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同题】那年高考
那年高考,对于邻居大哥强子来说,就是一场噩梦。
强子比我大六岁,反正从我懂事起,只听到爸爸妈妈,还有村里的叔叔伯伯,教育我们一帮小屁孩时都说:“看看强子,向你强子哥学习。”到底强子有多么优秀,当时五六岁的我们根本不知道。上学了,爸爸妈妈还是那句,“没有事了,去邻居转转,看看你强子哥在干啥,自己也学习学习。”
记得强子到县城上了高中,据说被当时红卫中学所设的重点班录取了。再到八九年,本来我们都上初中了,不知怎么就有了一个六年级,后来才明白,国家把小学改成了六年制,当时我们上的是第一届六年级。寒假,强子哥回来了,只见他高了许多,也变瘦了一点,少了份蛮气,更加帅气清秀了。我往他家去得次数多了,每次去时,他基本都在看书,见到我,淡淡一笑:“小妮子来了。”就又低下头去了,我在旁边静静地待一会儿,就跑回去了。寒假过去了,强子哥又去县城上学去了,我好像也喜欢上了读书。就在这年,强子考大学了,而且考上了四军大,这对我们这个没有几个人到过省城的小山村来说,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喜事。
村里沸腾了一阵,马上就被紧张激烈的虎口夺食——收麦所冲淡。俗话说:“麦黄糜黄,绣女下床。”参加完高考的强子是十七八的小伙子,当然是精壮的好劳力,肯定也与父母哥哥等投入了繁忙的劳动。就连我,这个弱弱的小学生,都被爸爸妈妈赶上,顶着烈日,撅着屁股,一镰刀一镰刀地割麦,汗水模糊了眼睛,麦芒扎得人手上胳膊上全是红点,太阳一晒,火辣辣地疼。我心里只骂:为什么要放这两周忙假,不放假不是可以坐在教室学习吗?就不用遭这罪,骂归骂,手里的镰刀可不敢停下。爸爸妈妈可是早晨四点多就来了,我还多睡了会儿,就又盼着时间过得快一点。到吃饭时,妈妈就会让我回家烧绿豆水,起码可以到凉房底下去了。就这样盼着盼着,终于熬到回家做饭了,可妈妈她们很快回来,吃了饭又急匆匆走了。还好,我洗锅可以磨蹭一会儿,但锅总有洗完的时候,我又顶着炎炎烈日,去割那又硬又扎的麦子,就这样,村里的大人小孩都在夜以继日地辛勤劳作。每天晚上,一回家,胡乱洗洗,大家马上就倒头大睡了,很快就像死人一样睡得沉沉的。这样的日子过了七八天,我家的麦子割完了,快要进入场院了,劳力多的人家都有好些人在场院碾麦了。这个时候,往往还有几家人骂账打架,因为大家都心急,瞅着好天气,往往半夜起来摊场,东家占了西家一点点,西家又往南边挪了挪,脾气好的忍忍,没有事了,脾气大的,加上天气热得毛糙的,就骂骂咧咧,遇上个干活已经很累,心烦不知如何发泄的,就有了“战争”。
那天清晨,太阳像下火一样,恶狠狠地发着它的淫威,我机械般跟在妈妈身后割麦。爸爸还说:“好天气呀,这碾场是多好呀!加把劲赶快割,割完了好碾麦。”我嘟囔一句:“把人都热死了。”忽然,邻居强子妈急匆匆跑来喊:“他叔,他叔,快回,懂下烂子哩——”妈妈还说:“啥事?一会儿回去再说吧,麦子马上割完了。”“走呀,走呀,他叔,都怪那老汉。”强子妈妈根本不理我妈妈,爸爸只好匆匆跟着强子妈妈走了。我气得跟在妈妈身后,麻木地割着。少了一个人,我都不想割了,可是又不敢呀?我一直跟着妈妈,到吃饭时间了,妈妈破例与我一同回去:“热死人了,回呀,反正还得一晌才能完。”
回到家,还不见爸爸的人,妈就有些生气了:“时间紧得跟啥一样,叫人干啥嘛?”我们都要下地去了,爸爸才沉着脸回来了:“强人犯了人命——”
“啥?”我和妈妈异口同声。
“强子不小心用杈把老五叉死了。”
“啊——”
爸爸又对妈妈说:“你去给强子妈妈宽宽心,下午我和娃地里去。”
“强子哥人呢?”我问。
“走了,刚才都被公安局的人带走了。”
我不甘心,还问:“为啥嘛?”
“还不是场院多少的事,老五破口大骂,你叔与他扭打,结果强子拿杈就失手了——”
“哎——”妈妈长叹一声,就忙去邻家了。
“那强子哥上大学咋办?”
“傻孩子,现在还上啥学,保命要紧。”
这件事迅速震撼了每一个人的心,乡亲们摇着头边叹息边又虎口夺食。我发了疯地劳动,妈妈奇怪地说:“这女子,怎么一下子这么能干?”我不知道,自己心里为何会有一股狠狠的劲。
后来,强子哥被判了无期徒刑,我常常在夜深人静梦到那个清瘦帅气的大男孩,醒来时泪流满面。我用尽全力努力学习,终于在六年后,也接到了四军大的录取通知书,心里才长出了一口气。
我毕业了,成了一名称职的医生,强子哥走出了我的生活。前不久的一天,我走在街上,忽然有人怯怯地叫:“小妮子——”
我转了一圈,才发现强子哥——一个穿着工服的中年民工:“啊,是你,我还怕认错人。”我惊喜之余,看着满脸沧桑、缩手缩脚的强子哥,却觉得无话可说。我给他留了我的电话,告诉他有困难可以找我,就逃也似地走了,脑海里却不停地思考:那年高考,强子哥为什么会闹出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