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租房客
一
2011年12月,我在大学的学习终于结束,就要离开学校工作去了。此时的我是高兴的很,随着年龄的增长这层层进进的学习终究到了尽头,不论前途何谓,终因去认识那别样的天地而高兴。
一连几日离校去找工作。
在明水经济开发区的一隅,在一家小工厂里,我找到了一份工作——数控钻床。工厂没有宿舍,我便去附近的村子,租定了一间小屋,从这里步行去工厂也就十五分钟。回到学校,租了辆车,把我在校的全部物品带到那间小屋,这就开始了我的租房生活。
我租的这间小屋也就四平米,一张木制单人床在靠墙的一侧,仅此整个房间就显得满满的。床沿距门口二尺宽,床尾到墙只有半尺宽的距离,这余下的空间仅够转身。我在床头一侧的地上,用几块砖头摞在一起上面横了块木板,可以放上几本书,一个水杯,仅此而已。
我租定的这间屋在二楼,是房主把一个大的会客厅用木板分成了四个小间,中间一条小小的走廊就开了四扇门,以低廉的价格租给像我这样的游离的打工一族。我住的这间是靠里的一间,太阳无论如何也照不到,在外墙上开了个一尺见方的小口,从这里可以看见白亮的一方青天。这坐北朝南的宽阔住屋,在二楼上就有大大小小的十间房子,前廊很宽。南边的楼梯旁是厕所,右边是宽阔的阳台,供晾晒衣服和无聊的房客在这里晒晒太阳,看看来往的行人。楼下也是一样的小屋,但是阴冷了些。
我的房主是一个走起路来有点跛脚的六十岁上下的老头儿,他走起路来拖拖拉拉的,并发出哧哧的响声。时间一长,我在屋中能从走路的声音知道是他来了。他的脸因长久的吸烟而显得阴黑,嘴里时常要喷出酒气。他说话也很有趣,不管什么事总是思索性的摇摇头,才用苍老的声音说出。他向我推荐小屋时,就笑哈哈地摇了摇头说,你一个小伙子住,正好。他的生活很有规律,早上,我不知他几点起床,但当我七点半去上班,经过楼下时,能听到从他的屋中传出收音机的响声;晚上九点,他过来睡觉,听到那有节奏的鞋底发出的哧哧的响声,你就知道,是他来了。他在前街还有一处宅子,这里的房子专门租给房客。白天他很少在这边,有时会过来打扫一下卫生,给水缸添一下水,再就是领着要租房的人来看房子。
房主住的是大门左侧的这间房子,上面是二楼的阳台,交房租电费时,我要去他的屋子结算一下帐。这间房要比我的那间大三倍,可屋内物品的凌乱比我的屋内恐怕要大上三十倍。
进门左侧放了一堆塑料瓶和破铁器,一张没有床板的双层铁床,几张木质门板横着靠在铁床上。正中是两张脏迹斑斑的木质写字台,你只能看到乌黑的颜色,上面放满了各种物品,钉子、锤子、铁丝、电线、瓷碗、塑料盒子、铁盒子,一台尘土覆盖的老式大收音机。右侧是他的床,床头一个小收音机,床上是两张经年不叠的黏在一起的棉被,一个黑漆枕头。
他睡的这张双人床上除了此,还有铁钉门鼻之类的小物件散落在床上的各个角落,地下是各种残断的铁丝,电线乱放。看到像集市上撞翻的杂货摊一样,凌乱不堪的这一些东西,我的心里就会产生三分不置可否的笑意。更让我好笑的是,每次上房主的屋里去算账,他的那个原本用来写英文字母的账本都要找上三找,他来回的翻腾着,东一望西一望地摇头说,放着哪里了?人老了就是好忘事啊,唉,唉!
我只好说:“大爷,您别急,好好想想放哪里了。”
我记得难找的几次是放在了铁桶里,压在了电钻下,最有趣是一次是他抖了抖床上的两张被子,账本也就掉了出来。
我租住在这里除了交房租电费,很少和房主打交道。只有一次,房主来修隔壁的门,弄得铛铛直响,还不时传来他大声的叫喊和另一个声音的回斥。我正坐在床上倚着墙看书,因小屋冷的很,身上必须盖上被子才坐的住,这样被子要时常用手往上拉才不至下滑,烦人的很。听到房主的声音我就下床走向了隔壁。
我看到老房主说:“大爷,修门呢?”
