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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汹涌回荡”的真情 ——《季羡林散文精选》阅读札记


作者:快乐一轻舟 进士,7405.7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9741发表时间:2017-06-17 15:50:59
摘要:季羡林以为好的散文要有真情,而且,这真情不但以“发乎内心”为前提,而且必然“汹涌回荡”。早期,借文字抒发漂泊少年的凄苦和寂寥。“永久的悔” ——对母亲的“迷离”回忆和哀挽。 另一个伤痛情结——浓重沉郁的老来孤独感。 对新生命的欣喜和咏赞。附丽应景也难免“敷衍成文”。

“汹涌回荡”的真情
   有的是借物抒情,表面上悲哀的对象是它物,其实是自己内在感情的曲折宣泄。
   《老猫》一文,老猫死了,他悲恸至极,“我简直像是失掉了一个好友,一个亲人。至今想起来,我内心里还颤抖不止。”而且,由老猫的死,想到了哲学和宗教所长期探讨的人生生死大事,想到了“敦煌壁画上的西方净土变”。思考深入,联想广阔,挥墨如泼。虽然最终还是提升到“人生必有死,这是无法抗拒的”和“寂寞是顺乎自然的”的高境界上来,但其对死亡的恐惧,对老来寂寞的伤痛,却是怎么都无法掩饰得了的啊!
   其非吾类,其死伤我心扉。与其说他是在哀叹老猫之死,不如说他是借物抒情,由猫及己,在哀婉于自己的“形单影只”,“孤家寡人”,哀婉于死亡一天天逼近的恐惧。
   而《幽径悲剧》对一棵被砍断的古藤的悲吊,亦是如此味道。极力描摹古藤被砍断的惨状,又哀叹“它们仿佛成了失掉了母亲的孤儿,不久就会微笑不下去,连痛哭也没有地方了。”而且,以后再走到那条幽径里,“我不敢再看那一段悬在空中的古藤枯干,它真像吊死鬼一样,让我毛骨悚然。”这种敏感而略有些神经质的伤感,无疑也是发源于作者对死的恐惧。
   有的将自己的感情外化,赋情于物。
   《园花寂寞红》里,哀叹老友之死,描写小花园里的月季花,“她们失去了自己的主人,朵朵都低眉敛目,一脸寂寞像,好像‘溅泪’的样子……它们在微风中摇曳,仿佛向我点头,向我倾诉心中积郁的寂寞。”
   这一段描写,明显是与杜甫的“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一样,赋情于物,将自己“积郁”的“汹涌回荡”的“寂寞”情感迁移倾泻于月季花之上。而且联想到没了主人,“等待她们的不仅仅是寂寞,而是枯萎和死亡。”更是哀婉之人对自己早晚要来临的死亡的哀婉了。
   以上对死亡的悲哀和老来寂寞的哀叹,其实是有悠久的文化渊源的。汉代古诗十九首就表达了对生命短暂死亡不可避免的悲叹,“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句句饱含忧思,又暗蕴恐惧。汉魏时期三曹父子也对生死有深切的诘问和忧思。如曹操有“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曹植有“天地无终极,人命若朝霜。”天地永恒,生命如朝露晨霜,顷刻即可融化为虚无。魏晋时期诗人陶渊明对死亡这一命题有更深沉的忧患意识。“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常恐霜霰至,零落同草莽。”“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不管将生命比作草莽,还是比作尘土,都是面对死亡,极其沉郁的感慨。
