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桃园轶事
近日翻阅旧照片,看到一张参加工作不久在粮食局门前拍的发黄的老照片。瘦高的个子长长的脸,双手放在挺立的中山装前,不苟言笑的神态和现在的我是判若两人。照片中的办公楼几年前拆除建成了御景花园生活小区。办公楼两侧绿树成荫的桃树林勾起了我无限的思绪。
那是文革前夕社教后期,我从工作不久的湖坊粮站调到了县粮食局工作,一干就是三十三年没有“挪个窝”。
粮食系统在计划经济年代是个大单位。小小县城里都有好几个粮食局的附属单位。粮食局大院除了有办公用房外,还有直属粮库的办公、粮食、油脂仓库以及加工厂等,所以占地面积很大。局机关办公楼前两大块空地一时没有排上用场,领导就自己带头,带领机关工作人员种起了桃树,品种叫水蜜桃。估计栽了有一百多株。我调到粮食局工作正是栽种桃树三年后的盛产期。真是“前人栽树,后人享福。”当时县城流传这样一句褒奖话:“唐家洲的李,粮食局的桃”,可见粮食局的桃子在当时有多么出名。
三月是桃树开花的季节。桃树开花时树枝上全是花朵,绿叶反而显得稀疏。花瓣由五个半圆型粉红或大红的叶片错开组成。花蕊上布满了花粉。桃花授粉一靠风力自行授粉,二靠蜜蜂外力授粉。桃花盛开之后,便会长出嫩绿新鲜的叶,将刚褪残红的青桃拥入怀抱,像是一位慈祥仁爱的母亲,精心呵护着自己的儿女。绿叶在春风春雨的吹拂下舒展铺蔓,小桃还青绿着酸涩的回忆。桃花盛开的时候树上树下一片红色,引来了赏花的姑娘,如果惹着了忙碌的蜜蜂被蜇一下了则有几天的疼痛。
水蜜桃属于早熟品种。桃子成熟时它个头大,白白胖胖的桃子尖部泛着红韵。白里透红的桃子表面长满细细的绒毛。吃桃子的时候要将绒毛擦去。如果把绒毛摸到身上则奇痒难受。十分成熟的桃子有点软的时候,用手可以撕去桃子皮然后一掰两半,取出桃核后的桃瓣背面印着清晰的桃核纹路,厚厚的桃瓣细皮嫩肉,咬一大口果汁准流满两腮帮子,那味道真是好极了。
那是文革后期一个水蜜桃成熟的季节,天高云淡,风和日丽。上百株桃树,挂满了沉甸甸的果实,用竹杆木棒支撑着枝杈,白里透红的蜜桃,在枝头绽放着甜蜜的笑脸,散发出诱人的芳香。傍晚的蜜桃树下,我和热恋中的那个她常在桃树林里相会,两人相依相偎,轻言细语憧憬着幸福的未来,是粮食局的桃树林促成了我俩的百年之好。
有一句俗话:“樱桃好吃树难栽”。我们单位的桃树却是没有人管理的,不修枝不施肥,任其自生自长。只是围好一个大院子不准人砍树伐枝罢了。到了桃子成熟的六七月份要防止外人偷桃是惟一要做的管理工作。
单位有位孤身一人的看门老头姓禹名书旺,我们叫他老禹伯,他是河南泌阳人。早年代替弟弟被抽壮丁参加国民党兵。解放战争中被俘后转入解放军,在进军福建时在铅山受伤,医治后即留在了铅山。因为没有读书不识字,先后在粮油加工厂当工人。后来到粮食局做炊事员和门卫直至80多岁去世,终生未娶,没有子女后代。
老禹伯看门护院十分认真负责,获得大家一致称赞。桃子成熟的季节机关增加两名干部一同守护桃树林。
端午节前后正是桃子成熟的时候,也是南方春小麦收割的时候。预防小孩子偷桃是从桃树一挂果就开始了。由于两块桃树林面积大,加之树密叶茂,几个小孩要是藏在树林里不出声偷偷摸摸地摘桃子是很难发现的。不过一旦发现了还是容易赶跑的。关键是制止大人偷摘桃子难办。“病人强似郞中”的事情常有发生。
有一年新滩乡的一个生产队二十多个劳动力,担着春小麦到粮食局的直属库交售征购任务。不知在谁的鼓动下,中午时分他们突然闯进桃树林公开摘桃子吃,又吃又拿。让我这个值班人员急如星火大声制止。我和老禹伯怎么拦都拦不住。讲什么道理都没有用。他们说什么桃李不分家。后来还动起了手脚,我的衬衣也被撕破了,老禹伯被推倒在地。局长来了答应“只许吃不许拿”,以我方妥协才平息了这次“桃子事件”。考虑到开园了就很难再管住桃园,第二天大家就把还不十分成熟的桃子摘了,使这一年的水蜜桃质量大为降低。
