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穿行黑夜的人
睁开眼睛,四周漆黑一片。我向床头摸去,想打开灯。摸到开关,按了一下,灯没有亮。我又按了一下,还是没有亮。我又快速地连按好几下,依旧没有反应。我起身坐在床边,眼睛在黑暗中摸索,慢慢地大致能看清周遭的环境。我的手机掉在地上,我直接跪下去够,没够着。于是向前爬了几步,手掌在地上摸到湿湿的东西,还有一点粘稠,我看了看手掌,什么也没看见。我将手在大腿上擦了两下,拿起手机,打开后看见上面显示的时间——零点刚过。我用手机照明,找到墙上的开关。灯打开了,房间一下了被照得雪亮,光线刺得我的眼睛酸痛难耐。我不得不闭上眼睛,等待酸痛消退。大约过了一、两分钟,我将眼睛微微地睁开一条细缝,让眼球逐步适应光线的变化。
这是一间酒店式的房间,有一张大床,正对大床的墙面上挂着一台液晶电视。大床的左侧是窗户,窗台下有两张小沙发。大床的右侧有一扇落地玻璃墙,玻璃墙内是浴室。我隔着玻璃墙向浴室里看,浴缸里有半缸水,水里还有一块红色的布。我走进浴室捞起那块红色的布,挤掉水,展开后发现是我的吊带背心。
突然,我头很痛,像有一根针正反复地扎着我的太阳穴,我下意识地将头往后仰去,一股更猛烈的胀痛袭来,好像所有的血液一下子全冲到了后脑勺,巨大的压力快要将那里的血管压炸了似的。跟着一阵晕眩,我又一次闭上眼睛,并将手按在后脑处,希望一切快点消散。感觉疼痛稍有减弱,我便睁开眼睛看向镜子。镜中的我脸色泛青,眼框瘀黑,嘴唇苍白,唇外还有一抹口红的残迹。我柔顺的长发现在蓬乱地缠结在一起,身上只穿着内衣和内裤。我用清水洗了洗脸,水很凉,我不禁打个冷颤。我需要穿上衣服,背心是没法穿了,我记得我穿了一条黑色的连衣裙。可是它在哪?我在房间里找了个遍,没有找着,于是拿了一件浴袍穿上。
我将房门拉开一条小缝向外看,外面是一个走廊,走廊的外侧是一个中空的空间,从这个中空的房顶中间悬下一根吊灯的铁索。走廊很短,对面还有一间房间,门开着。我蹑手蹑脚地走过了,房间很整齐,应该没有住过人。我站在走廊上向下看,下面的客厅方方正正,有两张相对放置的长沙发在一盏巨大的水晶吊灯的正下方。宽大的长沙发上躺着一个人,他的身上盖着我的连衣裙。可是这个人是谁?我一点都想不起来,至于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也没有一点印象。我赤脚轻步下楼,向沙发上躺着的人走去。
他侧身卧在沙发上,脸朝向里。他的个子应该很高,尽管卷曲着双腿,也没能将小腿放进沙发里。我的黑色连衣裙正盖在他的腰间,他的一只手搭在上面。我轻轻将那只手挪开,慢慢地将裙子从他的身上拉起,拉到一半时卡住了。我稍加用力还是拉不出来,裙子的一部分被他的身体压住。我绕到沙发的后侧看到裙子压在沙发与他的腹部之间。我试着轻轻地将他的身体向外推去,他很沉,我根本推不动他。可是我需要我的裙子,于是我猛地用力拉着裙子向上提,随着裙子被拉出,我也一屁股跌在地上。惯性将我往后甩去,我的头在后面的一张桌子腿上狠狠地磕了一下,桌上的一个酒瓶应声落地,摔个粉碎,瓶中的酒顺着地砖的纹路向四周淌去。
我一手抓着裙子,一手撑在地上,警觉地朝沙发上望去。此刻,他正趴在沙发背上看着我,同时用手摸着自己的一侧脸。他看上似醒非醒,神情涣散。他不停地眨巴着眼睛,好像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接着他用手拍了拍自己的一侧脑袋,又滑了下去躺在沙发上。我顾不得疼痛迅速从地上站起来,向后退了几步,接着又踮起脚向他那边看。他躺着没动,眉头紧锁,像是正忍受着什么痛苦。他的模样让我感到害怕,我尽可能地与他保持足够远的距离,绕开沙发往楼上跑去,冲进房间立即将门锁上。我的心砰砰直跳,抓着裙子的手心正在出汗。我甚至不敢去想,裙子为什么会丢在他的身上,我又是如何半裸身子进的房间。我没见过他,一次也没有见,而且越来越肯定。我一面回忆,一面换上裙子。这裙子的领口太低,胸口有一半露在外面。我穿衣一向保守,这样的低胸裙或许别人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可我总觉得裸露过多。这条裙子是我男友送的,现在应该算作前男友,为了讨他喜欢我才勉强穿着,所以我在里面穿了一件吊带背心挡住胸口。可是现在背心是湿的,没法再穿。我低头看着隐约可见的乳沟,脸胀得通红。
几声急促的敲门声惊得我后背直冒冷汗,我胆怯地发出颤抖的声音:“准?”
