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体举手。
　　 跃跃低下了头。
　　 一个男孩：我为饲养院抱过草。
　　 一个女孩：我在路上拣了一穗玉米棒交回集体的粮堆里。
　　 老师笑眯眯地：跃跃，你呢？
　　 跃跃低头不语。
　　 老师：勤劳本是好品质，可要看为谁勤劳，私心过重会走邪路的。往后一定要斗私批修，要学用结合，立竿见影！
　　 跃跃咬着唇，很惆怅的样子。
　　
　　 ４１、夕阳西下，跃跃在村街上低着头，一个人孤独地走。
　　 土塄上许多孩娃朝她喊：私迷，私迷，沈跃，私迷。
　　 跃跃听到喊声更急切地逃。
　　 画外音：我不敢抬头，我不能做任何的反抗，因为我受了正规教育，我知道私就是自己，公就是集体！可我只为私不为公这不是“私迷”又是什么呢？老师说学用结合，立竿见影。我想我该去立杆，去见影了！
　　
　　 ４２、跃跃背起挎篮匆匆的脚步。
　　 山路上，跃跃背着挎篮往集体的大粪坑里倒粪。
　　
　　 ４３、姑姑家、黄昏，室内外
　　 跃跃空着挎篮回来。
　　 被姑夫拦住了：妮哎，你拣的粪呢？
　　 跃跃：倒啦！
　　 姑夫：倒哪啦？
　　 跃跃跑回家陶了一碗水喝理直气壮：倒集体的粪坑里了。
　　 姑姑赶过来：冲天盖就煽了一刮：集体白给你吃呀白给你喝？
　　 跃跃：毛主席教导我们：大公无私，要丰私批修！
　　 姑夫脸一沉：那就让公给你吃饭吧！
　　 一家人沉默，跃跃站着不动了。
　　 画外音：姑姑最近怎么老打“天灵盖”，许是“天灵盖”下面装着觉悟，是要我觉悟吧？
　　 姑姑姑夫旁若无人地坐在门坎上吃饭。
　　 画外音继续：我知道我又吃不成饭了，吃饭还饿，不给吃饭还不饿死？可为公姑夫就不给吃饭。为私又是黑思想。这两条路我该选哪一条呢？一条影响着生命；一条影响着思想。
　　 迭画：跃跃沉思状，忽而一喜。
　　 画外音：哦，不如一半为公，一半为私。为公的时候让别人看，为私的时候让姑夫看。天明的时候我姓公，天黑的时候我姓私。
　　
　　 ４４、跃跃背了粪放在集体的粪坑旁，四顾着，焦急地等人的样子。一阵后，见有人走耒，就往粪池里倒。
　　 天蒙蒙黑，跃跃背着粪飞快地回家。
　　 姑夫的笑脸。
　　 姑姑端饭给跃跃。
　　
　　 ４５、教室内，日内
　　 黑板上，党老师写了，“学用给合，立竿见影”的字。
　　 一室的学生静坐，跃跃兴奋的脸。
　　 老师：上次学了之后，立杆见影了没有？
　　 跃跃立即举手站起来：见了，我为集体积肥！（自豪地扫视着全班）
　　 有人站起来揭发：不对！我亲眼见你往自家的粪坑里倒的。
　　 跃跃：那是为完公才为私的！
　　 同学：大公无私！不是先公后私！
　　 跃跃扫兴。
　　 老师：先公后私，总比大私无公的好，跃跃有进步了！
　　 跃跃看一眼揭发她的同学，得意地笑了。
　　
　　 十三、忆苦思甜
　　 ４６、校园，日外
　　 戏台上方挂了一条横幅：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戏台上姬荣，党老师，几个老贫农依次坐着，桌上放了一大筐糠菜窝头。
　　 台下一校的同学排了队，跃跃排在最前面，急不可耐的样子。
