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十一时半，我走出了天河机场的大门，结束了泰国五日游。当飞机离开泰国的首都曼谷机场时，我脑海里出现的不是金沙岛的海浪、飞艇、沙滩、椰林的热带风光，出现的不是曼谷的清晨、偶尔一见沿着街头化缘的僧人，出现的也不是大街小巷悄无鸣音、依序而行的车流，而是出现的泰国地接导游阿九微偏着头、清瘦颀长的背影。
　　 返程的那天下午，他把我们送进了曼谷机场的候机室后，又拖着疲惫的身躯，风尘仆仆地接新团队去了。因旅行社懂华语的导游不多，他无法推辞，只好马不停蹄地连轴转。听特地来帮他的师傅莎丽姐说，他有几个月未回家了，很想一岁多的宝贝女儿，但实在抽不出时间。
　　 阿九看上去和普通的泰国人一样，只是略微高瘦，但眼睛特别有神。引导游人的长杄上系着的一个绿绒绒的、像哈米瓜的玩具，他走起路来斜挑在肩膀上，微微地弯着腰、偏着头缓行。出发的时候，他总会大声地嘱咐几句：“大家跟紧，千万别掉了队，跟着我的‘瓜’走啊！”说完转身前行一一这是他固有的招牌动作。阿九引起我的好奇并不是这，而是我们刚到曼谷的那天早上六点、在大巴车接旅游团去宾馆作暂短休息的路上，他向我们作自我介绍的华裔身世。从关注他的那一刻起，我的心情就一直没有平静过。他无意中提到的那段鲜为人知的历史，我是知道的。随着他语调深沉的缓叙，仿佛把我带进了那个沉重的岁月。
　　 阿九姓字，这在百家姓里是找不到的，他说是泰国的九世国王恩赐的。这也意味着他家的身份得到了泰国的认可，能加入新的国籍，可以在清迈贫穷的大山里有尊严地生活了。说到这儿，他长叹了一口气：“争到这个合法的生存权利是很不容易的，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的。”原来，他的爷爷是国民党八十三师的，四九年在大陆被解放军击败后，从云南的边境溃退到了缅甸的境内，后流窜到金三角的泰国地带。当时，台湾当局不肯接受，大陆又回不去，无家可归。当地政府虽说不欢迎这支异域军队，但因政府的武装力量太弱，根本驱赶不走。无奈只能暂时限制他们在一定的范围内活动一一滞留在边远的穷山沟里了。后来，出现了落籍泰国的机会，经再三权衡后，这支残部作出了艰难痛苦的选择：如其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苟延残喘，还不如以命博命、为延续血脉，让后代有尊严地活着拼杀出一条血路。功败垂成，在此一举。下面的故亊，是阿九小时候听他的父亲说的。
　　 当年，泰国有几支贩毒的地方武装，政府的军队多次剿灭无果，于是想到了他们。抛过来的橄榄枝是身份的合法化，但条件也是极其苛刻的一一剿灭掉这些贩毒武装。这支几经追剿，几经挫折的残军，此时仅剩下千余人。除了老弱伤残、机关后勤非战斗人员外，能参加作战的人员还不到一半。如果不是走投无路，是断然不会与数倍的武装分子作战的。所幸的是，为了绝地求生，他们以一当十，势不可挡 ，一鼓作气剿灭了叛逆武装，班师回寨。泰国政府履约，允许他们在金三角地区生活，并同意加入泰国籍。
　　 听阿九说，他的祖上是云南的。在金三角时，不知是他的爷爷，还是他的父亲，与人结了怨。为逃避仇家追杀，隐姓埋名多年。入泰国籍时，他们不敢用真实姓名，用的是国王赐的姓。阿九在介绍自己时，顺便带出了八十三师的一点情况，并沒有牵扯过多的事，而我们这次泰国之行也与该师的旅游景点沾不上边。他还告诉我们，小时候他爷爷常带着他玩，他亲眼见过他爷爷抬手向树上打了两枪，两支小鸟应声落下，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
　　 一般的导游，是面对着游客，站在大巴车的前面作讲解，阿九不是这样的。他先用汉语问过“你好”以后，再用泰语“萨瓦的卡”问。接着教我们学了几句泰语后，他转身坐在第一排，手持话筒，面对前方，像自问自答似的说话。泰语的老公叫“萨咪”，他故意读成“傻逼”，等等，有点小幽默。他说话语气缓和，语节短促，还不时重复一下，像领导作报告的语气。隔几句，轻轻地一声“啊”，有点与人拉家长的味道。他的家世是这样介绍的，泰国的大皇宫是这样介绍的，泰国历史上执政时间比康熙还要长的九世王也是这样介绍的。他讲解当地的风土人情，并不像我过去见过的导游，背书似的，而是很自然地，遇见什么就说什么。不经意间，我们很轻松地了解了这儿的文化、风俗习惯。
