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胡小莉一脚踢开老崔家的院门，指着院心两只小白鹅，冲着上房破马张飞地骂开了:“好你个蔡包子，敢偷老娘家的小鹅！”
　　 被唤作蔡包子的女人叫蔡宝琴，发疯似地从屋里跑出来，指着胡小莉的鼻子，一点也不让份地还骂上了：“你个小狐狸，你那几只该死的鹅，跑到我院菜地里吃小苗，我没打死它们算命大！”
　　 胡小莉更加放泼了：“你打你打！”说着伸手直奔蔡宝琴而来。蔡宝琴扭身一躲闪，顺手操起一把条帚，高高地举了起来。
　　 二人就像两只困兽犹斗的公鸡，支愣着翅膀，胀红了鸡冠，羽毛都炸楞起来了，马上就要上演一场生死决战。
　　 这个村子叫大槐树村。胡小莉家姓宋，和蔡宝琴老崔家住东西院，两家人相处得还比较融洽，就这两个老娘们见面总是扭头憋棒的，谁也不给谁好脸色。她们两个年轻时因一点儿小事结下的怨仇，系在心里头的大疙瘩，老也解不开。二个人的吵架惊动了四邻，都跑了过来，人们把她们拉开了，拉架的人群里还有蔡宝琴的儿媳妇红杏和胡小莉的闺女胖丫。
　　 红杏夺过蔡宝琴手里的条帚，劝说道：“妈，回吧。当着这么多人，不怕大家笑话。”
　　 “她跑咱家来胡搅蛮缠，我这叫正当防卫，我没上别人家耍膘来。找笑话的也是她小狐狸！”
　　 胖丫也向外推她妈：“回家吧，你的小鹅吃人家的菜，人家还喂了你的鹅，你咋不讲理呀。”
　　 “我呀，武大郎的帽子，里外都是理，对这个蔡包子，没有理可讲！”
　　 大家把胡小莉推出了院子，把蔡宝琴拉进了屋内。
　　 在众人的劝说平息下，一场世界级的大战宣告结束，战局结果零比零。
　　 这个村子因为村中心有一棵大槐树而得名。嘿！好大一棵树。有多高？村中最高的要数小学校的旗杆，若它与槐树比，就好像潘长江比姚明，根本不在一个起跑线上。有多粗？四个一米八高的小伙子，伸长臂膀，硬是没有抱拢。到了夏天那树冠的阴凉，遮满大半个村子。人们都喜欢到树荫下乘凉，聊天，打牌，胡吹乱扯。今天晚上和每天一样，这边四个小伙子摔上了扑克，斗地主不过瘾，又穿上了火箭，输的三个人各掏出一张百号，赢家笑嘻嘻把钱收入囊中。那边五、六个老娘们东家长西家短，张家饭李家碗地胡说八道。几个老头子卷着旱烟，咒骂着不下雨的老天爷，又扯到了七十元的养老社保不够买烟抽。有七、八个姑娘和年轻媳妇在离稍远一点的地方拍自照，嘻嘻哈哈地笑着闹着。红杏和胖丫也在里面和大家一块儿玩。
　　 红杏拉了一下胖丫，两个人走到一个角落里。红杏说：“白天我妈和你妈吵架的事，你别介意啊！”
　　 胖丫是个没心眼子的姑娘，她笑了：“我介意啥啊，我妈也不在意，又打麻将去了，昨天输了五百，我爸好一顿骂，没脸，今天又玩去了。”
　　 红杏想了一会儿说：“我看咱村子缺少一股正气，赌博耍钱，扯老婆舌，小矛小盾不断，像你妈和我婆婆那样，这些恶习，对现在咱这好日子，只有坏影响，没一点好处。”
　　 “我也有这种感觉。可咱们该怎么办呢？你不能把大槐树砍了，不许大伙儿乘凉吧。”
　　 “这和大槐树有啥关系。我想咱……”
　　 红杏刚要说，那边女人堆里的蔡宝琴喊上了：“红杏红杏，天黑了，回家吧！”