   对生与死的深入思考,是形而上的思考,也是哲学和宗教始终探讨的的一个大命题,不仅仅是华夏文明,而且是全人类文明进步的思想成果。一些善于独立思考的人类文化精英身上,对这一命题有更深入而广阔的思考,更足以证明他们身上具有超于一般庸俗人的思想高度、思维深度和广度。
   当然,季羡林在晚年对死亡这一命题的忧虑和思考,既是传统文化的继承,也有他个人的深刻思考,还有一种旷达和洒脱。尤其是其旷达和洒脱的生活态度,应该是他得以享年九十八岁的精神支柱。所以,在《老猫》中,在对死亡这一命题深入思考的基础上,他详细表达了坦然面对死亡的理念。在《我的家》里,他反复使用“温暖”和“温馨”这两个词,以传达对亲情、友情的感激之情。
  
   四、对新生命的欣喜和咏赞
   人到暮年,除了对自己“去日苦多”“奄忽若飙尘”的忧思,往往更有对新生命的由衷欣羡和惊喜。一切新生和鲜活的生命力,都会给他们带来慰藉,带来欣喜。也许蓬勃旺盛的新生命迹象,会勾起他们对自己童年生活的记忆;也许新生命的美好和新奇,会给他们带来美的愉悦和满足。所以,面对新生命,他们的喜悦往往是真切而“汹涌回荡”的。季羡林晚年的一些歌咏新生命的散文尤其彰显了这一点。
   叙事散文,以《两个小孩子》为典型代表。
   这两个小孩子是北京城里的打工子弟,本与季羡林风马牛不相及,只是在散步中碰面而已。
   先见的是一个小女孩儿秋菊,第一次见,就看到“她那一双黑亮的吊脚眼,透露着动人的灵气”,因而“觉得这小孩异常可爱”,就“搭讪”起来,还给她拿东西吃,而且,“从此我们似乎成了朋友”。后面,记载了一些那小女儿让人觉得可爱的言行举止和一些生活碎片。
   秋菊被送回原籍上小学之后,又碰到她的弟弟秋红。第一次见,也依然觉得秋红的眼睛“也是灵动明亮,黑眼球仿佛特别大而黑,全身透着一股灵气”。从此便觉得“又有了一个小伙伴”。后面,又记载了秋红跳舞唱歌和背诵古诗的情景,而且夸张地写道:“于无意间竟在一个才两岁半的农村小孩子身上看到了曙光,看到了光辉灿烂的未来,我不禁狂喜,真是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了。”“秋红还在我的眼前,我每天半小时的散步,就成了一天最幸福的时刻……”
   如此文字,似乎让我们看到一个老小孩儿,看到他童趣焕发,喜不自禁,手舞足蹈。这种记载,这种情感再现,又怎能不说是真切而“汹涌回荡”呢?
   但是,从文字的背后,我们也似乎嗅闻到一个孤独老人亲情已远,再难寻觅,只好转移注意力的无奈和悲哀。
   在咏物抒情的散文中,《神奇的丝瓜》《二月兰》《清塘荷韵》《喜鹊窝》都是这方面的精品。
   《神奇的丝瓜》里,有描写,有思考。
   先简写种丝瓜、丝瓜长出来。再详细描写丝瓜“爬秧”,并感叹“这样细的一根秧,竟能在一夜之间输送这样多的水分和养料,供应前方,使得上面的叶子长得又肥又绿,爬在灰白色的墙上,一片浓绿,给土墙增添了无量活力与生机”。这就“感到很惊奇”“兴趣”也“随之大大地提高”,并且,“往往注视着细细的瓜秧和浓绿的瓜叶,陷入沉思,想得很远,很远……”丝瓜开花,一笔带过,大量篇幅详细描写了“三楼一位一百零二岁的老太太的室外窗台上”的两个丝瓜成长的过程。在细致入微的观察和描写之后,感慨道:“我百思不得其解,徘徊在丝瓜下面,像达摩老祖一样,面壁参禅。我仿佛觉得这棵丝瓜有了思想,它能考虑问题,而且还有行动,它能让无法承担重量的瓜停止生长;它能给处在有利地形的大瓜找到承担重量的地方,给这样的瓜特殊待遇,让它们疯狂地长;它能让悬垂的瓜平身躺下。”
   将一棵丝瓜的成长提升到哲学和禅宗的高度深入思考。这就不仅仅是浅层次的惊喜,而是有了更加深入广泛的思辨性,也给读者以思考的启发性。
   我以为,《神奇的丝瓜》一文,无论是描写的精细和准确,还是思考的深度,都应该是季羡林散文中的经典代表作。
   《二月兰》里,有喜有悲。
