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南传奇】澜沧凤凰(散文)
至今回想起来,我在澜沧江边绝壁面对卓玛的那个上午,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四十年后的我依旧很纠结。
是在回家的路上遇到卓玛的。
很早我就出门了,天空微光熏朦,就像混沌未开。走在狭细的山谷中,抬头只能看到一线微光,两边高耸的断崖隐隐的向中间靠拢,就像要将我封压在这幽暗的谷底。我加快了脚步,磕磕绊绊深浅不顾的急急逃离这惊恐之地。终于奔走到谷口的高处,驻足回头望去,山谷浑浊无光,好似冥河之水中那苦难亡灵的泪水化作雾气从谷底缓缓晕升弥蔓。
我就像刚刚逃离地狱的但丁。
高坡草甸边缘的荒草太高,穿过这密密丛丛的杂草,就看到一望无际的丘坡草甸。山后的天空已越来越亮,山顶端的轮廓已被漫射的微光侵蚀,好像融化的冰山,凄楚美奂。太阳就像古希腊神话中,预言与光明之神阿波罗驾驶的金马车急急冲撞了出来,天地刹那间明亮了许多。雾气弥漫,乾坤初开。此时的我痴呆在这初见的圣景中,匆忙慌乱的我像幸福的西西弗斯一样,在眼前寻找创世后众神的踪隐。边走边看,边看边想,杂乱的思绪如沙尘般一路飘摇。
迷迷朦朦的行走,就很难在浑沌茫茫的天地几乎一色的荒野中理出头绪。这时我遇到了卓玛。
那是在一个夏天的早晨,空中夹杂着偏桔色的土黄尘埃粒子的反光,高原的特色让站在高坡草甸的我一眼望去,远山层层叠叠,渐次淡隐,层次并不分明,轮廓也不清晰,近处的崖石和远处的山峦,都在一个不太厚的平面上镶嵌拼接,仿佛是童话里的幻景。正在犹豫该从哪走时,看到了卓玛。
卓玛看起来比我小几岁,脸上平静的表情显的成熟许多,我至今想不起她真实的模样。她的衣着并不抢眼,只有几块深色的条块让人觉得和环境有所区别,她的脸和周围的一切都极为协调,这也是我至今记不起她的模样的原由。她告诉我沿着这条小路下去,就可以看到澜沧江了,一直走就可以上到大路,就可以找到回家的路,说完她就从那条小路向下走去。我就在她身后三五米的距离紧随着她。小路是沿着山崖是向下延伸的,坡挺陡,一米多宽,只能单人行走。身体一面是裸露着杂乱岩石的狰狞崖壁,脚下是迷迷茫茫的深谷,越往前走路越窄,身体有时就要紧贴在崖壁上,让人心时常绷紧。忽然脚下看到了江水,哦!这就是澜沧江啊,湍急的江水呈深铁蓝色,在脚下百丈崖沟里急速流淌,距离太远,看不到浪花,听不到太大的声音,只看到一条深铁蓝色的江水像一条缎带,宛延曲折静静的在崖沟里涌动,一种沉闷持续的低沉轰响已让人浑身紧张,腿有些发软。
此时我的手上居然多了一个庞大的物件,看起来像是那种陈旧的图案组成的立体支架,好像是当年三星堆挖掘出的青铜器,整个图案像一只凤凰,很重很结实,看起来相当陈旧,但青色的芒透过斑驳的积尘隐隐闪动。看到我惊诧的神情,卓玛示意我拿好它,不要掉下悬崖。此时我的脚下是百丈悬崖下的澜沧江,崖边的路还窄了许多,只能悬空用右手抓着这只青铜凤凰,左手还摸着凸出的岩石,用指尖死抠住仅有的那一点凹面。我的后背紧贴在绝壁上,面向着远方,再也不敢向下看一眼澜沧江,已顾不上身后杂乱的砾石硬枝划伤衣服皮肤,右腿横着挪一步,左腿再跟上,腿都不敢打颤,一但腿软,就会掉下深谷,掉进急流暗涌的江水里。心紧张到了极点,冷汗热汗都顺着头皮滴落身上地上,手臂就快抓不紧那只青铜凤凰了,只能死命地咬着牙,一点也不敢松手,也不敢泄气,巨大的死亡恐惧迷漫全身,人的求生本能将所有的能量都迸发出来,那种绝望求生的冀望此时都想不到祈祷上帝,只是恐惧的坚持着,一点点挪移,挪走,直到走完那七八米的窄路,仿佛真从地狱里逃生一般。
此时的我坐在较宽的小路上,靠着崖壁,眼睛迷迷瞪瞪的望着远处朦胧的叠嶂山形中升腾的雾霭,紧紧的将那青铜凤凰抱在怀中,泪如雨下,不知今夕是何年,不知自己是否还活在人间。
