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说征文】后遗症
大克文的家在游湖。游湖的四周以往是一望无涯的湖泊。这里是野鱼的游乐园,更是野鸭野鸟的天堂。这里盛长芦苇,更滋生着血吸虫。以前,沔阳革堤还未筑起时,大克文的父亲就在这十里湖泊呈英豪,一展他那剽悍的风姿。所得的鱼虾一一售卖,家道倒也宽绰。后来,沔阳革堤筑起,又加滩涂的淤积,捕鱼捞虾也就成了梦中情人!大克文的父亲从此也就走上岸来,一门脑筋去种殖良田。由于手中没了活钱,日子开始过得难免有点羞涩。
大克文一名,并非大克文的大号,大克文的大号叫大门。但塆子里的人却不叫大号,只叫小号大克文。至于这小号大克文来历,也就无从查考了。这里也只有存疑。久而久之,大门这个大号也就淹没在了历史的长河中。淹没的却也并不彻底,只在大克文小登科,分粮的帐薄上时有提及。可惜,大克文无幸拜入孔圣人门下,自然也就又少了次张扬大门这个官号的机会。想来,也有了些许的遗憾。好在农家子弟也没得蛮高的奢求,这一遗憾也没泛起滔天的波澜。这也倒让人有了些许的欣慰。至于姓氏,在那百家姓里倒也能查找得出,只是稍微靠后了些,没有“赵钱孙李,周武郑王”那么响亮。大克文家姓宋。宋氏一姓虽然靠后了些,但遍查历史,似乎还有那么一段辉煌。远有宋景公,近有宋氏三姐妹。姐妹之外还有一个宋大公子,宋大公子可是民国时期的风云人物。至于这些都能否攀附得上,也只有存疑了。但有一点倒也叫人记住了,那就是大克文也是名门之后。并非白丁布衣没得门坎之人。
大克文的家家家不在沔阳当地,只在外地汉阳。汉阳也是方广袤之地,寻找起来也还叫人蛮费一番闲功夫。缩小一些是在汉阳的消泗。消泗还有一方俗名,叫消泗芦沟。消泗芦沟座落在沔阳堤边,也就是沔阳革堤。沔阳革堤也只在“沔阳”这一方地域时才这么叫。沔阳革堤延伸到汉阳就不叫沔阳革堤了,就开始恢复了它的本来名称:东荆河大堤。大克文的父亲能与汉阳的姑娘结合,这也正是四处打鱼捕虾的功劳。
家家家人口窄小,虽然当时的生育没有诸多的羁绊,无奈子路狭窄,生下大克文的母亲后就再也难以坐胎了。大克文的母亲一出嫁,家中也只大克文的家家和家公爹爹了。二老膝下一时倒显了荒凉。后来听说姑娘产下一男丁。
这个男丁自是大克文了。
家家家公爹爹闻讯,自是欣喜异常。
家家家公爹爹起了个大早,捉了两只老母鸡,百八十个土鸡蛋,糯米,糯米酒,一一搬上船去,一路捕鱼,去了游湖。等到了游湖地岸,已是夕阳西下了。更叫人可喜的是,这一路捕来,所获鱼儿均是那黑背筷子长的鲫鱼。鲫鱼又叫喜头鱼,发妈滋奶自有特效。
老俩口提了这诸多礼物去了宋家。
宋家人自是热情招待。
老俩口与亲家打了声招呼,慌急火燎去了姑娘的卧房,见了襁褓中的大克文,摸到裆部的小鸡鸡,喜得连眼雨都出来了。
老俩口面上喜悦,可那内心深处难免浮上一丝阴云,可那阴云也只一闪而逝,终也下不下雨来。
唉,还是宋家发人啦!