   喜的是燕园里的二月兰,“只要有空隙的地方,都是一团紫气,间以白雾,小花开得淋漓尽致,气势非凡,紫气直冲云霄,连宇宙都仿佛变成紫色的了。”喜的是“忽然发现二月兰已经爬上了树,有的已经爬上了树顶,有的正在努力攀登,连喘气的声音似乎都能听到”。喜的是当年婶母“老祖”保姆杨莹在二月兰开花的时候,在花丛和草丛里搜挖荠菜的情景。喜的是小猫虎子和咪咪在二月兰花丛中“一黑一白,在紫色中格外显眼”的身影。
   悲的是时光荏苒,“物是人非事事休”,“老祖”已经离世,“小莹也回到了山东老家”,两个猫咪也“不知道钻到了燕园中哪一个幽暗的角落里,等待死亡的到来”。这些都让“我感到无边的寂寥与悲凉”。悲的是自己“被管制劳动改造”的时候,从盛开的二月兰那里感觉到“是在嘲笑我”。
   因此,他反复说:“我感觉到悲,又感觉到欢。”而且是悲欢难辨,苦苦寻觅,找不到何以如此的答案。
   很明显,这篇散文中,喜的就是二月兰旺盛的生命力,就是二月兰所带来的人生“暖气”;悲的是老来寂寞,亲情远离。一喜一悲,都自然而率性,随意流淌,“汹涌回荡”。
   《清塘荷韵》以跌宕的文笔,细致描写对新荷的期盼和由之带来的惊喜,是一个孤寂老人对新生的礼赞,对蓬勃生命力的歌咏。《喜鹊窝》对喜鹊窝的挚爱,以及新生的小喜鹊被掏走的悲哀,暗写了对欢快和睦家庭的期盼。因为这两篇是其散文经典,已有许多人深入赏鉴,不再赘述。
  
   五、附丽应景也难免“敷衍成文”
   袁枚在《随园诗话》里也说过:“诗难其真,有性情而后真,否则敷衍成文矣。”这段话中的“敷衍成文”,用来评价季羡林的一些平庸散文,应该也是恰切的。
   其平庸的根本原因,就是附丽政治,敷衍应景,缺乏发自内心的真真切切的情感。有些人对季羡林的所谓“国学大师”的质疑,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此。这本集子中的有些散文,总让人感觉是趋利避害的衍生文字,因而,就缺乏真情。即使是表面有所谓的歌颂,赞扬,表面流淌着一种极其夸张的“激情”,也好像不是出于真心,而是虚与敷衍,即使有华丽的文字,也遮盖不住平庸的本质。
   有些散文,明显是应别人之请,无以拒绝,假以文字,虚与敷衍。譬如《洛阳牡丹》,不但言之无物,文字粗疏,缺乏深入细致的描写,而且抒情也针对特定对象唱颂歌。临近结尾的“我不应该只说,洛阳人民有福了,中国人民有福了,而应该说,全世界人民有福了。”颇有媚词味道。《鳄鱼湖》和《大觉寺》两文,明显是替他人做嫁衣裳,为别人的商业活动或者盈利行为涂脂抹粉。
   有些散文,是为政治、为时代做吹鼓手,大概因为不是出于内心“自觉”,不是“胸中块垒”,故文字浅陋,情感虚饰。如《春满燕园》,明显是时代颂歌,描写肤浅,文笔浅薄,情感虚浮,很像一篇中小学生作文。其游记散文,大多记叙拘于时代局限,描写限于表层,抒情总是附丽政治,个人的真实情感,大多掩盖在歌功颂德的影子里。
   这本集子的一些散文让人隐隐约约地看到,作者的文字里,柔韧有余,硬气不足;温和有余,刚性不足。这是不是季羡林性格的柔弱一面呢?不敢揣测。只是觉得,温家宝褒奖季羡林“敢说真话,直抒己见”,大概不应包含这些散文。
   这本集子的封皮内页里的《内容简介》里说,这个散文集子是季羡林自己“亲自确定”的。季羡林为什么要把一些明显平庸的散文亲自选辑在内呢?我斗胆做如下猜测。
   是为了拼凑体裁在编撰的时候生硬凑数?
   很明显,这本集子,从体裁而言,分为状物抒情散文,记人叙事散文,游记散文三大类。游记散文虽然也有一些优秀之作,但平庸部分实在不少。平庸之作硬性占位,只能露拙。如果是这样的话,也许只能证明晚年的季羡林在编辑这本集子时,已经缺乏明晰的判别力,或者就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是繁多的社会角色心理与一个知识分子的独立意识融合交汇的结果?
