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说征文】马茹
收罢山药,天就渐渐凉了。每逢此时,权叔就要进山砍上几日柴,几日就能砍够全家一冬天的柴。这回进山,权叔没让润栓走,却让丢丢跟上了。
大山深处有个牧羊点,独门独户的,每回进山,权叔就在此落脚。白天,权叔和羊倌砍柴的砍柴,放羊的放羊,一走就是一天。
羊倌家有位漂亮的大姐姐,名字叫翠花,穿件红袄袄,留根长辫辫,走起路来那根长辫儿在后腰甩过来甩过去的,煞是好看。姐姐的手很灵巧,几根玻璃丝头绳在她手里上下飞舞,眨眼就变成了一串麦穗;一块手绢就那么三折两叠,一会就变成一只花蝴蝶。姐姐还会刺绣,花花草草、猫猫狗狗、虫虫鱼鱼啥都会绣,而且绣啥像啥。所有这些,对丢丢来说既新奇又好玩,丢丢有事没事总是缠住姐姐,一会儿让姐编个小花篮,一会儿让姐绣个小猫咪。
姐说:“天正凉着,姐就给你织双毛袜穿吧。”
听姐说要给织毛袜,丢丢就有些贪婪,小嘴一撅:“手手也冷着呢。”
姐说:“那就再织双手套戴。”
丢丢说:“耳朵也冷。”
姐说:“屁股冷不冷,还想要啥?”
丢丢说:“毛坎肩,还有毛衣。”
姐说:“坎肩、毛衣就免了吧。”
丢丢说:“为啥?”
姐说:“那东西穿着不舒服,扎得人浑身发痒,就像虱子来回不停地爬。”说着随手捏起一撮儿羊毛往丢丢的脖领里塞。
“痒,痒……”丢丢缩着脖儿满地蹿,姐姐屁股后面跟着撵,两人就笑成了一堆。
姐姐常向丢丢打听润栓。你润栓哥为咋就不念书啦,他平时在家都做些啥?他在村里都跟谁耍,身边有女娃跟着没?有些知道的,丢丢说出来,不知道或不好讲的,丢丢就说,以前润栓哥也常到这里来,你咋当时就没有向他问清楚?这时,姐姐的脸就红红的。
姐说:“这回润栓哥咋就没来?”
起先丢丢不想说,但禁不住姐姐好吃好玩的哄着,于是就照直说:“爹不让来。”
姐说:“为啥?”
丢丢说:“爹嫌他不安分,来到山里尽胡混。”
姐说:“咋胡混来着?”
丢丢说:“咋胡混讲不清,反正爹不叫他再进山来。”
姐说:“那后来你爹还咋说?”
丢丢说:“爹说往后再胡混,就像那年对待德柱哥、秀姑姐——男的打断腿,女的逼下崖!”
姐姐脸红一阵,白一阵,眼眶里噙满泪水。
刚进山时,翠花姐挺快活,不知为啥,后来翠花姐脸上的笑容就少了。那天丢丢就看见姐姐边一针一线绣着啥,边幽幽怨怨哼着曲儿:“天上白白的云朵,地上红红的马茹。满坡的马茹熟了,我为你摘下最大的一颗。哦,我这孤独的牧羊女,唱着忧郁的歌……”
姐姐一遍一遍吟叹着,那泪水就滴滴答答淌下来。听着姐姐的歌声,丢丢心里酸溜溜的,跟着泪水不知不觉往下淌。
姐说:“姐绣花累眼神,你咋就眼里也有了泪?”
丢丢说:“姐唱的歌好苦,牧羊女好可怜,让人听着就想哭。”
姐姐一把将丢丢揽在怀里,疯了似地往哪小脸蛋儿上亲了又亲。
临走那天早晨,姐姐把丢丢叫到自己那间小屋,抖开一件红布包裹,丢丢就见姐姐不知何时织好的毛袜、耳包,还有手套、围脖。
姐说:“姐对丢丢好不?”
丢丢说:“好!”
姐说:“姐疼丢丢不?”
丢丢说:“疼!”
姐就给丢丢把毛袜穿上,围脖戴上,然后又从包裹里取出一样东西细细地看着,丢丢也跟着看。这是一块勾了边的手绢,上端一轮明月,月下几折水纹,水上卧着鸳鸯,很有情调,也很精致。
姐说:“好看不?”
丢丢说:“好看。”
姐说:“你要亲自交给润栓哥。”
丢丢说:“行。”
姐说:“不能让旁人知道。”
丢丢说:“行。”
姐姐把手绢叠好掖到丢丢贴身的地方,说:“明年早些来。”
丢丢说:“行。”
姐说:“明年姐给丢丢织毛坎肩,还有毛衣。”
丢丢说:“上面再绣朵花,还绣只狗狗。”
姐说:“对,上面绣朵花,再绣只毛突突、胖乎乎的小狗狗。”
丢丢边说边往外走,姐姐边说边往外送。
丢丢上路了。丢丢坐在马车上,车上满满尖尖装着山柴,丢丢就坐在山一样的柴垛上。马车越走越远,丢丢往山弯那儿望呀望,远远的望见翠花姐的红袄袄在风尘里一闪一闪的,就像一粒红红的马茹。
“天上白白的云朵,地上红红的马茹。满坡的马茹熟了,我为你摘下最大的一颗……”空寂的山谷里回荡着翠花姐的歌声。丢丢想着那首歌,惦着亲亲的姐,泪水就哗哗地往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