　　 去曼谷百年的老城区有一座桥，经过时，他对我们说：“往窗户右边看，有几幢粉红色的房子，大家看见了吗？那就是培训人妖的地方。”如果不是我亲眼所见是，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这样庞大的机构。话题也很自然地扯到了人妖身上。他说“人妖不男不女”，是男无性功能，是女不能怀孩子。又调侃说，深夜上街找站街女，千万别找漂亮的，八成是人妖，丑一点靠得住。有的老外找又黑又瘦又小的 ，肯定不是人妖，这是重口味的人等。语轻俏皮，二五点子的东西蛮多的。若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是内地的导游呢！
　　 多年前，我就知道泰国有人妖。原以为，多为家境贫寒人家的孩子，因生活的逼迫，走上了这条路 ，听了讲解才知道了一点原委。人妖起源于二战时，美国在泰国的军事基地的官兵招妓。家中没有女孩的，无奈让男儿变性，出此下策赚点钱。因人妖不能怀孕，更受美国大兵的喜欢。这样，仿效的人也多了起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也由受父母的强迫，变为自愿的了。为了出人头地，学习歌舞表演成了他们必须掌握的技艺。在泰国这个色情旅游业繁荣的国度，人妖的需求市场是很大的，仅首都曼谷，成人秀的娱乐场所就不少于十五六家。白天，这儿的街道静悄悄的，华灯初上以后，闪烁的霓虹灯，眼花撩乱。豪华的大巴，一车一车地拉来世界各地游客。但见人头攒动，水泄不通。当然，最多的是中国游人。难怪报纸上用“攻陷”某城一词，不虚的。娱乐秀一个小时一场，循环不停；观者趋之若鹜，座无虚席。如果不是亲临此地，是无法想象其盛况的。
　　 这可能是旅行社比较看重的项目，一般的导游会极力游说观赏。但三十岁左右的阿九不这样，大概碍于面子，并未力推。但莎丽姐(六十开外的华裔)却不是这样，她口吐莲花，巧舌如簧，居然说动了一个七十四岁的老太太。其老伴逝去八年，独居。经不住“人生千万别留遗憾”的鼓动，不顾同行的俩个老姊妹的劝阻，牙一咬，慷慨地掏出了三百元人民币，她昂首挺胸地走进了演场。完毕，她怕走失遵嘱坐着不动，等丽莎姐进去把她接出来。当丽莎姐搀扶着她出来时，她见了在大门旁边枯坐着的几个中年无趣的人，显出了骄傲的神情。
　　 其实， 这之前的一个晚上，我们看过人妖表演，只是暴露的尺度小一些。后来，阿九带我们去看芭堤岛的红灯区。我过去并不知道，那天阿九在车上对我们讲了这个岛上红灯区的来龙去脉。二战时，美国在芭堤岛建立了军事基地，这儿曾驻扎了二十万美军。随后，繁荣起来了，色情业也应运而生。直到现在其仍在旅游中占有一席之地，许多外国游客来这儿，除了领略东南亚的海岛风光外，大多是冲着异域光怪陆离的风情来消谴的。
　　 踏上了泰国的土地，最吸引眼球的自然是寺庙。在这个佛教国度里，走在曼谷的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就是的寺庙。全国有大大小小的三万多处。百分之九十五的人笃信小乘教。不是亲眼所见，真的是很难相信的。据说信佛的男人，一生至少要出一次家。落发、穿上桔黄色的袈裟，入住寺庙潜心修行、研习佛法。做和尚的时间，短则十五天，长则三个月，有更长的、甚至一辈子的。不过，可以还俗取妻的。连历届的国王也会有短期的出家经历。之所以佛风这样盛行，人们普遍认为信佛向善：为父母可积功德，死后可升入天堂(父母死后也有人出家几日，为其送行的)；为自己修身养性感化成为好人。所以，这儿的人待人谦和客气，彬彬有礼，以致诸事慢条斯理。入关时官员缓慢的验证节奏，我们早领教过了，你急他不急，叫人哭笑不得。
