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难以磨灭的记忆
一九七二年的冬天,风冷嗖嗖地吹。在采场,每一块会奔跑的石头都在抱团取暖。四九二层面,在我的记忆里,是血腥的狰狞。每一回想起,都会打颤,从身上一直到心里,颤抖的,却又想屏住呼吸,让时光凝固。可,时光还是从指缝溜走。四九二层面也不复存在。存在的,只有破碎的记忆,只有记忆里的一点一滴,点点滴滴,还似乎有几分火热。
今夜,在采场,想起谁都好像有个预感。
我在采场,就一定不在图书馆。这一句话很闪烁其辞,犹记得,在凡洞铁矿,我喜欢泡,很受用地泡,这渐进式的生活,残忍地让我热爱文字,有多么不幸,而这不幸,是因为即使掏空了心,也难以弥补历史的罪恶深重。
七二年的冬天,没有下雪,但落了几天的冰雹。采场上,只有风在突飞冒进,又像是在冒险。只能竖直掘进二百米的潜孔钻,经常“卡脖子”,这成了李秋河的“欢喜冤家”。有老矿工说:他就爱琢磨,就爱打破沙锅问到底。他没读几年书,却凭着惊人的毅力,深读《矿山机械》,深究《机械原理》,在没有办公室的条件下,他家里的一张饭桌就是书桌,坐在一张小木板凳上,机械制图。日积月累,他掌握了潜孔钻的“要害”“命脉”,又或者老矿工说的“打蛇要打七寸”。他胸有成竹,为矿山的正常发展添了砖,加了瓦,也从不居功自傲。
他当了凡洞铁矿革委会副主任,但没有过上一杯茶、一张报纸看半天的日子,他沸腾的生命“煮”着采场,他精挑细选技术骨干,组成“三结合小组”,并亲任组长,采场上的机械故障,在老矿工的印像中,他就是一个“神算子”,一摸一个准。而且,他亲自上阵,常弄得一身油渍渍的,也有老矿工饱含深情地说:秋河哪像个当官的呀。
七二年,大宝山已组建了八四厂,自力更生地研制主要原料为硝酸的雷管,俗称“土炮”。那一天,天空灰暗,空气凝滞。爆矿班打孔,埋药,吹哨,引爆。精确地计数,有一枚“土炮”没爆。一双双火眼金睛都看到了每一根导火线索都吐烟了。但有一枚“土炮”不争气,没爆!于是,通知值班室,一个副值班长下山,找到了李秋河,他当即组织了“特别领导小组”。有党委办的,生产科的,安全科的,机动科的,调度室的主要负责人,协调好各项事宜,小跑上了采场。李秋河先让爆破班人员下山吃午饭。班长再三请求,留了下来。按规定,爆破是要矿工们下班,趁吃午饭之际,长长地拉响警报,我在凡洞铁矿时,也是如此。警报拉三次,一次比一次紧促,过十多分钟,向采场望去,可看到一朵朵蘑菇云,从采场面慢慢升腾上去,很惊心动魄。
李秋河拿出了一块秒表,默默地计算着,足足有二小时四十五分零八秒。他小心地徇问了爆破班长,凭经验,“土炮”应该失效了。他环顾了四周,思索了片刻,叫值班长下山,通知广播站,延迟上班。然后,叫在场的每一个人不要掉以轻心,加强做好掩护。然后,自己去探个究竟,可,他刚刚走到“土炮”前,死神拽住了他,仿佛就在他面前劈下了一个闷雷。爆了!在场的没有一个尚存鼻息。消息不径而走,山上山下,沸沸腾腾。家属们听到噩耗,一家老小,奔向采场。顿时,哭声撼动了采场,可,大山肃穆。
这是大宝山建矿以来第一个重大事故。
这,也成了我每一次痛心疾首回忆的往事。
而今,采场越来越矮了,四九二层面早己刀削面一样掘得一干二净。我只能默哀,沉痛地说:安息吧。征服了山的终将埋于山下,为了矿山,一代代宝山人不就是不怕流血、敢于奋斗、勇于创新走过来的吗?大宝山呵,南国的一颗璀璨明星。
闪烁的,是每一个矿工前额的智慧和汗水。但愿,钢盔里长出一座座绿色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