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新城风暴
山还是那座山,路却早已淹没在丛草之间,是否,曾经同行的你已然忘记那段泥泞的岁月?剥开荆棘,我望不到尽头,一步一步走向绝望的深渊,不可自制。
这是一个点缀在山腰的村落,深藏于十万大山之中,即使能察觉现代气息入侵的痕迹,但人们的思想依然十分落后,劳作方式还是那么原始。一幢幢低矮的小瓦房里,拥挤,简陋,积满汗水,却也盛满了欢笑。一阵风过,红色的尘土从盘山公路腾起,久久不散,就像缠绕在翠峰之间的丝带。山脚,有一顷碧绿的江水,夕阳西下时,它总会化作一颗带着温暖的宝石,触动着每一颗晚归的心。张目望去,远处群山巍峨,绵延千里;环顾四周,身畔绿树成荫,花香鸟语!
火光闪动,在他疲惫的眼眸燃起了缕缕生气,苍白消瘦的脸颊也有了丝丝红晕。一个约摸二十三四的青年隔着摇曳的火光朝他望了一眼,眼中满是心疼。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对他说点什么,但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能够说出来,撇过头落下了一颗晶莹的泪珠。
若没有利益的支撑,我们的情义能否地久天长?什么是情?怎样才能算爱?三十几年风雨洗礼,终究剩下了些什么?或许,得到的只是这一身病痛和那无尽的孤独与绝望。时光已然老去,我们的容颜也不复青春,无法原谅你们决绝的背叛,但,我又能如何?
泥泞
都说,童年的记忆该是金色的,回首,我却只看到一片泥泞。湿漉漉的天空,看不到尽头的小路,偶尔传来几声吆喝牲口的声音。我们似乎一直在行步,一脚深,一脚浅,来来回回,一点一点拉长了影子。
那一年,我如愿以偿地加入了上学的小队,斜挎着不知母亲从哪里捡回来缝了又补的帆布包走上了那条泥泞路。那时候,没有现今这般横冲直撞、四通八达的公路,也没有寄宿生的说法,更不会有家长接送的待遇,每天,只能靠自己柔弱的双脚翻跃两小时的山路去山那边的学校。虽然,我并不知道读书为了什么,也不喜欢来来回回四个小时的山路,但我却讨厌每天跟在老牛后面的孤孤单单的生活。就这样,我恍恍惚惚的在那条路上走了许多年。
我们的学校,说来也寒酸的紧:教室是用油毛毡和茅草搭的顶,墙壁是透风的竹篱笆,桌子和黑板都是由几块简易的木板构成……没有篮球框,没有足球架,只是一间颤颤巍巍的房屋立在一大块空地上。整个学校,似乎只有两个老师,所有的课程也只是语文和算术。整个学校六十多名学生,分两个班级,虽然有高低年级,学识却也差不多,大多只能念几句白眼书,歪歪斜斜地写出自己的名字罢了。
那时候的我们,似乎都不太喜欢老师。记忆中,他们总是凶神恶煞的魔鬼,让人望而生畏。有时,就连我们心中最伟大的英雄、最高贵的女神也对他唯唯诺诺,表示臣服。他们,总是那样理所当然地压榨着我们。除了少许的学习时间,我们需要帮助他们翻土播种,除草施肥,收获搬运……各种各样农活。更令人讨厌的是,他们总会瞎编几个理由把我们其中的一个赶出教室为他们放牛。可是,除了这些,我们也有喜欢的,就像上山打柴、采蘑菇之类的,因为我们很容易就能逃出老师的掌握范围。虽然,每一次都会被打得手心红肿,但我们依然很开心,因为总能把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那时候,最幸福的或许就是几个伙伴一起围坐在操场(暂且把教室前那块空地称做操场吧)扒盒饭的时光吧。拽几枝树叶,在地上铺起一张张绿色毯子,与几个小伙伴盘坐其上,然后分享各自的美味。虽然,很多时候,也不过就是一盒冷饭外带几撮酸菜,但每一次,我们却都吃得津津有味,每一次,我们都会像吃了海味山珍那样抹一把嘴,满足地拍拍肚子。躺在那泛着淡淡清香的绿叶上,阳光都是温柔,带着午后的慵懒。
同样,那时的我也不大喜欢老师,但我却很喜欢与他的儿子小天相处。他虽然比我小两岁,懂得的倒不比我少,很多时候都是他在说,我在听。或许是因为相对于其他孩子我要老实得多,所以他老子把他安排在了我的旁边。也就因为如此,我们关系要比其他人亲近一些。午饭的时候,他也很仗义,总在饭碗盛了许多菜来与我们分食。因为他,我也看到了许多课本以外的书籍。也因为他,我走进了初中的学堂。
新城
这里,不是一座城池,没有酒绿灯红的奢靡,却也有白炽灯下的热闹。这里,宛若一处牢笼,关押着一具具稚嫩的躯壳,却锁不住青春的躁动。身在其中,仿佛就像一场赌局,而我注定一败涂地。一场暴风雨后,我们各分天涯,终于失去了方向。
那天,沿着父亲所指的那条小路,趟过几条小溪,翻跃几座大山,于黄昏时候,我终于来到了新城。望向那美丽的村庄(似乎,对于那时候的新城,这样形容要贴切得多),我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兴奋。一排排白墙黛瓦的砖房邻水而建,其间点缀着丛丛翠绿。那我未曾见过的坝子里是成片的稻田,在落日的余晖中荡着一纹纹橙色的波澜。还记得,那日天空很美,薄薄的彩云似仙女的裙摆。我抓不住时光,也没法定格眼中美景,所以在日沉西山后我便匆匆奔向了村头那座略显破败的屋群。那里,就是传说中的中学。