　　 画外音：学校隔一段来一次忆苦思甜，我发现我其实挺乐意忆苦的，因为忆一次苦，肚子就可以解放一次。我有了忆苦的经验，晓得往头里站。一方面表示积极，另一方面急于填肚。
　　 姬荣捧着抱不住块的窝头给跃跃，跃跃接过来没等下台就吃起来。姬荣问：好不好吃？
　　 跃跃头也顾不上抬：好吃！
　　 姬荣一拍桌子，怒目圆睁。
　　 跃跃一哆嗦，糠窝头跌在地下，又慌忙捧起来，抬头怯生生地望着姬荣。
　　 姬荣眼里涌了泪：你说甚？说这窝头好吃？这么说你想重返旧社会，重吃二遍苦，重受二遍罪？
　　 跃跃咧咧嘴低低地：那我该说什么哪？
　　 姬荣又问一个同学：你说好吃不好吃？
　　 同学看看跃跃，想了想：不好吃。
　　 姬荣笑了：看，不同哩人说的不同哩话，不同的阶级就有不同哩立场。为甚她说好吃，他说不好吃呢？一个对社会不满是“黑帮”哩孩。一个对社会满是咱贫下中农的后代呀！你说这黄灿灿的窝窝头和糠菜团比起来，谁爱见吃？我说党老师，这得好好教育哩。
　　 党老师苦笑了一下。
　　 跃跃僵着不动了。
　　 话外音：这一套理论把我搞迷了，姑姑家从来不吃黄灿灿的窝窝头，我使劲思也思不起窝头的甜，就是糠菜团填饱肚子也怪香甜的。
　　 党老师把跃跃拉在一边说：你该说不好吃，但为了牢记血泪仇我愿意吃！
　　 跃跃望着党老师：咦？你怎么不早告我说呢。
　　
　　 十四、院长大娘的秘密
　　 ４７、窑洞内 日内
　　 破败的窑洞，院长坐在炕上缝一件小褂，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跃跃悄然地站在门口看着院长，无数次幻化成妈妈的脸。
　　 画外音：没有人愿意和我玩，我没有去处，姑姑姑夫因了自私自私成了后进社员，而我也就备加受人冷落。院长大娘成了我唯一可以亲近的人，我觉得她哪儿有点点像妈呢！
　　 院长用针头在头发上画几下，猛然看到跃跃：呀，妮哎，怎不进屋呢？快进来陪陪大娘！
　　 跃跃进了屋坐在小凳子上，双手托腮望着院长大娘，院长穿针走线，很快活地唱了起来：
　　 马里头挑马呀不一般高，
　　 人里头挑人呀么数着你哥哥好。
　　 羊肚儿手巾呀包冰糖，
　　 虽然人穷是呀么好心肠。
　　 红瓤瓤西瓜绿皮皮包，
　　 妹妹我心里呀么忘不了。
　　 烟袋锅点灯半炕炕明，
　　 洒盅盅量米呀么不嫌你哥哥穷。
　　 跃跃听得正入迷，门突然被棍子劈开了，跃跃一惊！朝门口望去，院长的瞎眼男人李运来摸索着走进来。气急攻心地喘息着。
　　 院长一看，丢下小褂就跃进炕角里不出声了。
　　 李运来挥起棍子满屋里乱打，打碎了盆子，打翻了吃饭锅，一时间满屋狠籍。
　　 跃跃吓得躲在门后不敢动。
　　 李运来挥打了一阵就站下来吼：我日你杂种的祖先，老子我一天活着一天不能如你的愿！不信你看！给爷爷我倒口开水来！
　　 院长就跳下地从水缸里掏了碗冷水递过去。
　　 李运来用手一摸，大怒，冲递水的方向砸过去，碗在墙上掉下来成碎片。
　　 院长躲在一边笑了。
　　 李运来又挥棍乱打了一顿就气吁吁地走了。
　　 院长心情依然很好，坐在炕上继续缝衣，并唱：
　　 民国二十五，
　　 事情出哩古，
　　 有一款故事，
　　 出在水磨头。
　　 小女生的精，
　　 十六岁长成人，