他摇摇头,面带愁苦,用嘶哑的嗓音对我说:“小孟啊,这房子我真的不想租了,租这个干啥,你看看这个门鼻都给撬过好几回了,忘了带钥匙就撬门鼻子。唉,出租个房子真难啊!这不人家走了,我还得过来修。”
我猛然听到此话,心里是忐忑的很,因为这位老房主不租他的房子,我又要找房子,搬东西麻烦的很。唉,初入社会的我是如此的天真。修好门鼻子没几天,他就热心的领着房客来看房了,到了一月的期限,他还提醒我要预缴房租。以后,他没少说过此话,我自然知道他说此话的用意,不过只当耳旁风。
当时我只诚惶诚恐的答了一个字:“奥。”
房主放下手中的电钻,看了看还没完成的工作,摇了摇头没好气地说:“你看这个老婆子笨手笨脚的什么也干不了,连个门鼻都扶不住。”
他的老伴说:“你这么多事,按你说的怎么干都不行,咋干?”
这位大娘头上围着围巾,穿着厚实的灰黑色粗布棉袄、棉裤,见我过来后,她就放下手中的东西,两手抄在了袖筒里,又哆哆嗦嗦的紧成一团。
我笑着说:“大姨,反正我也没事,让我来和大爷修吧,这样正好活动活动暖暖身子。”
我的房主高兴的摇摇头用惊喜的目光看着我说:“小孟,你会啊?行,行,行。”
我说:“这个应该可以会的。”
房主的老伴紧接我的话茬说:“那我走了。”
房主不紧不慢的说:“你走就是了,什么也干不了。”
我和房主很快就修好了,房主拿起电钻乐呵呵对我说:“小孟,用电钻真是专业人员。你在学校学过吧?”
“啊,学了点皮毛,学了点。”
坐下来谈了几句,房主拿出了香烟让我吸。他点上烟,坐在床板上眨巴着双眼不紧不慢地吸起来,屋内腾腾而起的刺鼻的烟气让我无法再待下去,只好说:“大爷,我回去了,干活叫我就行,反正也没事。”
“小孟,好人呀!你走就行啊!”
我的房主瘦的很,可在冬季里他穿着厚厚的棉服,脸面也显匀称,我一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直到暮春我要离去的时候,才发现他单薄的身体顶着宽松的衬衫,胡子拉碴,一脸的生意经。
二
来到租住的小屋整理好所带来的一切物件,安然的躺在床上休息时,我的心里怅然若失。看看住的小屋,摸摸裤兜里的几百元钱,想想即将开始的新生活,这里一切的一切对于过惯了学校里安逸生活的我来说,四顾茫然。不过住在了这个大杂院里,想着这一扇扇会准时打开的门,给我的感觉是可以遇到一些有趣的故事,生活正犹如万花筒般迷人。这使我想到了肖洛霍夫同志在顿河不期而遇了一位健谈的老兄,只“你好,老兄”“你好”两人就坐在一起攀谈了,这《一个人的遭遇》就诞生了。又想到郁达夫,他租住在外白渡桥北岸的邓脱路中间,日新里对面的贫民窟里,在那里认识了一个包纸烟的女工,创作了《春风沉醉的晚上》。
这时是阴冷的冬季,西北风刮得正紧,空气冷得可怕,我住的这间小屋与外界的温度没有什么不同,屋内的水很容易结成冰。
我每日七点十分起床,吃点东西就去上班,五点下班,回到冷清的小屋里,用电锅下点面条也能度日。但饭饱之后,在小屋里是怎么也坐不住的,寒冷会从双脚慢慢袭上全身。我要么赶紧打开电褥子上床睡觉,要么踏着闲散游离的步子去外面走走。全新的环境,总想百般的观察,我刚来,对于近邻的住户不熟悉,就一个人走上村里的道路,看看街景,欣赏各式各样的大门建筑,细微中感受夜色的降临。像这样的行走对于我来说是再好不过,即有利于饭后消化又让我打消了再花钱添置电视的念头。
住了几日,我就知道了几家近邻的一点情况。和我这间一样的那三间小屋里住着三位在附近工作的老男人,他们不常住这里,其中的两位从未谋面,只在几个黑寂的晚上,听见有人开隔壁的门,然后是传来粗重的咳嗽声。另一位,也就是住在对门屋里的这位大叔,告诉我,只下雨下雪或加班才在这里住一夜,平时不在这里住,骑车回家。这位质朴的工人,房间里很干净,这是我出入时从门缝里看到的。他的生活也很有情趣,有一次在阳台上,我看到他躺在躺椅上,微闭着双目晒太阳,收音机里传出美妙动听的歌声。这正是我所羡慕的。
紧靠我住的这个大会客厅的东边是一间长形的住屋,于此相连的还有一间长形的住屋。西边的房子比东边的宽,两间也改成了四间,这样二楼的建筑格局是对称的像极了一个“凹”字。