“开门!”一个粗暴的声音吼道。
我觉得这吼声不是出自那个睡沙发的人,虽然他还没开过口,对于他的声音我也没有概念,可是直觉告诉我,他不会这样说话。外面的人开始用脚踢门,门被震得就差从门框里掉下来。我将门锁扭开,刚拉开一条小缝,外面的人就狠狠地一脚将门踹开。门撞到墙上反弹回来,又被他用脚抵住,撑开。我连忙躲闪,后背紧贴着墙站着,给他让出地方。他是一个皮肤黝黑的大块头,穿件黑色的短袖衫,他的胳膊上有纹身,不过大部分被袖子挡住,所以纹的是什么,我没看不懂。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他们的样子看上去都不像好人,全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睡沙发的人走在最后面,与他们保持一段距离。他低着头,经过我面前时往我的脸上瞄了一眼,又瞄了一眼我的胸口。我立马用手将衣领捏起使它聚拢,挡住裸露的胸口。
那“大黑皮”在沙发上坐下,往零乱的床上瞟了一眼,嘴角扬起一丝冷笑。
他叫道:“阿南,过来。”
那个睡沙发的人向他靠过去。
“有什么可以看的吗?”大黑皮问。
他微微弯下身子,手捧手机给“大黑皮”看着什么。约莫一分钟,手机又被他收了起来。那“大黑皮”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嘿嘿地干笑了两声,就站起身冲着另外两人打了一个响指,一起出了房间。接着我听到楼下的大门打开后又被重重地关上,想来他们是走掉了。
我望着这个叫做“阿南”的人,心想你怎么不跟着他们一起走。此刻他的双手插在裤兜里,正斜着眼睛看着我。他的样子有些邋遢,皱巴巴的衣裤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头发也有点长,在头上乱蓬蓬地堆着。但他的五官长得很清秀,属于男生女相那种。他的个子很高,肩也宽,不胖但很结实。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我一点都不怕他。显然他与那三个人是一伙的,但是我却从他的眼中看到他温和的一面。
我问他:“你刚才给他看什么?”
他白了我一眼,没有回答,而是大步走来抓住我的手腕,将我拉出了房间。他的手劲很大,捏得我很疼。我一边往后赖,一边用另一只手去掰他的手,想要挣脱。
突然他的手一松,我往后踉踉跄跄地连退好几步,身体不受控制地倒向栏杆,我整个人的重心已在栏杆的外面,眼看我就要从上面翻下去。他从后面一把将我抱住并拖了下来。我吓得瘫坐在地,想到如果我真摔下去,那场面会是何等地恐怖。我会先跌到水晶灯上,再与水晶灯一同冲向一楼坚硬的地面。在落地那一刹我便摔断了脖子,而水晶灯的碎片会像刀片一样,一片又一片地扎在我的身上。想到这令人惊悚的一幕,我不由地打起寒颤,眼泪跟着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他蹲在我的面前,眼里流露着同情和担忧,脸上更是堆满了抱歉的表情。
我颤巍巍地对他说:“我……我……我要上厕所。”
他先是一愣,接着抿嘴一笑。他将我从地上拉起,我一站好,立即将手从他手里抽了回来。他侧身给我让道,我又返回到刚才的那间房间。我走进浴室,并没有如厕,但还是仔细地将门反锁上。我望着镜子,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要看什么,但还是仔细地看了看自己。镜中的我看上去是那么陌生,那裸露在外的半个胸脯像鸽子的翅膀,随时要飞出去似的。我将衣领尽可能地向上拉了拉,听见他在敲浴室的门,我按了一下马桶的冲水阀,又理了理头发,才将门打开。
他一见我开门便急匆匆地说:“快走吧,这里不能久留。”
我面无表情,突然间我有许多问题想问。我是怎么来这的?你是谁?刚才那些人又是谁?这究竟是什么地方?……我不知道该从何问起,而且此时我的嗓子干痛,胃也开始抽搐,我觉得我快要吐了。就在他再次催促准备拉我走时,我一个急转身便趴在洗脸池上,大吐特吐起来。我吐出许多浑浊不清的液体,它们散发着酸腐的气味,这味道让我恶心,继而又稀里哗啦地呕吐不止。这回吐出的液体明显变黄,口腔里泛涌着阵阵苦涩的味道。他递来一瓶矿泉水,我接过漱了漱口,又用清水擦了一把脸。
“能走了吗?”他显得有些焦急。