　　 寻下个气闷气，
　　 一辈也不碰心。
　　 院长唱的动了情，眼里流出两行泪。
　　 跃跃慢慢地从门后出来望着院长。
　　 院长用牙咬断线，把褂子叠齐整，又用头巾抱起来，还塞了两个窝头说：妮哎，替我给你灶火叔送去，要背着点人，知道了？
　　 跃跃很困惑地点点头。
　　 院长又给了跃跃半块窝头，跃跃就匆匆走了。
　　
　　 ４８、跃跃在村街上东张西望，躲躲闪闪。
　　 画外音：这种“鸡毛信”我送惯了，内容通长是一双鞋，一条裤子，一件小褂，一碗扁食，几个窝头，反正什么都送。这种无字信灶火叔收到一次就激动一次。有时灶火叔也回信：手巾、香烟、肥皂、头卡、花布什么的，院长收到后和灶火叔一样激动。这就让我奇怪。有一次，我问院长大娘：为啥你们老换东西呢？院长大娘想了想说，这叫革命友谊，我一听与革命有关就再也不问了，自动当了通讯员，报酬通常是半块窝窝头。（可有三个人相应的迭画）
　　
　　 十五，失窃事件
　　 ４９、姑姑家，日外
　　 跃跃打了一挎篮鲜嫩的猪草背回家，看上去心情很好，唱着小曲：天大地大不如党的恩情大，河深海深不党的恩情深，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
　　 姑夫正坐在炕上吃饭，一见跃跃回来就怒目圆睁。
　　 跃跃并没注意姑夫的表情，放下猪草就拿碗盛饭。
　　 姑夫把手上的饭碗往炕沿边上哐咚放下，怒吼：把碗放下！
　　 跃跃吓了一跳！困惑地望着姑夫。慢慢放下碗注视着姑夫。
　　 姑夫：给我过来！
　　 跃跃不知旧里地过去。
　　 姑夫：柜里的两合洋旱烟，一条肥皂谁偷了？
　　 跃跃吃惊地说：我不知道！
　　 姑夫：你重说一句？
　　 跃跃理直气壮：不知道！
　　 姑夫甩开手冲脸就是一巴掌。
　　 跃跃尖叫一声鼻孔里流出了血叽地哭了。
　　 一直静怒的姑姑忙拉开跃跃用毛巾止血。
　　 姑夫：说实话，到底见来没有？
　　 跃跃愤怒的眼睛坚决地：没有，向毛主席保证！
　　 姑夫从炕上跳下来，歇斯底里地从灶火门前抽了一根枝条说：给我脱了裤，没见过这日怪，你没拿莫非这东西是长翅膀飞了？
　　 跃跃突然挣脱为她止血的姑姑躲在一边，紧抓着裤带愤怒地盯着姑夫，眼前幻化成黄世仁、周扒皮……
　　 画外音：老地主王金来，给你干活还打人，头可断，血可流，裤子决不脱！
　　 姑夫拎起跃跃扒下裤子就打，随着打，跃跃一声声地叫着：妈，妈，妈呀……
　　 院里涌满了看热闹的人。
　　 院长拨开人群直奔屋里，夺下姑夫手中的枝条，冲姑夫的光脊梁就是两下。
　　 姑夫一激灵！放开跃跃，回头怒吼：骚货，浪哩你？
　　 院长扔了棍双手叉腰：你想让我浪，也不待浪你，正经是让你试试疼不疼！怪不得你断子绝孙，就你这德行能养活个娃？这娃不是你做的，打着不心疼是不是？人家爹妈大老远托付给你是叫你出气用的？（拉起哭泣的跃跃拥进怀里）你看看这全村上下，谁家翻了锅底也没叫这点大的娃成天动弹，王金来你还要咋哩！
　　 姑夫：这是家务事用不着你管。
　　 院长：才说了你的话，你再打一下我看看？
　　 院里的人就交头接耳说：怎也不是自己的娃。
　　 姑夫就抱着头蹲在地下不动了。
　　
　　 ５０、夜，一盘大炕，躺着一家三口人。
　　 跃跃熟睡的脸，眼角淌着泪。