学校的房子,比起村里那些漂亮的民房虽逊色了许多,但到底比那时小学的教室好上了千万倍。屋顶是瓦盖的,墙是红砖砌的,地面是平整坚硬的水泥地板,书桌方方正正,黑板宽大漆黑,有小花园、草地、球场,一面鲜艳的五星红旗立在学校的操场中央迎风招展……
生活除了要艰苦一些,到底还是平淡了许多。这里的老师不会像以前那样把学生弄到田地里去干活,更没有牛逼着学生去放了。放学之后,我们总得自己生火做饭,然后漫山遍野地寻找柴火或采摘野菜。因为小天,我的日子还算不错,甚至比待在家中还要滋润些。他时常从家里带来一些那时农村里大多稀缺的油和肉,自然而然与他一道吃饭的我便沾了口福。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一年又半载。在不知不觉间,我们似乎都发生了不可预见的变化,无论心灵还是身体。还记得,那一天我是在村里唯一的石桥下找到小天的。当时,我便不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只觉得那模样见了就叫人心疼。他一个人蜷缩在桥底,头发凌乱,嘴唇铁青,目露惊恐,浑身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寒冷而颤抖不已。当我把他拥入怀里,他居然像个孩子般放声哭了起来。那天,我背着他回了学校。那天,我也明白事情的原委。
小天说,他喜欢上了班里的一个女孩,叫什么,我却不记得了。前一天,他到校外去买点东西,看到一个小青年跟那女孩拉拉扯扯的。他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见女孩落泪了,一股火气直窜脑门,跳上去就给人家狠狠揍了一顿。然后,事情就来了。那一天,女孩笑着将他带出了校门,而他却不知那是别人设计好的圈套。面对身前那七八个似笑非笑的江湖小流氓手里的棍棒,一阵寒意直袭心头,他脑袋里就只剩下了一个想法——那就是逃!
一直以为,我终能够平平淡淡过完那三年,但有些事,对于我这样的人却又无法逃避。那些天,因为实在不放心小天,只要在学校,大部分时间我都与他待在一起。由于情况特殊,他也没有事无事跑到学校外面去溜达。
说起来,小天本就不是个安分的人,一段时间的隐忍差不多让他憋出了内伤。那一天,我从后山拾完柴火回来,发现小天一个人安静地躺在宿舍里,满脸淤青,脑袋肿的跟个猪头似的。不用问,我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一见到我,他憋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一直以来,他对我都很依赖,但只是在很委屈的时候会唤我一声哥哥。我觉得很难过,不知不觉中在心里燃起了一股无法熄灭的怒火。或许,这便是那个年纪的脾气!
那时候,我在学校里还算人缘不错的吧,无论好学生还是坏学生都有交集。还记得,有一个哥们曾与我玩笑说,我是他们坏学生中的好学生,也是好学生中的坏学生。所以,找几个能打架的人帮我揍别人一顿,那都只是开口一句话的事!
或许,命运就摆在那里,无法逃避。那一天,我们正好在校门口不远的地方遇上了他们。我也不愿多一句废话,率先冲了上去,展开手脚便开启了疯狂模式。打时倒是酣畅淋漓,收尾却发现一败涂地。我们都给逮进了派出所,至于领头的我还遭了一顿莫名的殴打。当然,事情并没有就这样草草收尾,没要我一句解释,学校就把我遣送回家了。
离开新城的那一天,天空灰暗翳蔽,微凉的风在青色的稻田里荡起了一纹纹波浪。望向那条未知的路,我却没有了方向。
终章
当你堕入黑暗,记忆将会变成一杯毒药,一点一点腐蚀你的勇气,直到你绝望而死!
老实说,这十多年来,我过得不好也不坏。自那日离开新城以后,我就一直跟着那个小包工头辗转各地,去过省城,也到过缅甸。如今,他已是个身家千万的老板,而我却落个这般模样。谁也想不到,那时候称兄道弟的人,如今却连句问候的话都没有了。
以前偶尔回一次家,总觉得与小天有说不完的话。可现在,去他家喝杯茶都觉得塞牙。自从我病了以后,真觉得什么事都不一样了。哎!世事无常,造化弄人,人心难测!
我不是我,只是火塘边那个二十三四的年轻人;他不是他,却是故事中孤独的主角。此时,我正望着他缓缓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如秋后的野草般笔挺着单薄的身子,一步一步移向床铺,然后无声地倒下。曾经他,该是多么骄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