东侧南边的一间住着一对夫妇,北边的一间住着一对情侣。当我下班回来稍作休息准备煮饭的时候,这两家的男主人便会踏着噔噔噔的步子,一前一后的走上楼来,有时会走个两碰头,时间一长,也就逐渐打招呼,彼此算是认识了。
刚来这里看房时,我还惊扰了住在北边的那位女士,因为我不知道这房子已租出去有人居住了。我上去转门把手,推门,里面就传出,谁啊,谁啊的叫喊声。
房主很好,他马上提着踉跄的步子走过来,口中并说:“闺女哎,哎,大爷在这里,刚刚一个看房的,不是故意的。你放心就行啊,大爷在这里。”
房主说过后,屋里的人也就停止了叫喊。我尴尬的站在那里什么也没说,心里很自责。房主春风满面的小声的对我说:“你可得注意,今天也就是我在这里啊。”
后来,我知道了这家的女主人二十二岁,她整天闷在屋里,只出来上几次厕所。还有就是傍晚她会出门,从外面提回一大袋吃的东西。
南边的这家,男的看上去忠厚老实,女的看上去狂野率真,这对夫妇有了五岁的女儿,因这里冷,孩子在老家——老家就在乡镇的村子里。男的常住在这里。女的一月能来上两三次,来了住上两三天这就正好到了周末,和休班的老公一起回家。她来的标志是有一串衣服晾晒在阳台上。
我去他们屋里打过一次扑克,是这两家四位加我一位,五人保皇。我下班回来时,这家的女主人对我说:“帅哥会打扑克吧,吃了饭过来打扑克。”
我答应了。饭饱后,我未出去走动,借着昏暗的灯光翻了两页书,外面就传来了女人尖锐的喊叫声,帅哥,过来打扑克吧。
他们这间屋的面积要比我的那间三倍大,一张大的双人床摆在最北边,床上很整洁,一侧是床头厨,一侧是火炉,火炉里的火苗呼呼直响,地下有一袋煤,火炉这边空间很大。进门这边靠墙摆上了一张矮桌,这样还未到床尾,桌上满满当当的摆着各种吃食和做饭的料品。在南边放着几个纸箱和一个简易的可拆卸衣柜,这样在中间还有大大的预留空间,一个两尺见方的小桌子摆在那里,坐上马扎打牌正好。
对于这次的打扑克我没有过多的思考,只是向电脑般打出我手中的每一张牌,既是游戏心里难免想自己赢,可是生硬的牌技让我郁闷,无道的法则让我沉静,又好似回到了童年的记忆,出牌那么潇洒,那么耿耿于怀。
打牌之余,我还留心他们四位的言谈和举止。
这家的男主人中等个头,面目中正,一看就感觉可让人亲近,说话也着调,我们见了面都打招呼。女主人长头发,圆脸,嘴巴很大,两只眼睛滴溜溜乱转。
在我们打牌的过程中,女主人一共给我们讲了九个笑话,虽用词不准确,但大意还是给我们讲明白了。她讲的这些笑话,我在一本宣传杂志上读到过,经她得意嬉笑的一表述,我觉得这些无聊的笑话也有了一点意义。她在讲笑话前总是说,不知道这个笑话你们听过没。我们又没听她讲什么,只好不语。倒是另一家的女主人爽快地说:“你说就是了,我们听过再听一遍开开心也好。”她讲完笑话后,先是自己要张开大嘴哈哈哈的前仰后合,大笑一番。我茫然的很,既是人家的好意我也只得挤出几丝笑意以示附和。我在心里倒是觉得她有点可笑,除了这几个笑话什么也讲不出来。
男主人话不多,打牌时有时没搞清楚和谁一伙,出错了牌,女主人训话,什么也不说就去看火炉往里面加煤。
这男女二人能凑到一起,让我觉得命运真是想不到的事,不过也没什么不合适,毕竟我们是生活在世间的人。
再说说那对情侣。男的白净脸,小眼睛,看上去总带着几分萎靡。女的短头发,好身材,一脸的庄重,看上去阅历很深。
在打扑克期间,女的时常用她娇滴滴的声音喊道,老公我要水、饼干、瓜子、餐巾纸,在我们面前显得夫妻很恩爱一般。不过在几个清寂的晚上,我听到从他们的屋中传出了大声的争吵和摔砸声,然后夜又归于阒寂。明日,他们还如往常一样住在那间屋里。
在打扑克的中间他们问起我的年龄,我也就问了一下坐在我身边,看起来和我年龄相仿,但手指粗糙皲裂的白净脸的这位男士。他告诉我才十九岁,十五岁就出来打工。
啊!啊!如此的年纪我还被老师逼迫着咿唔咿唔的背课文,而他羽翼未丰就早早的进入纷繁的社会,开始了那望不到边的一年一年的工作。
女的没有工作,靠身体吃饭。这二人聚在一起是谁也离不开谁,男的需要性爱,女的需要吃饭,一个是欲火中烧的年龄,一个是看清了自己的黄金妙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