　　 红杏答应一声，又对胖丫说：“婆母妈叫了，我得回家了，一会儿微信里聊。”
　　 回到家，红杏给胖丫发了一条微信：“胖丫蛋：大槐树下来个蹦的，老头老太稀饭，小P孩也稀饭，养眼，你顶不顶？”
　　 胖丫回了：“闺蜜红杏不出墙：跳广场舞，赞！赞！狂顶狂顶！你有料，我流口水啦！”
　　 “胖丫蛋：等你拍砖呢？”
　　 “闺密红杏不出墙：你婆偶妈都蹦的，会虾米样？”
　　 “一定会1+1=1！”
　　 “9494，我真high，。我和我婆到我妈家学蹦的，回来就办！”
　　 “OK！你婆若蹦的，我妈不蹦的，我、我就748！”
　　 这天，红杏从地里打除草剂回家，看见蔡宝琴正在喂鹅，她放下喷桶，说：“妈，我来吧！”
　　 “孩子，累一天了，歇歇吧！”
　　 红杏走过去：“妈，哪儿来的三只小黑鹅呀？真漂亮，油黑油黑的。”
　　 “这是妈从外村买的新品种，没听说有乌鸡嘛，这叫什么乌鹅。”
　　 “妈，我妈来电话啦，明天她五十岁生日，让您去参加寿诞。”
　　 “我可没空儿，家里这么多活，你自己去吧！”
　　 “我妈专门请您，我爸去外地卖菜去了，家里也没别人，就请您呀，你们老姐俩有一年多没见面啦，我妈说想您啦！您听，电话。”
　　 红杏拨通电话递给蔡宝琴。电话那边传来了说话声：“亲家母啊，我可想死你啦，咱老姐俩多投缘啊，明天你必须来。”
　　 亲家这几句话说得蔡宝琴不知该怎么回答了，只得笑着说：“好好，亲家母，我也想你呀！三天两头就梦见咱老姐俩在一块打唠，好好，我去我去！”
　　 “这才是我的好亲家母哩。”
　　 “一会儿叫志强到养鱼塘捞几条大鲤鱼，尝尝鲜！”
　　 “不用不用，你来就好，比带什么都强！明天我可在家里等你！”
　　 “好，我一定准时到！”
　　 电话讲完了。蔡宝琴一低头：“哎呀，我的这一院子大鹅、小鹅、公鸡、母鸡可咋办呀？”
　　 红杏笑了：“妈，我都安排好啦，明天星期六，志铃把这些活都包了。”
　　 “我还得嘱咐嘱咐志铃，把我那鹅看好，特别是这三只小黑鹅，特殊品种呀！”
　　
　　 二
　　 红杏的家在城南石狮子，离大槐树八十多里。红杏娘儿俩上了公交，直奔石狮子而去。石狮子是远近闻名的文明村，不只是村容村貌干净利索，村民的精神气质也是纯扑忠厚。特别是村民跳的广场舞在省里得过奖。听说美国纽约联合国大厦跳广场舞的中国大妈里头，有一半多是石狮子村的村民呢，有的人跳到了法兰西巴黎凯旋门，有的人跳到了澳大利亚悉尼歌剧院。
　　 因为要回家了，红杏特别高兴，她对坐在身旁的蔡宝琴夸奖石狮子的广场舞，说那广场舞不只是健身健体，还令人陶冶情操，加强人们思想感情的联系，过了一会儿，她问蔡宝琴：“妈，人们都说您年轻时又能唱又能跳，用时髦的词叫文艺青年，现在您咋不唱不跳了？”
　　 “唉！妈老了，不怕你笑话，娶了你这儿媳妇，装也得装个婆母妈的样子，快当奶奶的人啦，还唱啥跳啥呀！”
　　 “妈，您不老，比我妈还小两岁呢！您要一打扮，不比姑娘年轻媳妇差。”
　　 娘儿俩说说笑笑到了石狮子。吃完晚饭，红杏妈说：“亲家母啊，歇一会儿，咱到村中心跳一会儿广场舞，跳上一身汗，回家再洗个澡，我保证你能睡个好觉。省得换地方睡不好觉。”
