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收获】 三叔的算盘(小说) ——三叔的爱情事业
我三叔失业之后,再也没有理由去见王秀英了。甚至与我们的交往也不多了。我所知道的,也就这么一点往事了。退休后移居县城,回老家更是稀少。接到三弟的电话,我觉得不回老家不行了。三叔和三弟都指望我把村会计从医院里接出来呢!那天上午,我坐班车30分钟到镇上,再步行20分钟到三弟家中,三弟和三叔已经在那里候着了。
听三叔东一句西一句地介绍半天,我总算听出了一点头绪:原来,“地亩补贴”实行银行打款之后,三叔为了能与王秀英见面,竟然把自家5个人的“地亩补贴款”转送给王秀英。他还拿着他的“御赐”算盘,“噼里啪啦”装模作样地算给王秀英听,然后把8亩6分地的“补贴款”1023元双手奉上,他亲自拿着王秀英的手,将一卷钱放在王秀英的手心里,还给她的五根手指往一起握了握,像害怕王秀英会扔掉似的。细算起来,我三叔的“雷锋事业”已经做了八年了。
说到这里,我插话问:“王秀英知道不知道你已经不是会计,‘土地补贴款’改由乡里发了?”
我三叔说:“她瞎着一双眼,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知道啥呢!”
“你老人家把‘地亩补贴款’给了王秀英,你吃什么?”
我三叔说:“闺女儿子给的钱够我花了。”
我笑了笑,说:“你挺雷锋的呀!那么,这与村会计李建有啥关系呢?你怎么砸了人家的头?”
说起事情的起因,我三叔倒生起气来。他说:“责任完全在李建这小子身上!他坏了我的好事儿,我不砸他砸谁?”
原来,那一天上午,村会计李建顺路去看他大表姐王秀英,王秀英提起“地亩补贴款”增减的事儿,李建告诉她,“地亩补贴款”已经不属于村里管了,生产队更管不着了。村会计还说:你家的存折被你那个“忤逆头”(方言:不孝的意思。指王秀英的儿子 )拿走了。”这一下便揭穿了我三叔的谎言。王秀英明白了:这八年来的八千多块钱都是我三叔自掏腰包的“善款”。
李建走后,王秀英托人叫我三叔过去,我三叔以为王秀英回心转意了,急忙提着算盘,高高兴兴地来到王秀英家里。没成想,王秀英二话不说,就把一个包裹的很严实的红布卷儿扔给了我三叔。我三叔问:“秀英,你这是干啥呀?”
王秀英说:“我不用你个老鬼可怜我!我饿死也不花你的钱!”我三叔这时才明白露陷了,但他还抱着一线希望,坚持说:“你的8亩6分地,政府补贴1023块,我不给你,难道让我贪污呀?贪污的罪可大了,贪污一个残疾人的钱那就该着枪毙了!你、你这不是害我吗?”
提到“残疾人”,王秀英更生气了:“残疾人怎么了?那么多残疾人,饿死一个了吗?你拿着我这个残疾人寻开心,有意思吗?”
我三叔侥幸地认为,王秀英也可能只是听三不听四,并没有确切证据,他硬着头皮说:“你听谁挑拨的?你说出来,我找他对质!”
“谁?你以为俺瞎说呀!”王秀英说,“是俺表弟李建!他从来没对俺说过一句瞎话!你还要找他对质吗?”
我三叔像跑气儿的车胎,马上软了,但嘴上却说:“好好,李建是吧?我找他来对质!你、你老老实实待着,我一会儿就来!”
王秀英说:“慢着!把钱拿走!”那个鲜红的钱卷儿还躺在地上,我三叔怕丢失,拾起来,揣进兜里,慌慌张张地找李建去了。
此时,我三叔将那个红布包拿出来,先解开缠在上面的“松紧绳”,打开红布包儿,里面一层是个小塑料袋子,一沓钱装在袋底,塑料袋子上面的剩余部分又反过来包裹着那沓钞票,一层两层三层,整整裹了三层!我三叔掏出钞票,数了数,共8000元。也就是说,八年的“地亩补贴款”只花了个零头——184元。“这些钱留着不花,攒着干啥哩?”我三叔皱着眉头小声嘀咕。
三弟说:“没准留给她儿子吧?”
“唉,那还能有谁?”三叔说,“再坏的儿子也是儿子!”
我催促说:“快说说你跟李建的事儿,天不早了,咱们该去医院了。”
我三叔想了想说,他从王秀英家里出来,先去李建家里,李建的妻子说李建不在家。他又去村部,看见村部大门敞开着,村会计李建正在跟几个人争执,我三叔说:“李会计,俺找你商量个事儿。”李建没理他,他又说了一句:“李会计,俺找你有事儿。”李建继续跟那几个痞子一样的汉子解释什么,还是没搭理他。又说:“俺有事儿找你。”李建又没理他。我三叔就一算盘撂过去,“哗啦”一声,村会计的左额上便流下血来,李建当时也没说什么,骑上电瓶车,住到医院里去了。
三叔说完了,我和三弟都一齐攻击他:“李建多好的脾气呀!要跟你一样的性子,还不把你这把老骨头打散了!”
我三叔为自己辩解道:“我砸他是因为他不搭理我!这熊孩子!党委书记还跟我吃饭敬酒送算盘哩,这小子竟敢不理我!”
