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城的门
一、李小菊
她喜欢吃酸了。诸如酸李,酸枣,酸杨梅。在车间里吃,大庭广下。
她是天车工,一上吊台,肚子里有没有货,打不了埋伏。她叫李小菊。剖过腹,产下一女婴,如今三岁了,可公公婆婆没给过好脸色,非得要一柱香火,延续。
生二胎,得医生写病历,证明第一个孩子残疾,痴呆,傻。或者患了地中海贫血等一言难尽的病。她倒认识一个医生,曾经打情骂俏过。可看看活泼乱跳的孩子,于心不忍。
总有破瓜的一天。她二进宫,产下了一个男婴。
谁也想不到,她这几个月怎么过的。一根背小孩的绷带,严严实实地裏紧肚子。上班下班,爬上爬下,也没露出半点蛛丝马迹。
她嚎啕大哭了。
接下来,两夫妻被开除了。单位给的宿舍也腾空了。她抱着孩子,一家人,下海南,淘金。
二、风吹故乡
她从一楼跑上三楼,又从三楼跑下一楼。她身体里有风。在这炎热的六月,我不愿说她身体里有光。
昨天,她不远千里把老娘从乡村接了出来。怎料,“我娘的身子骨弱不禁风了,像要燃烬的一小截蜡烛。”咳了一晚,办住院。
“我家的烟囱应该比别人家的高,几年没回了,只要一看到炊烟,
就不会迷路。”
老人还在咳,嗽出来的风,得有乡村的味道。她轻轻地拍着老人的背。在床沿挂着的半个月亮,给风,一点一滴地吞了。
一些往事也给风勾销了。她喊一声:换吊瓶。那是半点钟之后了。她也吐出了风,只有我知道,那是呛的。
我按住了老人一大半人生的岁月。跳得有些迟,缓,力不从心了,只有风,在老人咳时,把我吹向远方。
风,吹白了老人额际的头发,像染上了霜。而我,想到了故乡的芦苇荡,开花时节,纷纷扰扰的心事,如雪。
三、淤泥
雪,没有飘落,淤泥,怎么看都不干净。
曲老根,他的覆历,怎么看也干净不了。他张贴过大字报。他爬窗,强奸单身女工,未遂。他盗窃,牢狱六个月,假释了。他空拳都可以打死两只老虎,却绞尽脑汁,办了病退……
一个人就是一条河流。那么,罗列的,算不算淤泥。如此,他是不是只欠一场大雪?
可,在大雪来临之前,淤泥,突显的碍眼。他得清理。只需一把铁铲,一担畚箕,再加一个好天气。譬如秋天,某个下午,夕阳斜照。譬如现在,他家门前的一条水渠,他弯着腰……
他学会了谦卑。在一堆旧事物里,挑剔出骨头,然后,让它们独自奔跑。
金蝉脱壳,他还有远方。接踵而来的日子,纯粹的,像一个印第安人。
四、渡口
所有往事都在滚滚浪花里消弥。孱弱的我,在一个渡口等一位上了年纪的艄公,等朦胧的夜色,顷情于微风习习。
依稀记得,一个还没有褪尽羞涩的母亲,抱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在渡口,掩饰不住的焦虑……
如镜的江面,不知从何时起,像蛟龙出海,掀翻了浪,卷了上来。艄公来不了了。其实,她一路小跑地赶到渡口,一艘船起锚了。船上,坐着,站着的人,密密麻麻,还没等她喘一口气,船,到了江心。
那个孩子,出麻疹,发烧,总退不下来。只好,渡船,到江对岸的一家大医院治疗。不能再耽搁时间了,好端端的一个孩子。江风怒号。渡口站了几个人。干巴巴地等。突然,江心出现了一艘船,缓慢地游了过来。一岸的惊喜。
江水汹涌。没有谁先上船,推让着。最后,船舱里只坐着那一个母亲,紧紧地抱着孩子……
江风。渔火。不再对愁眠了。
五、一只蚂蚁走在路上
马齿苋是甜的。我除了腿长,还不及一只蚂蚁的精明,但构不成威胁,我总是低头走路。怕一抬头,眼泪就流下来。