　　 “我可不去！广场舞我都没见过，不会不会！”
　　 “一看就会，听说你念书时还是文娱委员呢，有一次文艺会演，我还听过你的女声独唱呢！”
　　 红杏在一旁添油加醋：“就是就是，我妈那叫深藏不露。”
　　 蔡宝琴还是答应：“这孩子，亲家母，咱们都去吧！”
　　 广场里的人真多啊！小广场灯火通明，响起阵阵优美的音乐。这里有很多老年人、年轻人和小孩子。他们聚集在这里认真地跳广场舞。他们舞姿优美，动作熟练，有节奏感，轻步曼舞像燕子伏巢，疾飞高翔像鹊鸟夜惊。美丽的舞姿闲婉柔靡，机敏的迅飞体轻如风。有几个过花甲的老奶奶，可她们的舞姿却一点也不笨拙，反而身轻如燕，翩翩起舞。
　　 红杏妈说：“亲家母呀，跳这个广场舞好处可多啦，我的颈椎病和失眠症都是跳舞跳好的。你也下场跳吧！”
　　 看蔡宝琴不肯跳，红杏妈自己去跳了。蔡宝琴看红杏妈是比一年前年轻多了，精神好多了，她那跳舞的姿态从容自得，形舒意广。她好像遨游在无垠的太空，自由地远思长想。开始的动作，像是俯身，又像是仰望；像是来，又像是往。是那样的雍容不迫，又是那么不已的惆怅，实难用语言来形象。接着舞下去，像是飞翔，又像步行；像是辣立，又像斜倾。不经意的动作也决不失法度，手眼身法都应着鼓声。纤细的罗衣从风飘舞，缭绕的长袖左右交横。络绎不绝的姿态飞舞散开，曲折的身段手脚合并。
　　 蔡宝琴心里痒痒地，她也想融进跳舞的人群，但自己能不能跳好？好几十年没有跳过舞了，她想支开红杏，就对红杏说：“你妈跳得真好！你也去跳吧。”
　　 红杏说：“妈，我也去了，”
　　 蔡宝琴找一个背静的角落，跟在众人的后面，一招一势地和别人学跳起来。红杏偷眼一看：她也抵制不了欢快曲调和轻漫舞姿的诱惑，我计划的第一步胜利了。
　　 坐在回大槐树村的公汽上，红杏对蔡宝琴笑着说：“妈，我看你也下场跳了，还是您有基础，有艺术细胞，跳得不比我妈差。”
　　 蔡宝琴一高兴就吹上了：“你妈是谁呀！年轻的时侯，是远近闻名的舞花，若不是小狐狸，妈也许成舞蹈家呢！”
　　 “妈，你说说，你和胡婶到底是怎么回事？”
　　 “年轻时的事，八百年谷子，七百年糠，有啥好说的。”
　　 “你说说，你说说！”红杏摇着蔡宝琴的臂膀。撒上娇了。
　　 “那年县歌舞团招演员，我们学校演潘长江、刘春梅的《过河》，让剧团领导审查，老师让小狐狸演刘春梅那个角，我演群众演员，我心里不服，可老师分配的，我也没办法。排到第四天，距离正式演出就剩两天，小狐狸病了，我自然成了女主角。上台演出，我心里高兴坏了，进歌舞团肯定没跑了。就在我唱到‘先要对上妹妹的歌’时，小狐狸突然跑到台上，一把把我推个大趔趄，我可没让份，在舞台上就和她打起来了。结果歌舞团谁也没去成，男主角去了，现在在市芭蕾舞团呢！你说我能饶了她小狐狸吗？”
　　 “妈，事情都这么多年了，还东西院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何苦呢！”红杏劝说道。
　　 “是啊，她要是不得病，也许进歌舞团了。可我一见她就恶心。纯粹一个狐狸精！”
