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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缝纫机琐记


作者:极目楚天舒 童生,695.44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021发表时间:2017-06-19 21:08:00

缝纫机如今已经更新换代N次了,功能改进了很多,品牌类别发展不少,锁眼机、钉扣机、月牙机、花边机、包缝机、绣花机、暗缝机、平缝机等等,花样繁多,不一而足。缝纫机前坐着技艺娴熟的师傅,手臂时而伸展、时而蜷缩抚平布料,流畅的线条飞快地轧过。见识过五花八门的新式缝纫机,我不禁想起充盈在童年记忆里咔哒哒作响的脚踏式缝纫机声,亲切悠远的机声伴我酣然入眠,催人勤勉进取,叫人时时想家。
   我母亲有一台大桥牌老式缝纫机,从她和父亲结婚后费了很大周折才购买到并且使用了四十余年。由于母亲年事已高,眼睛大不如前,缝纫机近些年很少派上用场,母亲依然珍爱陪伴她半个世纪的缝纫机。这台缝纫机见证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生活困难时期和八九十年代经济转型进步,也见证了父母相濡以沫的金婚岁月,几次搬家都带着它,把它摆放在窗前明亮的位置。尽管已经光彩不再、烤漆脱落,斑斑驳驳,观望触摸都显得粗糙,台面比起电动缝纫机小,平日里母亲总是给它罩着一大块花布,对它母亲像对待老朋友一样,时时勤拂拭,勿使染尘埃。小时候看见班上七八岁的女同学用她家的缝纫机缝了一个沙包,六小块布缝得很精致,在课间玩耍时她的沙包招来大伙赞许羡慕,我只怪自己手笨。说来别人不会相信,母亲从不许我们用她的缝纫机,怕用坏了,所以我们三个孩子都不会踩缝纫机,这真是天大的遗憾!
   在物资匮乏的计划经济年代,各种商品需要凭票供应,买这台缝纫机还得四处托人才弄到票证。母亲从小没了爹妈,在娘家由舅舅舅妈抚养长大,他们处处呵护她,极少让她下地劳动,母亲一直做不了繁重的农活,结婚后学裁缝,是最佳选择。而且当裁缝师傅是令人羡慕的,不像农田劳作那般饱受风吹日晒雨淋之苦和腰酸腿疼臂木之累。等我记事时,这台缝纫机在我家堂屋挨着门口的位置已经摆放了十来年了,与之相伴的是墙边简陋的裁剪板,板子两端底下用几口未烧过的土坯砖块垒砌垫高,尺子、剪刀、粉线袋、棉花包袱和布料井井有条地放在上面。缝纫机金黄色台面很是吸引我。母亲忙完了,我就悄悄地爬上她坐过的凳子,双手抚摩光洁的木质烤漆台面和黑色机头上朵朵金瓣绿叶的花儿、还有以大桥为背景的商标牌。我上小学后,不禁问起大人,“这大桥在哪?我什么时候能看真正的大桥?”大人们说,“这是武汉长江大桥,等你长大到武汉读书就有机会看到这座大桥。”
   母亲做家务忙菜园是缝纫机的空档,我常常趁空坐在缝纫机台面写作业,写的间隙,也会看几眼那大桥商标牌,想想外面的世界究竟有多精彩,真想早些考进省城的学校读书。八六年我初中毕业考上省城的中专,母亲送我坐火车驶入武汉市区,第一次透过黎明的车窗真真切切看到建于五十年代的雄伟的大桥,轰隆隆的火车穿越铁路公路两用桥,宽阔的江面轮船游弋,江城灯火辉煌,终于踏上万里长江第一桥,我当时异常兴奋。大桥牌是国民经济里多么响亮的工业品牌!懵懂的童年梦想,大桥的召唤,让我在青春年少时远赴省城求学,是这台缝纫机最早开启了我感知大世界的窗口。
   七十年代,我们老家街道还有十来个裁缝师傅。其中一位年纪最大的裁缝是韩家老爷子,他看上去七八十岁了,每天一早他家人打开门,就是那种旧式的可拆卸的木板门面,卸下一块块尺把宽的狭长的木板,共计十多块,斜竖着靠在墙边,然后就见穿着一袭黑色棉布大襟长袍的老爷子戴上老花镜,坐在门口的缝纫机前开始一天的劳动。那缝纫机显然年代更久远,台面呈棕黄色,看他把布料铺好,穿针引线、轻转上轮,踩脚踏板,两片布料缝合紧凑。这熟悉的咔哒哒咔哒哒声音,引得过往赶集的人们边走边看这一丝不苟的老裁缝师傅。附近的人们信得过这名年逾古稀的裁缝,单衣、夹衣、棉衣,季节轮回,裁缝师傅的衣料也应季变化,花色的、单色的,老爷子的活总也做不完,他一年到头忙呀忙,大人小孩的衣服在他手里一件件完工,穿上新衣主顾乐不可支,拿到工钱后韩老师傅特别惬意。韩老师傅不像其他老年人那样逛茶馆闲谝打牌,也不见他进最新落成的集镇电影院打热闹,总是不紧不慢地在他的缝纫机前发挥余热。
   拐角筢子街有大队缝纫组的店面,是计划经济时期的产物,里面工具设备最齐全,远远近近赶集的最信赖的地方。共有六名师傅经年累月在店里做活,五人是中年女工,还有一个青年小伙子。其中最年长的那位资格老,姓赖,人们叫她赖师傅,吴集附近的裁缝大都是她的徒弟,或多或少受她指点,我的母亲看书钻研裁剪工艺,也过去多次向她请教,老师傅终身未生育,脾气不大好,徒弟们要请教到真窍门还要看她脸色。母亲并没有加入这个缝纫组,她不时地指派我拿着裁剪好的衣服料子去缝纫组锁边,她接的裁缝活有些是赖师傅做不过来而帮忙代做的,但是能保质保量地交工,主顾们看不出什么瑕疵,所以我的母亲渐渐也获得方圆十几里人们的认可。缝纫组到八零年后解散了,师傅们各人单干。