不要对生活产生任何抱怨。我笃定,也就是坦白了。一场暴雨,我种下的小白菜被打得稀巴烂,而这一只蚂蚁,失散了一些兄弟。那些兄弟一定在路上。希望在路上,消息在路上,它也只好在路上,我也在路上,而且,在它的后面,我多想把它抱紧,或者放进衣袋。它绝没有在意我。它睁大的瞳仁一直朝前,不依不饶地向前,我不能动摇它的意志,让它沮丧,以致懊悔。它把时光过慢了,也许如此,才不会把自己弄丢了。
我还是跟它打了招呼。那是一个路口,它不喜欢吵杂,喧闹,所以,注定了它的寂寞,但不是孤立无援。我漂在了人的海上,目光开始迷乱。
很多年了,我一直把那一只蚂蚁当作兄弟想念,可它走在路上,就像堵在枪口上。
六、风,低低地吹
低低地,吹。沿着河堤。黄昏就要落幕。我听见它在喊一个乳名,像母亲一样。在多年之前,邻家的孩子,我的伙伴下水,潜泳,就没有上岸。
芦苇花开得多白,芦苇花开得像母亲的白发。那一年,苍老的母亲终于发现,一件破旧了的衣裳,挂在芦苇的头顶,远远地望过去,多像一个孩子。这失而复得的孩子,长成了一株芦苇。每一株芦苇,难道就是一个个亲人?母亲,灰暗的眼神比芦苇开得残忍,不可救药
只有风,低低地,吹过每一人的头颅,低低地,只有草在动。看得眼花缭乱。
天,沉了。只有夜晚,念叨一个人的名,还可以有几丝温暖却难以幸免——给风吹远。
七、父亲有很多种病
蹲在田埂上的父亲,是一棵狗尾巴草。如果,他不吸烟,不干咳几声,田野的寂寥比月光还要盛大。
不吸烟的父亲,现在,好上了。娘说:你进城,务工。他就怕那一亩三分薄田没人耕种,犯苦恼了,吸烟,呛得他要命地咳,吃了些药,不管用,他也不顾了,一天都离不开烟,比我还亲。
沉默的父亲,看了我一眼,干咳几声。娘也不说了。父亲跟娘吵了一辈子,一对冤家,却可以在村前屋后牵手散步,也不怕闹笑话。
家里养的一头牛,在别人的池塘搅浑了水。有人骂骂咧咧,含沙射影,不知哪一句惹恼了父亲,他一步跨上去,举起一只拳头,也没有那人高。娘怕吃亏,扯走父亲。在客厅,父亲一根接一根地抽,抽得很凶。娘站在他身旁,眼眶湿润。
父亲,他走进了医院。一检查,他有浅表性胃炎,有类风湿关节炎,有咽炎,老慢支,父亲看着一大堆炎症,说回家养,养大点,卖钱。父亲怎么也不肯住院,只好择中,拿了些药,在家养。吃完了,再去。娘就像一只蚂蚱。
谁也厘不清父亲到底得了什么病。三更半夜,他去牵牛,走了十几里路,赶到一个买家那儿,换了两千元钱。说给娃娶媳妇。然后,他守着水稻,吧唧吧唧地蹲在田埂上抽烟。
这一回,他是一株狗尾巴草了。
八、九月
一只鸟,在我的湖泊,投入巨大的阴影。它飞不动了,一头撞在蓝色窗玻璃上。这是它的误读。人间的美好也常给我误读。譬如:天凉好个秋。
九月。在老家的晒谷场上,麻雀,也珍稀了。地里,拔节的楼房代替了水稻。牛很悠闲,在南坡散步。偶尔,啃一口青草。
青草顶着蓝天。白云之下,一个老太太跟一个小女孩扔沙包。茂盛的蓝,潜伏着多少阳光,就有多少忐忑之心,怜悯。
在夜里,飞行动物胜过飞镖。一把蒲扇,扇凉了思念的味道。而孤独,在墙角,爬满了一个支架,如绿萝。一只蟋蟀,轻轻一跃。躲过了门警的鹰眼找到我,在露水打湿的翅膀上,乡愁,是我走在人行天桥吐出的口香糖。
在一块蓝色的屏幕上,雨,顷盆。一个穿雨衣的士兵握着枪,走过广场看了看我。好像,查暂住证的。
这一只鸟,比我幸运。当我走在高速公路,试飞梦想,一个高音喇叭,让我错过九月。
九、草莓
在六月,突然想起雪。但不是想起它的恩慈,善良。雪,一寸一寸的白。难以复加。我的嘴里就含着一颗草莓。