许久,许久,扭头忽然看见卓玛在身旁静静地看着我,才感到这不是身在梦中,而是神游太虚,魂灵出窍。我和卓玛谁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我无力地站了起来跟着卓玛又往前走,走着走着前方好像没有路了,走到近处才看到是一个巨大的弯道,弯道的尽处竟然就在我的前方,但我不能跨过深渊,只能沿着弯道多走十几里路。我把那青铜凤凰小心翼翼地挎在肩上,生怕崖壁凸出的岩角碰伤,崖壁上方生长的灌木枝条有时划过我的脸,一种苍茫的岁月感随之也划过脸颊,惊吓和疲惫渐渐消去,一种神圣的情绪集结在我的全身,自己仿佛神之子在这仙境一般的山水之中,游走在自己的领地,神驰心往。
天啊!前方又是一段窄路,路的边缘还参差不齐,宽窄不一,似乎还有松动的地方,这下完了。看着卓玛已走了过去,我也走吧,还是要用后背紧贴着崖壁,单手紧托着青铜凤凰,此时的凤凰就是我的图腾,今天走过去了就是我的涅槃,走不过去了,我和凤凰一起涅槃!我是神之子,众神在天之灵,请助我渡过难关!还是那样紧张,还是那样绝望,最绝望时我扭头看了一下不远处的卓玛,她怎么就不帮我一下!卓玛依旧平静的模样,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没有语言,没有动作,仿佛一尊塑像,嵌在山崖边,却分明是活生生的卓玛。
此时此刻的我,只要有一丝松动的意念闪出,我必定掉入深渊,万劫不复,永镇江底。只要意志中有一点让步,我就会腿软发慌,像堕落天使,打入地狱,接受末日审判。我问自己:我有罪吗?我有万劫不复的罪孽吗?天堂在上,地狱在下,我在人间,何去何从?谁能告诉我应该怎样?谁能给我指出路的方向?我静默无声,心向着光明,丹心铁意,坚忍无悔!
生的路已在我前面展开,我已走过了最后一步绝途,宽阔的路就在我脚下,我已走出山崖,到了山顶,顺着这有点绿草点缀的土路,可以看到前方伸向家的路消失在天际边。卓玛在此和我告别,那青铜凤凰却不见踪影,只剩卓玛的神形幻影在远方闪动。
今日回想起当年的奇事,心中仍是困惑——到底是梦境?还是真景?人是一种什么象征?是由什么物质组合而成?人生活的空间到底有几度?在所谓真实空间里的生活,在另一空间看来是否还是梦?
或许走出这人类生存的空间,才能知道还有没有另一种生存方式;在那里,人的存在形式,或许就是一个我们难以想像的愿景;或许在那场奇遇中,卓玛是一个引领女神,赐给我人生的重大领悟;或许是在我即将到另一个空间时,自己的坚忍意念,让我在两个空间之间缠结许久,最终在凤凰的火烈不死神力助拥下,我仍回到这个熟悉的时空;或许这就是柏拉图《理想国》中设计的理想图景,我的身体就在那个著名的洞穴中暂留,内心却不满足那面白墙上自己和其它事物的影子,在最后的道德理想思辨中我挣脱了枷锁,摸索着走出了那唯一的洞口,第一次看到了万象中的真实。
或许的后面还有或许......
我向着家的方向走去,那只凤凰已永驻我心。在需要的时候,我或许会返回洞穴讲述外面的世界——讲述家的真谛。
2017年6月15日初稿
2017年6月16日定稿
散文中的部分内容有着明显的希腊神话色彩,但南山在写作时太过谨慎了,思维的局限很多时候源于心灵的局限,在这个方面我给你两个字的建议——放开。
卓玛这个存在于你意念中的人物,如你在文中是一个引领女神,赐给你人生的重大领悟,但文中的描绘显然不够,还是那句话,在该展开的时候你收笔了没有放开。如果我是此文的作者,我会着墨于卓玛,用更多的色彩去描绘她,神话她。
尤为纷飞的雪这样多的支持帖而感动,恐怕也是雪儿社长在江山绝无仅有的一次鼎力点评,南山甚感荣幸,美滋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