我点了点头。当我刚迈出脚步,一阵眩晕向我袭来,眼前一黑,身子往下一沉,便没了知觉。等我再醒来时,已被平放在床上,而他正皱着眉头看着我。见我睁开眼睛,他长舒了一口气。
“你觉得怎么样?一个女孩子喝那么多酒干什么?”他的语气明显带有着责备和抱怨。
我没有理他,缓缓坐起,用掌根按了按太阳穴。那里还是一跳一抽地痛,不过脑袋已不那么晕了。我刚想问你究竟是什么人?他突然用手捂住了我的嘴。很快听见一串急促而轻的脚步声沿着楼梯上来,那串脚步在房门外停住。并没有人进来,只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突然他抱住我扑倒在床上,并掀起被子蒙头盖上。他的半边身子压着我,手依旧紧紧地捂着我的嘴。现在我们整个身体都蒙在被子里,我感觉憋气,于是两只脚来回乱踢,并且一个劲地摇着头,想让他把手从我嘴上挪开。他不但没有将手拿开,反而捂得更紧。接着他贴着我的耳朵,哑着嗓子轻声说:“别动,外面有人,听我的!”听他说外面有人,我一下子僵住,直挺挺地躺着,不敢再动一下,那感觉像是在装死似的。我听见房门被人慢慢地推开,发出轻微地“吱”得一声。他在被子里突然扭动起他的身子,我惊得瞪大眼睛,他将手指放在自己的唇上示意我不要出声。看着他将被子高高弓起,胡乱地扭动着身体,那样子就像在表演舞狮,我差点笑出声来。没一会儿房门又被轻轻关上,当听见门锁“哒”得一声扣上后,他立即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下,跑过去将门轻轻地反锁上,接着他将耳朵贴在门上,听外面的动静。好一会儿,他才将身子从门上挪开。
他见我还坐在床上,一把将我扯起。“我们快走吧!这里真得不能再待了。”一面说一面推开窗户,他朝下看了看,接着非常敏捷地跳上窗台,向我伸出手。我不明白他要干什么,但还是走了过去,并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里。窗台外是一个平台,应该是一楼的顶,看上去不是很高。我望了望他,他用眼睛跟我说从这里下去。我摇了摇头,并向后退。他紧紧拉着我的手,不让我逃开。楼下传来汽车的刹车声,他喝道:“快!”
他这一声呵斥将我吓得立马一屁股跳上窗台。他见我已上来,吸了一口气,说:“我喊一、二、三、跳,喊跳时,就一起跳下去!”
我将头点得跟捣蒜似的。
“一、二、跳!”他一声“跳”字出口,便用力地扯了我一下,我立即跟着他跳了下去。双脚刚落在平台上,他又拉着我向平台的一侧的扶梯奔去。那是一截悬挂在墙外的铁制扶梯,他先下的扶梯,我跟在后面,当我下到还剩最后两节扶梯时他直接将我抱了下来。我们小心地绕到前门,那里停着两辆汽车。我紧跟在他的身后,学着他弓背的样子,轻手轻脚跑到一辆汽车旁。他很轻松地拉开了车的前门并钻了进去。见他挥手让我上车,于是我也小心地拉开了后车门,爬上座位。我还没有坐正,他已发动汽车,一路狂奔而去。
随着汽车的疾驰和急转,我在车里摇来晃去。现在是午夜,外面漆黑一团。自从车子开出这片小洋房的院落,就再也没见过建筑物。沿着马路两侧是被铁丝网围起的空地,空地上杂草丛生,看不到边。我尽可能地抓往前排座椅的靠背,并将头向前探去,这样我可以看到阿南的半边脸。他长得可谓是眉清目秀,如果这五官长在一个女孩子脸上也是绝好看的。他的皮肤也洁净,应该是没出过像青春痘之类的皮肤问题。他给我感觉像一个邻家的男孩,让人安心,讨人喜欢。
“你还是坐好吧,这样危险。”他从后视镜里看我。
“你刚才说好,喊一、二、三、跳的,怎么只喊了一、二就说跳了呢?”我说。
他哈哈大笑起来。“我没注意到,我只喊了一、二,没喊三?”
“可不是,吓死我了。”
“你也不错,胆还挺大的。”
车外夜雾浓重,疾风刺骨。风鬼头鬼脑地从各处的缝隙钻了进来,将车内仅有的一点热气吹散了,我觉得越来越冷。之前所有的疑问又重新回到了我的脑海。这个阿南虽然长得清秀俊美,一副无毒无害的样子,可是他明明认识那几个“坏人”,可是他为什么救我?
我将视线向前方看去,发现他正从后视镜里看我,见我看过来,他立即侧过脸去。
我小心谨慎地问:“你叫阿南是吗?”他点点头。“你为什么救我?我怎么会被弄到那里?”
他并没有回答我,依旧专心地开着车。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没看到后面有车追来,但他的车速始终很快,让人觉得他是无暇回答我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