　　 “妈，你们俩和好吧！现在都讲和谐，团结，两个人扭头憋棒，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不顺心的，多不好呀！”
　　 “她得先向我认个错，若不，我才不饶她呢。”
　　 “妈，咱村也办个广场舞吧，我看你跳得真好！”
　　 “你说能成吗？”
　　 “有我妈的支持，没有办不成的事！”
　　 “好，听我儿媳妇的,你说咋办就咋办！”
　　 红杏心里这个高兴呀，公汽一溜烟地跑回了大槐树村。
　　
　　 三
　　 回到村里，红杏首先想到要向村长汇报请示一下。没想到村长举双手赞成。他说：“红杏啊，村民精神文明建设，我考虑了许多办法，可一直不见成效，你这个办法好，叔一百个支持，有什么困难，尽管跟叔说，叔帮你解决！放歌的大喇叭没有，把村里广播室那个搬去。”
　　 红杏笑了：“这个还是留给叔广播通知吧，我家有音箱。”
　　 坐在一旁的小会计笑了：“这个扩音器那声音和你一样，嗓子比脖子粗好几圈，用它播放舞曲呀，别把狼招来。”
　　 “去去，我知道那叫音箱，我这是表示村委会的态度。小会计，你也别闲着，明天从福利基金支五百元钱，把大槐树美化美化，亮化亮化。打一场精神文明建设翻身仗！”
　　 忽然，房门开了，蔡宝琴跑了进来，看见红杏也在，就大声说：“我儿媳妇真能，比她妈还早跑村委会搞动员来啦！”
　　 村长哈哈笑了：“老嫂子，红杏这个想法好呀，你要是去跳，村长我保证奉陪参加。唱二人转，扭扭达达的，我可是八十岁站柜台——老内行呀。”
　　 “这是跳广场舞，不是那哼哼唧唧，像牙疼似的二人转，你也能跳？”
　　 “隔行不隔山，扭和跳八九不离十，都是两只脚丫子跟着节拍走吧！”
　　 经过红杏几个人布置和装扮，这天晚上，大槐树村广场可旧貌换新颜了。大槐树的树桠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小灯泡，跟着树叶一起闪闪烁烁，树枝垂下来无数条彩稠，随着微风飘来飘去。音箱播放着歌曲，几盏投影灯照得小广场通明瓦亮。平时打扑克、扯闲淡的用砖头、石块摆的石墩不见了，村委会会议室的长条椅子摆了一长排。胖丫和小会计扯开一条红彩带，中间还有一朵大红花。红杏站在前面，对乡亲们说：“：现在隆重地请出我们的村长，宣布大槐树村广场舞正式开始。”
　　 村长拿着话筒，还是老习惯，先干咳两声，而后说：“今天是个好日子，大槐树村广场舞现在开跳，放舞曲！”
　　 音箱里传出欢快的舞曲，那悠扬的曲调在万籁无声的夜空传得很远很远。
　　 音乐很美，场面很棒。虽然周围看热闹的人不少，真正上场跳舞的人可没几个。红杏、胖丫和四、五个姑娘、年轻媳妇跳得很欢，村长那舞姿就是扭秧歌，蔡宝琴开始跳得很起劲，一看就这么稀稀拉拉几个人，干脆不跳了，坐在条椅上生闷气。
　　 材长对她说：“老嫂子，来跳呀！”
　　 蔡宝琴狠狠地说：“我才不和你唱二人转呢！”说着，拍拍屁股回家了。
　　 第二天，村长把红杏等有关人请到村委会。他说：“失败怕啥？失败是成功它妈！村民们虽然没下场，可来的人不少啊，连那二寡妇家的瘸子都来了，我还看见小白鞋和大黑妞在背后偷偷地跟着学呢！老嫂子，见硬就怕了，想当年你抗洪一连救了三个人，你可是女汉子呀！”