三弟说:“老党委书记都死几百年了,还把人家挂在嘴上!幸亏老书记当年没给你一把刀!”
我说:“你要认为不是你的错,咱就别去医院了,我还是回城吧!”说着,我作势要走,三叔急忙拦住说:“别呀,找大侄子你来,就是要你跟村会计说说,医疗费我出,其他的护理费,生活费,误工费别叫我出了好吧?”
我说:“你真诚道个歉,先让他出院,至于这费那费,那得看村会计啥态度了。”
我三叔表示同意。我说:“去道歉要真诚,你不要带着破算盘了,好像要跟人家秋后算账似的。”
三叔说:“要真叫我出所有的费用,我得好好跟他算算,别等他哄我。”
我说:“你用算盘砸了人家,现在又带着算盘去医院,人家看了会怎么说?”三叔这才勉强把算盘放在三弟家里。
三弟用三轮农用车送我们到镇子上。
到了医院门口,我打个电话给李建,但他手机关机。我俩挨个儿找病房,见一个人靠在床头上假寐,头上缠着白纱布,我喊了一声:“大会计!”
村会计李建听见我的声音,急忙坐起来,我俩走进病房,病房里除了刺鼻的来苏水味儿,还有呛人的烟味。村会计看见我们进屋,说:“老师,您咋来了呢?”
我说:“听说你受伤了,严重不严重?我陪三叔向你道歉来了。”
三叔急忙说:“会计,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
我插话说:“三叔想接你出院。你看这几天住院都花了多少钱?今天能不能出院啊?”
三叔说:“出院吧李会计,我手里没钱呀!”
我批评他说:“没钱你就别动手!住院花多少你得付多少!”
村会计说:“长辈的就为这事呀?我暂时还不能出院。”
三叔以为村会计还在生气,忙说:“你住长了,我可付不起钱啊!”
村会计说:“谁叫你付钱了?我早就巴不得住院哩,这几天要账要得我头昏脑胀的。你那一算盘正好帮了我的大忙。放心,我住到年三十上午,等贴了‘门对子’再回。”
“门对子”就是春联,我们乡下的老规矩是,谁家贴上春联,就不能去讨债了。这种老掉牙的规矩也知道还管用不管用。
我说:“村里还欠债?是饭店里的吃喝费吧?”
村会计说:“饭店里倒不多,都是杂巴拉费。村里科室建设,各种宣传牌,扶贫标语,慰问困难户,政务公开栏,反邪教宣传栏,挖坑栽树,秸杆禁烧,应付检查,会议支出等,每年一万元的办公费,就像手心里的汗,一吱啦就干了。村里没钱,支书、村长签了字的条子,都来找我要,办公费完了,我又没有四个牙的老公鸡往上贴,只有躲起来了。”
原来这样,我松了一口气,三叔也感动得直搓手。
村会计又问:“长辈的,那天找我干啥哩?”
我三叔说:“我就是想让你再去一趟王秀英家,就说你说的那些话,是跟她开玩笑的。”
村会计笑了笑说:“叫我去说瞎话,不好意思呀!”
三叔说:“再把这8000块钱还回去,我就更感谢你了!再怎么说,这钱对你大表姐也是有点用的。”
村会计说:“俺那瞎表姐又不是傻子,我去圆谎她能信吗?”
我插话说:“三叔,李会计不跟你计较算盘砸人的事儿,你也不能得寸进尺,叫人家做不愿意做的难题。要叫我说,你不如把这8000元给王秀英治眼。眼治好了,她一高兴,说不定就做我三婶了。”
我三叔说:“她那眼能治好?‘老来瞎’谁有本事治呀?”
我说:“啥‘老来瞎’?那是白内障,可以治的!我们小区有两三位邻居都治好了。”
三叔急忙问:“哪里能治?得多少钱呢?”
我说:“就在县人民医院,两只眼八千多到一万多点,‘新农合’可以报销三四千。你这8000元足够了。”
李建问:“新农合报销都达到80%了,咋才报三四千呢?”
我告诉他:“这是晶体的问题,晶体有便宜的,也有贵的,属于选择性医疗器械,报销的就少。”
他们似乎听明白了。李建连连点头,我三叔急得直搓手,好像马上要送王秀英去医院似的。嘴里喃喃自语:“这回好了,这回好了,只瘸不瞎,比又瘸又瞎好多了。”
我说:“三叔,你要这么说,恐怕王秀英不会跟你去医院的。”
三叔连连点头,说:“瞧我这张嘴,一嘟噜就出来了。
我说:“这得让她儿子回来吧?手术得有家属签字的。”
三叔说:“别指望这个忤逆子!还是我签字吧!”他又担忧地说,“就怕王秀英不听我的,我怕劝不动她!”
我说:“李会计是她大表弟,说话更能让她相信。就怕大会计不便出院呀!”
“我没问题,”村会计说,“这么好的事儿,哪还管要债的,说出院就出院吧。”李建说着,从床上跳下来,扯掉头上的纱布,开始收拾东西。
我三叔说:“俺得先去三侄子家一趟。”
我问:“干什么?”
“算盘还在三侄子家。去王秀英家里不带算盘,我还真不习惯。”三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