   季羡林通晓梵语、巴利语、吐火罗语等语言,是世界上仅有的几位从事吐火罗语研究的学者之一。在语言翻译和研究,以及宗教、东西方文化等方面都有很专业和深入的研究。他从1946年开始,做过北大东语系主任三十年,1956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又做过北大副校长,中国社会科学院•北京大学南亚研究所所长。为中印文化交流做出了很大的贡献,2008年1月,获印度公民荣誉奖。他一生还有很多社会兼职。繁杂的社会角色都会随之产生角色心理的转换和积淀,强化他的国家、民族、政党意识,使之在思想意识上自觉不自觉地靠近政治;同时,又能开阔社会视野,开拓认知面积,无疑,这些都具有一定的正面效能。而这些角色心理思想内涵的渗透,都不可避免的会与一个“独立知识分子”(何怀宏语)本来应该具有的独立思想意识交汇融合,又会对一个知识分子本来应该秉持的独立意识带来强力冲击,使之产生质变。散文创作的生命力就在于个性鲜明,在于极深入地挖掘和再现人性的各个侧面,而这些被杂糅的思想意识,都不可避免的在文字内涵方面会消减个性,弱化人性深度和广度的呈现,从而导致其散文创作鱼龙混杂,失去其本来应该具有的本真感情,掺杂进虚饰和矫饰,失去其纯净和质朴的语言特质,不可避免显得稂莠不齐,纷繁芜杂。当然,最终结果就是,在同一个人的散文创作里,在同一本集子里,优秀者固然光辉闪耀,平庸者也难掩其庸俗的疤痕。
   而这一点,也许,季羡林在创作这些散文的时候意识不到,在编撰这本散文集的时候也意识不到,甚至一直到九十八岁告别人世的时候,都意识不到。也许,我们以为是虚饰和平庸的一些散文,他却以为是精品,自我欣赏,把玩不够呢。
   是为了保留自己散文创作的真实性,而不惜露拙?
   在《两个小孩子》一文的《附记》里,季羡林写道:“我不想改变原文。古人说‘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蚀,人皆见之。’我不想偷偷摸摸地改得毫无错误的痕迹。我一向不悔少作,也不改我的文章。”我觉得,这倒是季羡林作为一个知识分子的坦诚直言。
   如果说,作为一个知识分子,在政治氛围的非正常状态阴霾笼罩下,因为迎合时局,有时候不得不“敷衍成文”,说些假大空的话,写些歌功颂德的文字,也是一种无奈。作为一个文化名人,会有许多人热情相邀,拘于人情,就不得不还人情,而还人情的文字,就总难免有虚与敷衍。这也是中国的世俗人情所致,是另一种无奈。能够直面自己千般无奈下的“君子之过”,不掩盖自己的散文创作中曾经有过的“如日月之蚀”的缺憾,这才是一个知识分子保有率真性情坦诚人格的难能可贵之处。
   我宁愿相信,这本集子是一个知识分子的率真和坦诚驱使下的自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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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季羡林是山东省聊城市临清人,字希逋,又字齐奘。国际著名东方学大师、语言学家、文学家、国学家、佛学家、史学家、教育家和社会活动家。早年留学国外,通英文、德文、梵文、巴利文,能阅俄文、法文,尤精于吐火罗文(当代世界上分布区域最广的语系印欧语系中的一种独立语言),是世界上仅有的精于此语言的几位学者之一。为“梵学、佛学、吐火罗文研究并举,中国文学、比较文学、文艺理论研究齐飞”,其著作汇编成《季羡林文集》,共24卷。生前曾撰文三辞桂冠:国学大师、学界泰斗、国宝。文章对季羡林先生的文章作了五个方面的赏析,在赞誉季先生具有“汹涌回荡”的真性情之外,也对季先生的某些附丽成文的应景之作给予了批评,应该可以说,这篇赏析文章是符合文学评论之批判精神的佳作,推荐共赏。【编辑:湖北武戈】【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7061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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