　　 睡梦中：蓝天白云中缓缓走出妈妈来，微风吹着妈的头发，谈紫的农裙，笑眯眯轻轻贴近，跃跃张开臂投入妈的怀抱，妈淌着眼泪，跃跃用手指拈拈母亲的泪，看见是血……跃跃吃惊的样子，妈妈抚摸着跃跃的身体，跃跃说：妈咱们回家……妈妈突然没有了，跃跃惊呼：妈――妈妈――声音在空谷里旋转，悠长而深远……
　　 跃跃一激灵醒了。
　　 一缕月光射进屋里。
　　 姑姑的低泣声。
　　 姑夫叹息：唉！养人家的娃，就像做后爹后娘！要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打死也没人敢做声。我看是瞎眼点灯白费蜡，人家心里还想着她妈！
　　 姑姑抽泣着：要饭吃光景我给你过成这样，一百桩事我九十九件能跟上人，就剩这一桩要是由人，我十个八个地给你养！（叹息，哭声）
　　 姑夫：那肥皂那烟八成是运来家老婆糊弄走孩了，往后不要让孩去她家，要染上坏毛病这一辈咋做人？
　　 跃跃在黑暗中力争：没有，我敢向毛主席保证！院长肯定没有教我做坏事！
　　 姑夫好言相劝：俺娃要拿，说实话了事，以后改了就行！
　　 跃跃：没有，我要拿我是狗！
　　 姑姑说：那你每天去她家做甚？
　　 跃跃无言。
　　
　　 十六、逃离
　　 ５１、村口上，跃跃坐在土塄上凝视着那条延向很远的古道。
　　 画外音：那肥皂和香烟到底谁拿走了呢？在姑姑心目中我成了彻底的贼！我从来没有这么伤心过。姑夫到底是男人，毒打之后就不再提，可姑姑不行，打人虽然抽不出专门的时间，可保不定哪会儿飞来一巴掌，出来进去捎带着打，多会儿是个头呢？倒不如像姑夫那样整打一次呢！哦！我倒底是在替谁挨打呀？原来假事说上一百遍比真事还真！好像这偷盗事件真与我有了关联。家里没有人肯相信我，在姑姑的监管下唯一的去处也切断了。因此我只能巴望那条路。（跃跃缓缓地站起来，回头看一眼破败的小村，又盯住那条古道）望那条路其实没好处，它常常告诉我，走它到尽头就能找到妈妈！
　　 ５２，跃跃起程了。先是飞快地跑，回头看看团王庄气喘吁吁走几步，接着又跑，团王庄隐没在山后，跃跃缓下步来，蓝天上有自由飞翔的小鸟，跃跃仰头望去心情好起耒，然后蹦跳着欢唱：
　　 不管路途多么遥远，
　　 不管千山万水多么艰险，
　　 我要去寻找我的妈妈，
　　 鸟儿快飞，
　　 风儿先行，
　　 请给妈妈捎去我遥远的思念。
　　 迭画：蝴蝶在花丛中翻飞。
　　 小河淙淙流淌，水在阳光下闪着亮点，蝉在树枝上长鸣。
　　 岭梁，沟谷。
　　 跃跃欢快神往的脸。
　　 弯曲遥远的路。（音乐止，一片静默）
　　 三叉口，一条朝东，一条朝西，跃跃猛然站住！茫然的神色。从地下拣一块石片吹吹土，正面写“东妈”，反面写“西姑”扔起来落地：“东妈”。跃跃笑了，拔腿朝东面使劲儿地跑。
　　 夕阳。
　　 暮归的老牛的叫声。
　　 乌鸦从头顶上掠过。
　　 天空黑湮。
　　 跃跃踽踽独行的身影，惊惧的脸。惊慌失措的眼睛左顾右盼，她仰头望着弯月。
　　 画外音：难道说这条路走不尽吗？走不到尽头就找不见妈妈。哦，夜里我梦见妈妈是踩着云朵而耒的，那星光之间会不会走出妈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