   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六七十年代,手工缝制的立领对襟连肩袖上衣、大裆裤还不少,农村人因循传统又崇尚节俭,心灵手巧的主妇们农闲自己动剪刀拿针线为家人赶制衣服,还有家纺染织的粗布也没绝迹。我们老家吴集距离襄阳市区只有二十里路,城市的穿着风格自然而然地渗透进乡村,缝纫机正是引领时尚的载体。每当城里的姑娘小伙骑着自行车,提着精致小巧的藤皮篮、竹篮下乡挨家挨户收购鸡蛋鸭蛋和兔毛,乡下人一边喜滋滋地数着花花绿绿的钞票,一边不露声色地欣赏城里人新潮的时装。这些衣服只有缝纫机才做得了。秋后卖棉花换来一叠人民币和布票,首先想到给一家老小缝新衣裳,供销社各色布匹很快送上裁缝的案头。那阵子,裁缝师傅们非常吃香,有的干脆把师傅请进家门,用绳索把缝纫机绑结实两人抬到农户家,农家好吃好喝地款待师傅,几天下来,一家老小的新衣裳就完工了,主妇们直夸还是机器来得快、缝得好。棉布易褪色,不耐洗,不耐磨,破了补上补丁穿着丢分,年轻的劳动力渐渐不喜欢。而化纤布料版型好,耐洗耐磨,熨斗能给熨得有形有款,的确良、涤卡在那个年代还是受劳动人欢迎的。很长时间,我看见母亲缝的是化纤布料。裁剪后剩下的碎布头,大一点棉布的可以褙糊几层纳成鞋底也能做鞋面,巧手的老太太讨要去给孙儿做成漂亮的背心和枕套,化纤布头引火生炉子最好。
   过年前的棉衣裳缝起来费时费力,下半年她就得在电灯下熬半夜,时而是剪布声,时而是机器声,我一觉醒来,母亲还在忙。第二天一早,我又从卡哒哒的缝纫机声中醒来,真不知母亲一晚上休息了多大一会儿。半边户的生活因为有了缝纫机而多彩,我们在机声中成长进步。
   冬天,有爱美的年轻人买来深蓝色棉布、一条薄薄的棉毯子请裁缝师傅做一件长及膝盖的大衣,安上棕色人造毛领子,穿着大衣走出来准能吸引人们的目光,新潮时尚而又实惠,那叫一个酷!
   做老年人衣裳,有的还特意交代要盘扣,母亲忙不过来,岳家姨奶奶特意赶来帮忙做盘扣,两人边做活边扯闲话,倒是不乏味单调。还有办喜事的人家拿来鲜亮的绸缎料子,说是给新娘做嫁衣,光彩照人倒是好看,但滑溜溜的,须喷水才能裁剪。来取衣服时结算工钱自然要包上红包,外加一大把喜糖。
   二十年后,经济条件好转后,人们注重休闲舒适透气吸汗的衣着,纯棉布料重新受到青睐。裁缝们的手艺渐渐跟不上形式,新款式、上档次的衣服只有在服装专卖店才能买到,精纺、毛呢、真丝、亚麻衣料扮靓大城小镇的人们。旗袍、风衣、包裙、夹克、西装这些新款对裁缝手艺要求极高,缝纫设备必须达到更精密程度,一般人胜任不了,工厂化流水作业线取代了单打独斗的小小裁缝店铺,裁缝的生意日趋衰微,只能依靠换拉链、缝布贴勉强支撑。我们兄妹三人都成家立业,生活还算富足,母亲也开始颐养天年,不用她的缝纫机了。
   老式缝纫机渐渐淡出人们视线,但它承载着社会的变迁与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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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母亲与她的一台大桥牌老式缝纫机,一直伴随了她许多年。在父母结婚之时,家里有一台缝纫机,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更了不起的,还有母亲精湛的裁缝手艺。母亲靠着出色的手艺,支撑起了生活,利用缝纫机的空档忙菜园,送“我”上中专。而那趴在缝纫机上做作业的日子,已经成了美好的过去。文中,作者以缝纫机为主线,展示母亲的心灵手巧,她的善良和勤劳,也见证了四十余年来社会的飞速发展,让人对旧时岁月依然心生感念,欣赏,推荐!【编辑:冰煌雪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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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冰煌雪舞        2017-06-19 21:09:05
  文字富有浓郁的时代气息,读来入心,欣赏!
作品见于《新民晚报》、《羊城晚报》《小小说选刊》《短篇小说》《青年教师》《椰城》《青少年与法》《深圳警察》《燕赵都市报》《北方作家》《做人与处世》《考试与招生》等全国各级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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