吃了喝了,老俩口又看了眼虎头虎脑的外孙,终是划了小船,回家去了。
走时,已是满天星辰缀天幕了。
虽然宋家亲家百般挽留,老俩口先也有意留下来过一晚上再走,可当看到外孙,心中的愁云也更浓厚了,为了照顾自家的体面,不丢人现眼,老俩口还是摸黑回家去了。
好在这一路的水路都熟,以往摸黑捕鱼也经见过,安全问题也不叫人操心。虽则沿途也有芦苇,可喜解放了,湖中已没了湖匪豪杰,也不担心叫人打劫。
老俩口这一路往家走,倒也没有闲着,自是像那来时样,一路捕鱼,动作倒也不象来时慌忙,自是悠闲自在。
游湖离消泗也不远,才二三十里路。
等到老俩口船泊自家码头,启明星已上来了,雄啼已唱得天下明了。家家提了亲家打发的礼物回家做早饭,家公爹爹自在船上等待鱼贩子前来贩鱼。等待时节,家公爹爹还能偷闲眯上一会儿,或多或少补回点晚上逝去的磕睡。好在都是熬惯了夜的人,对那睡觉也没了诸多讲究,只要得闲有空,坐着也能睡着。等到家公爹爹正在梦中亲热自家外孙时,鱼贩子也来了,磕睡睡不成了,却也不在乎,只是可惜了不得见外孙。家公爹爹不满地瞪了鱼贩子一眼,拿出秤来称了,接过一夜的收获,又清理了一下船舱,满足地回家去了。吃过早饭,自要睡个回笼睡。
家家家公爹爹膝下虽依然荒凉,心中却有了牵绊,那打鱼、做事的劲头较之以往足多了。
而时间,也在这牵绊中一天一天过过去了。
眨眼之间已过三年。
三年中,老俩口又得了一喜讯,说是姑娘又产下一小伢,且还又是一个男伢。老俩口得此讯息,自又是欣喜。欣喜的同时,心下也有了计较。送祝米那天,见了小外孙,心中那份计较更强烈,几次面对热情的亲家,老俩口冲动了几回,都差点说出了心中的计较,终还是忍下来了,蔫头耷脑回转家去了。
宋家亲家虽有了查觉,却也亦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也不便开口问询。
中秋时节,姑娘带了一双姣儿回娘家,家家得了家公爹爹的指派,当着姑娘的面,终是说出了久憋心中的那份计较。
这份计较也不为别的么家,就是想把那大克文过继过来,顶门立户,承继香火。它日百年,清明,七月半,八月中秋,也好有人上个坟,插个清明吊子,烧个包袱,坟上陪上几锹黄土,自家在那阴间也不致于做个孤魂野鬼,受人欺负,谩骂自己是个没后的孤鬼。
姑娘听了,倒也不好说个么越外的话,只说回家跟公婆公爹说一声,得其同意。
过了几日,姑娘回去了。
姑娘回去,也没要父母送,也没要丈夫接。姑娘吃了早饭,放下一对姣儿,解开缆绳,自已一桨一桨划回家去了。
老俩口自在家中静候佳音。
半月一过,自是人神共欢。一应礼仪,自也一样少不了。
从此,大克文自在家家家长大成人。
大克文长自二十岁,已是个五大三粗的大小伙了。做事自是一把好手。说话的口音,也亦如汉阳人“你家”个没完。有时,大克文回游湖看父母,塆子里人听了口音,都还以为是来了个汉阳伢哩。
有次深夜捕鱼,经过一处壕沟,水湍流急,船翻了。二老终因年老体衰,终是被大浪卷走,只遗大克文一人得以存活。
从此,大克文一人操持家务,聊度光阴。
母亲得此讯息,终是心下难忍,经了几番劝说,劝回了大克文。
大克文从此又回到了游湖。
可他那一口的汉腔,终也难叫人容。虽经一番的脱胎换骨,却也还是遗下了一个语尾:“你家。”
单说这一天,母亲托人替大克文定下一门亲事。
新年去岳母家,岳父见了,自是喜悦。乡村人家,也不图女婿当官做府,只要女婿有一副好身板,能做农活就知足了。至于长相,能对得起观众就行了。
可当大克文一开口说话,听到那声“你家”,岳父就有些不悦意了,就有了悔亲的打算。虽经媒人一番说道,终也没能如愿。
回想这一后遗症,终是不免令人唏嘘。
母亲闻讯,锉了下银牙,却也难回青天,只得走回娘家,找了个姑娘,成其婚配了。
“你家”一说,更在家中甚行了。
而那后遗症的阴影,自也被那喜庆掩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