好像记得桃树挂果也有大小年之分。大年时的桃树结满桃子,一个挨着一个象满天繁星。到成熟时往往会将粗大的枝杈压断。“文化大革命”中,有一年是桃树挂果的大年。机关许多人都“抓革命”去了顾不上桃树,而我们十多个留在机关在“促生产”的同事商议,订一个摘桃时间,要保密,谁摘多少就归谁所有,不再平分。
端午节前的那天早晨我突然被窗外的噪杂声吵醒了。抬手一看手表才4点多钟。
“遭了,他们真坏。那么早就起来了摘桃了。”我懊悔不已。
“也不叫一声。”一边穿衣服一边骂了起来。我急匆匆的带上办公桌的2个抽屉和旅行袋跑步来到桃树林。虽然天色还很暗看不清面孔,但从他们的说话声中知道人都到齐了,其中还夹杂着陌生的声音。他们说我睡得“太死”,我则怪他们“扛轿也不顾伙计”。幸好那年是大年,桃树上挂满了“白胖胖”的“桃娃娃”,一时半刻还摘不完。
随着天色渐渐亮起来了。我瘦小身子在桃树上不停地“上窜下跳”,很快就把带来的袋子和抽屉装满了。超过了年纪大的同事摘的蜜桃。后来我及时转移了“战利品”,进行第二次“会战”时。不知何故让周边邻居知道了粮食局在摘桃了。有几个年青人经不住甜蜜的水蜜桃的诱惑,他们爬过围墙或越过木板大门公然进入桃树林摘桃。我们全力制止也没有遏止住。还有人忽然拉开了大门的插销。这下子门外的人如潮水般的涌了进来。很快桃树林里到处都是人。树上树下一片喧嚣,其间还夹杂着“卡擦,卡擦”的树枝断裂声。粮食局的同志无可奈何,只有干着急。真是“法不治众”啊!
桃树林经过这年这场惨重的浩劫后,似乎和人一样,从此一蹶不振,桃树开花结果都大不如前了。
这一年的“包产到户”让我收获水蜜桃至少有几百斤,除了给父母亲兄弟姐妹外,还扎扎实实还了一次“人情债”,朋友都说粮食局的水蜜桃真好吃!
写到这里,我还想起发生在“文化大革命”中的一件政治事件,也和桃树林有关,其中的原委据说一直都没有查清。
在那场前所未有的动荡中,党政机关都停止了正常运行。取而代之的是支左部队接管了全县的工农业生产、交通运输等一切管理指挥权。处在城郊的粮食局机关由于面积大,房屋多。相对而言比较偏僻,成为了当时支左部队的驻地。部队首长工作、住宿在机关办公楼,战士则住在后面的两座粮食仓库里。
一时间粮食局成为了全县群众关注的中心。
记得是在六九年形势相对较好的时候,支左部队为了体现部队的威严,决定让战士站岗改空手站岗为持枪站岗。一天下午,军车运来了枪支(据说是半自动步枪)。战士在粮食局晒场出操,天气比较热出了汗水,晚上战士集体列队到河口发电厂洗热水澡(发电的循环冷却热水)。正当战士脱去衣裤准备洗澡时,忽然接到刚刚运到的枪支被造反派夺走了,一个守卫战士被压伤了,要求赶快返回的命令。听到消息,战士们个个义愤填膺跑步返回驻地,有的战士只穿了一条短裤。很快战士就赶回了粮食局,封闭了大门,在院子里一一排查。夺枪的造反派学生都躲在桃树林里,有的扒在草丛里,有的藏在桃树上都被一一揪出来了。据说几个抵抗的学生还挨了打。这就是充满迷惘的“桃树林事件”。
飞跃发展的城市建设牺牲了多少红花绿地农田菜园!每次路过这条路,我都会自觉不自觉的向桃树林方位瞄上一眼。心想,假如在这片高楼林立人声鼎沸的城市中心,有一块“世外桃源”该多好啊,让整天为名为利奔波打拼的人们,看到桃红柳绿是否会心旷神怡心情舒畅。使我想起了苏轼用形象的比喻和夸张的手法,从正面和侧面以轻灵飘逸又含蓄而形象鲜明的赞美桃花之美的一首小诗《桃花》:争开不待叶,密缀欲无条。傍沼人窥镜,惊鱼水溅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