们走在路上,脚步的沉重仿佛夜里睡眠时被谁塑过金身,那包裹严实的躯体,只剩下无知无觉的外壳,完全丧失了饱含温度的弹性。
雾,很随意地拉开人与事物间的距离。不熟悉的邻居出门,连例行的点头、招呼也省了;各怀心事的一家子,坐在客厅里也常常沉默如井水与河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