　　 阿九也当过和尚，性子出奇的好，人也善良。有一次，那个七十四岁的老太太在商场闲逛时，未按时回到车上，阿九去找了好久才找到。返回旅游车时，同行的两个老姊妹倒不好意思，狠狠地抱怨了违规的老太太。途中失联的事时有发生，阿九希望大家服从安排，但他从未在言语上、表情上有过激的表现，只是轻言细语地说：“以后要按时归队。”还有一次，从金沙岛坐快艇回芭堤岛，他怕游客小丽抱着孩子，经不住颠簸。他接过孩子，坐在船头默默地抱着，直至孩子安然入睡，性情好温和的。
　　 在泰国的日子里，从未见过当地人大声嚷过。若是两人说话，总是悄声小气的，与耳语无异。
　　 除了当和尚的经历修养身性、磨练性情，学校的佛课则是灌输学生积善积德的教育，才是健康成长的关键。旅游大巴路过学校时，阿九曾提示我们：“你们往窗外看看，学校旁边有寺庙，知道为什么吗 ？ ”他接着说，学生每天要到寺庙上一节佛课，这是必须的，英语课倒不一定要上。经他这么一说，我恍然大悟了。难怪总看见泰国人双手合十，轻声言谢的，这儿也是礼仪之邦。
　　 从首都曼谷去芭堤岛的路上，不时地有漂亮的乡村小别墅映入眼帘。阿九指着那些房子对我们说： “一百万泰铢就可以买一套，折合人民币也就二十一万多一点，便宜吧！”“哇噻！这么便宜的房子呀 ！”车上一下子炸开了锅，游人议论纷纷。他卖了个关子又告诉我们：“别墅只有泰国人才能买。外籍人买房子，只能买楼房，价格比这贵多了，有钱也买不到的。”看来钱真不是万能的。阿九手上已经购置了三套房子，他说不够，还要拼命地挣钱买。家中他是老大，有三个妹妹，一个小弟弟。他说，华裔在异国他乡举目无亲，吃苦耐劳地干活，积攒的钱物，是备不时之需的。他要为三个妹妹一人留下一套房子，让她们过不用发愁的生活，他还要为弟弟着想。他还说，一般华人都这样。
　　 离开曼谷返程回国的那天，阿九的精神不振。听莎丽姐说，头一天晚上，她陪阿九去过医院，花了三十泰铢看感冒，折合人民币也就六元。听阿九说读小学、初中也是不用花钱的。吃住就更不用说了，东西便宜，日子不难过的。至于流浪的人、破了产的人一一总之，一时衣食无着落的人，也不用担心，庙里免费提供食宿。所以，泰国没有乞丐，没有露宿街头的。他不止一次地说，许多过去曾得到过庙里帮助、后来发迹变阔了的人，他们都会在生前或者死后，拿出一部分贡奉的钱修建庙宇、佛塑金身，算是报恩。同时也是通过寺庙，帮助穷困潦倒的人。这是积德积福，死后是可以升天堂，佛教徒都信的。
　　 五天的旅游中，阿九说得最多的还是九世王。他为人民做了许多的好事，人民敬仰他。泰国是君主立宪制国家，九世国王普密蓬是去年10月13日逝士的，享年88岁。政府部门实施一年的服丧期，所有政府公务员戴孝服丧一年，普通公民则自动服孝。我们去的时间，正在服丧期内。去大皇宫参观时，看见许多人正坐在搭建的大帐逢中戴孝服丧。曼谷路边的庙宇，也用黑纱绕墙，祭奉的桌上摆放着香炉、贡果什么的，气氛十分肃穆。听阿九说，九世王为泰国人民留下的财产，按现在的生活水平，全国可以管用二十年。而老国王却十分节俭，用的铅笔头，短了接上笔筒续用。还说泰国毒蛇多，许多百姓深受其祸 ，断手少足者在乡下不难看见。老国王深入山乡，访贫问苦，为百姓解决疾苦。泰国的蛇药是享誉四海的，金刚王眼镜蛇王除了巴西、印度，就只泰国有。所以，对毒蛇的研究也是很有名。泰国没有假药，做假药抓住了要杀头，量刑是相当重的。食品也一样，看不到假货。
　　 泰国是有小费的国家，我们出门时，会在桌子上放二十元泰铢，表示对服务员的感谢，阿九教我们这样做的。开大巴车的司机，陪了我们五天，自己找饭吃，夜晚在车上睡，几个月未回家，好辛苦。阿九说：“师傅辛苦，一人给五十泰铢的小费，谢一下。”折合人民币也就十元，二十三个游客，合计给了二百多元。老司机很感动。然而，因疏忽，我们却忘了给阿九和莎丽姐的小费。
　　 离开泰国半个多月了，阿九在朋友圈发了一张和女儿在一起玩耍的照片。题字是这样写的：古人说女儿是上辈子的女朋友。后面是三个小人表示拥抱的表情图。阿九终于见到了女儿，玩得好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