这白雪的妹妹。我不想起爱情,遥不可及,却寸步不离。只有我相信,打开心房,所有的往事都会璀璨。逼近一颗北斗的光芒。
我是会离开的。一场雪在为我做着准备。可,这是六月。只有草莓,我只看见一颗鲜红的心,在为我泣血。
多么的不可思议。为什么偏偏选择我?这就是我要的。却如此残忍。一颗草莓还在我的嘴里,以怎样的方式吞下去,只留满齿的清香与芬芳。我靠近了茶几,端起茶杯。我要把它的汁留下来。一起。等一场大雪。
我终于看见纷纷扬扬的大雪,覆盖着我火热的青春。唯有爱情,躲躲闪闪,保留着最初的纯真。
十、站在故乡的星空下
我是一个悲观的孩子。一些熟悉的事物渐渐变得陌生,但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帮我打开这一个迷离的世界,让我发现——
一颗耀眼的星在我的头顶,踮起脚尖,多像我一个失散多年的朋友。“打开你的骨骼,窥视风是不是蓝色的。”
悲悯,一颗星在移走,一颗星跌了下来,就有一颗心上升,变成活的化石,一亿年的星光,闪烁在我的眼里。
我是故乡的星,渺渺茫茫的世界,我是一粒沙,一粒尘土,一滴雨,在今夜,低估了我。我要把它榨干成一行长句。
风还是把我卷回来了。我什么也没有。两手空空是我的一笔财富。我不是一个孤儿,但我却发觉双倍的孤单。我唱不出一首老歌。
故乡呀,我终究回来了,但我没带回一片星光,只有无倦沧桑,只有热血,只有一双迷茫的眼睛,只有两行脚印,可以给你的,竟没有一句诺言。
其实,诺言比星光还要黯淡。其实,爱你的一颗心就足够了,我回来了,四面都是风,四面都是潮水
四面都是给你的敬戴。
草莓
在六月,突然想起雪。但不是想起它的恩慈,善良
雪,一寸一寸的白。难以复加
我的嘴里就含着一颗草莓
这白雪的妹妹。我不想起爱情,遥不可及
却寸步不离
只有我相信,打开心房
所有的往事都会璀璨。逼近一颗北斗的光芒
我是会离开的。一场雪在为我做着准备
可,这是六月。只有草莓
我只看见一颗鲜红的心,再为我泣血
多么的不可思议。为什么偏偏选择我
这就是我要的。却如此残忍
一颗草莓还在我的嘴里,以怎样的方式吞下去
只留满齿的清香,与芬芳
我靠近了茶几,端起茶杯。我要把它的汁留下来
一起。等一场大雪
我终以看见纷纷扬扬的大雪,覆盖着我火热的青春
唯有爱情,躲躲闪闪
保留着最初的纯真
站在故乡的星空下
我是一个悲观的孩子
一些熟悉的事物渐渐变得陌生
但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帮我打开这一个迷离的世界
让我发现——
一颗耀眼的星在我的头顶,踮起脚尖
多像我一个失散多年的朋友
“打开你的骨骼,窥视风
是不是蓝色的。”
悲悯,一颗星在移走,一颗星跌了下来
就有一颗心上升
变成活的化石,一亿年的星光
闪烁,在我的眼里
我是故乡的星,渺渺茫茫的世界,我是
一粒沙,一颗尘土,一滴雨在今夜
低于了我
我要把它榨干成一行长句
风还是把我卷回来了。我什么也没有
两手空空是我的一笔财富
我不是一个孤儿,但我却发觉双倍的孤单
我唱不出一首老歌
故乡呀,我终究回来了
但我没带回一片星光,只有无倦沧桑
只有热血,只有一双迷茫的眼睛,只有两行脚印
可以给你的,竟没有一句诺言
其实,诺言比星光还要黯淡
其实,爱你的一颗心就足够了
呵,我回来了,四面都是风,四面都是潮水
四面都是给你的敬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